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毒蓮．卷一》溫柔公子的殺人魔白月光 - 【第一卷】 52：劍開鋒3

　　在驚覺事態不妙的瞬間，秦魅透由百蟲心下達了兩道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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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召回周遭所有魁儡保護自己，同時命令葉天命的蠱屍避得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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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秦魅蜷縮在一片昏暗不明之中，嗡嗡作響的耳鳴和瀕臨崩潰的慌張將她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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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數具蠱屍在周圍形成一座堡壘，身邊還有一人將她護在懷中……一切看似堅不可摧，卻絲毫無法令人安心。恐懼令秦魅難以思考，只得屏息等待結果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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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彷彿能夠撼天動地的巨力，隔著層層疊疊的蠱屍撞了上來，將她心底最後一絲冷靜拋飛到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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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蠱屍堆首當其衝的那側被撕開一道裂口，天頂慘白的月光刺進秦魅眼中，她抬頭看向縫隙之外──只見那來路不明的「簡姑娘」已然化做一團不降的黑影，竄過以破雲掌開的路，殺到數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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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副模樣不知怎麼地，讓秦魅想起一名令她憎恨至極的仇家，那個將葉天命逼下斷天崖的女人──昭陽教的殺神，玉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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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急之下，秦魅憑著直覺，調動殘存的魁儡想讓他們帶自己逃開，可身邊那具緊緊環抱著她的蠱屍，卻突然脫身而出，單槍匹馬迎戰那殺勢凌厲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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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許是心亂如麻，秦魅直到這一刻才後知後覺──始終將她護在懷中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心上人，葉天命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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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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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要他逃得越遠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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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英姿煥發的背影映入秦魅眼底，一如當年他為了保護自己，正面迎戰玉珠兒那般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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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此情此景，她再也無法抑制今夜屢次被自己壓下的癡心妄想：說不