暗夜將至 - 第六天(27)

　　我跟希歐娜回到小屋，享用了招待我的肉湯（作為驚喜的披薩要等明天才會做好），才休息一陣子，希歐娜就帶我來見洛的房間。

　　並不是我特別想偷窺私人空間，有點家教的人都懂得尊重隱私。不過一來這黑龍不值得我尊重，也把我家看光光了，二來是希歐娜邀我進他房間的，我也就把握這難得能報仇的機會了。

　　但他的房間有夠無趣。若說有哪裡出奇，大概是無趣得有夠出奇。在小到只有兩坪的房間裡堆滿了書櫃和木箱，眼裡所及全是雜亂擺放堆疊的書籍、紙張和木板，唯一騰出空間的地方讓給了一張粗糙木椅，臥室該有的桌子、床、窗戶通通沒有，比起房間或許更像書庫。

　　陳舊紙味、膠水味和墨水味時不時傳來，這味道並不討厭，討厭的是從房內的洛傳來的陰鬱氣息。站直的漆黑大蜥蜴仍然包著大毛毯，兇惡眼裡滿是抗拒，但目前形勢對他不利。

　　「快給她看看。」在僵持一陣子後，希歐娜仍然輕鬆笑著，但開始擺出態度，語氣透露一絲不耐。

　　「沒有必要。」洛還是抵死不從。房間頂端充當日光燈的偵查術光球照亮了這個小空間。

　　「你得讓她看一眼。在你倒在自己房間時，她可是為你找來了修補身體的素材。連一點感謝之意都沒有嗎？」

　　「就像我說的，她做的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更與我的傷無關。」

　　「『我又沒有求妳』，是嗎？再繼續抵抗，只會讓自己更難看。」

　　「為沒意義的事纏著不放比較難看。更別說都在這關頭還想藉此取樂。」

　　「那是你自卑妄想。要你掀開一下毛毯而已，也不會有損失吧？」

　　「在這爭執是浪費時間。我們還有正事得做。」

　　「我從今早就搜索到現在，整座島都快巡過一遍了。你『感應』不出來嗎？」

　　「當然有，只是妳太懂得耍小花招了。」

　　「哈哈，對自己的技術沒信心也能怪到我頭上。」

　　我不知道小倆口拌嘴是不是他們的相處模式，但他們好像越鬧越僵了。既然與我有關，我想不能默不作聲。

　　「不不，他說的沒錯。」我故意誇張地搖了搖手說：「我挖這些石頭是為了好玩而已，本來就沒有想幫他的意思，所以不用謝我。很慶幸這些造花圃的材料能用在更有意義的對象上。」

　　「更有意義？」希歐娜跟我一搭一唱。

　　「在他眼中，他自己肯定比小花小草更有意義吧。至於別人是怎麼想的，那都不重要。」

　　「是這樣嗎？花朵會綻放出美麗姿態，黑龍肯擺臭臉給人看就不錯嘍。」

　　「妳也聽他說了，世界上只有他做的事最有意義，我這區區賤民為龍大人提鞋都不配，遑論冒犯忤逆大人。我最好趕快滾，免得我這個沒有意義的存在礙了龍大人的眼。」

　　房內陷入一片寂靜。他向我瞪了回來，似乎是在期待我做出相應的動作。嗯……他比我想像得要冷靜。

　　「妳後悔了嗎？」他看透我後問了這句。

　　「有一點。」

　　「或許妳真認為這種低劣的激將會有用，結果是自取其辱。」洛又擺回那屌態度無謂地表示。希歐娜對我輕輕聳肩。好吧，我跟她排練過的小戲碼就到此為止了。

　　「算我白癡。」

　　「出去做妳想做的，不用裝作在意我。」

　　「哈，幹嘛在意你啊？你又不在意我。」

　　就算被說中仍恬不知恥的鄙夷半瞇斜眼，沒錯，那就是他。所有討厭過他的人應該都見識過那模樣。我也跟那些人一樣，用蔑視的眼光看回去。

　　「呿。」他罕見地咂嘴了一下。「就為了這種事……」

　　「啥？」

　　「離開。」結果是他先投降，用受不了的語氣趕人，聽起來有些……急躁。這倒稀奇，我「贏了」，不過還是很不爽。

　　「放心，自戀狂，沒人想看你裸體。」我對他翻了白眼，轉身就想走。

　　這個被書本塞滿的空間寸步難行，我才轉身肩膀就撞上從地板疊起的書塔，好幾本書翻落在地，我的肩膀也被書角狠狠戳中，靠超痛！之後一定會瘀青。

　　我沒多想就低身把眼前翻開的書撿起來。腦子裡只想著出糗了，不經意瞥見書中的內容。那是一本皮封面的精美小冊子，左邊頁面寫上了好幾行不明語言的小字，擠得密密麻麻，下半部卻留下了一片空白，似乎還沒寫完。右邊頁面則畫了張精緻的人臉，那是個神人？

　　我還沒看清楚，小冊子就被一把抽走。洛把那冊子抓在手裡，兇惡的眼神透露滿滿厭煩。

　　「抱歉把你的房間弄得更亂了，但你也該把書收好——欸！」

　　我還沒講完，整個人就被他一手從衣領拎起來，粗魯地把我推出房間，害我差點又跌跤。

　　「很痛耶！你幹嘛啊！」我的抗議從來沒有得到回應。

　　「好好好，等你想出計畫再來談。」希歐娜也被他用無聲的抗議轟出房，哄了哄他後走出房關上門。

　　「摔到他寶貝的書就發飆。」我本來就不爽他，但這次特別不爽。明明是他沒把書放好，遲早會有人把書撞倒，只是倒楣輪到我，這樣就要被他攆出門。好個幼稚的龍神之子。

　　「看來他的心情比平常還要差。讓妳見笑了。」希歐娜對我露出滿懷歉意的笑臉。

　　「不意外，他本來就惹人厭。」

　　「太棒了，終於有我以外的人被他趕出房間。」待在客廳的申悠哉說，一副看我們活該的愉悅模樣。

　　「閉嘴好嗎，你在這浪費時間和你本尊的能量，我都沒說話了。」我沒好氣瞪向他。

　　「請稱這個叫養精蓄銳。還有，噓，別提醒他，我還想把我的棋子刻完。」他翹椅子手握小刀輕快寫意地刻著木製棋子，看都不看我一眼。竟然還會拿小刀啊，我以為他們都用魔法或銳利的龍爪解決一切。「妳碰了他的書嗎？那算妳活該。」

　　「那堆書都是他的喔？」

　　「幾乎都是。他四處尋找神明走遍世界，同時也不忘在各地蒐集書籍和紀錄，長年下來就像那樣堆滿房間，還會自己寫些東西，像是嫌占空間的書還不夠多似的。詩歌、歷史、小說散文，連那些所謂的畫冊都收。他不太在乎畫冊裡有沒有裸男裸女在交歡。」

　　「拜託別噁了。雖然早該猜到了，但原來他喜歡看書啊。他大概不喜歡讓人知道。」

　　「妳猜對了。他不把這個稱作興趣，而是必要的觀察紀錄，不過這種彆扭藉口騙不了任何人。動到他的珍藏他就會大發脾氣，還不想看到我們『學他』看書咧。他只會為音樂和美食妥協，所以才會推薦妳帶個食譜過來。」

　　「我好像沒看他讀過什麼。」

　　「因為他都用這個讀書。」希歐娜舉起手迎接，她的一顆光球穿過木屋牆壁回到手中。「魔法太方便了，太多事情都能用這顆小光球為我們代勞，我們隨時在家，也隨時在外。有時我們會陷入自己是否還需要這副受限肉體的迷思，但我們退一步接受了穩定一點的現況。」

　　「那就跟走路滑手機沒什麼兩樣。不過妳是想說，他在對抗火龍和惡神的時候，還有閒情逸致看書嗎？」

　　「他如果游刃有餘，可不會戰得這樣傷痕累累。他表現得像個任性小鬼，但還分得清緩急輕重的。」

　　「哈，我們挑這時整他，他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看來我不該『妨礙』他阻止世界末日什麼的。」

　　「他還會在意面子其實是好事，那代表事態還沒嚴重到顧不得顏面和他寶貴的收藏。即使世界可能面臨危機，他還是處變不驚。他也等這天等了很久。」

　　「我看比較像剛愎自用。成天都是那副高傲自大的屌樣，要他拉下臉來比登天還難。他肯定沒有道謝或道歉過。」

　　「這點我持保留態度。」希歐娜對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臉。「不過，不否認他是個愛面子的可悲男人。給他點時間吧，無論是拯救世界或坦承錯誤，他都需要做好準備。」

　　「我也逼不了他。不過他沒問題嗎？」

　　「不需為他著急，他與龍和神的紛爭終究是屬於他的奮鬥，所以他才堅持與人劃清界線。我們可以盡己所能幫助，但該怎麼做取決於他自己。」

　　「是放任主義啊。」

　　「這叫特立獨行，我們不太會多管對方的閒事。受不了他的時候罵一罵他就會老實點了，妳可以多試試。」

　　「好喔，這建議不錯。」

　　我和希歐娜同時盯向客廳另一頭的閒雜人等，申一臉莫名瞪回來鄭重聲明：「幹嘛，妳也想罵我啊？我做錯了什麼？」

　　「你不是做錯事情，而是什麼也沒做。」

　　「這幾天我都在當苦工四處跑，太犧牲奉獻了，休息一下不為過。」他又翹起腳擺出高傲姿態。「而且我還肩負重責大任，準備繼續犧牲自己呢，這不會比我的本尊來得輕鬆。」

　　「是什麼？」

　　「妳以後就會知道了，小孩子不用管大人做什麼。」他裝神秘低頭刻著棋子。

　　「是不是又想跟你的本尊一起搶劫我家了？」

　　「你們搶劫一個小女孩。」希歐娜本來一臉尷尬，聽到他的罪狀後就責備道。

　　「冤枉啊，我們可是做了雙方都滿意的交易。還有嚴格說起來，我的本尊做得更過分一點，我還算克制了。」他舉手投降。

　　「那才不是交易，是該有的賠償。」我趁這難得的機會告狀：「看吧，他都扭曲事實欺負人。」

　　「喔，拜託，我又不是妳的保母，沒義務呵護妳啦。」

　　「我也不想給你顧。」我向他不屑地吐舌頭扮鬼臉，他竟然也同時吐出蜥蜴的細舌頭嘲諷我。我們都被不必要的默契嚇到，我跟他心有靈犀幹嘛？媽呀有夠噁。希歐娜見到這幕笑得合不攏嘴，至少我們的犧牲有逗笑一個人。

　　與這些特異的存在相處，就和平常跟人打屁沒什麼兩樣，尤其是有人特別會講屁話。他們就像是有超能力的平凡人，可能活過百年以上的神同樣有自己的生活和苦惱、同樣想跟人聊天說笑、同樣犯賤、同樣會受傷、同樣會死。

　　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與某人深有同感，但至少能用平常人的觀點看待他們的行為，相處起來輕鬆多了。這點很重要，畢竟不論願不願意，我可能還得跟他們同住幾個月甚至幾年。

　　不過興趣是看書啊……精通魔法的人會讀書是蠻符合形象的，但一個文人脾氣怎麼會這麼差，難以理解。

　　剛剛那本冊子裡畫著神人呢。哼哼，看來是不希望我發現他早就監視神人已久，才會急得把冊子搶走。他多慮了，我才不管他想監視誰咧，我也管不了。叫他記得要把我恢復原狀才是真的。

　　跟世界和世仇相比，我果然是比較不重要的那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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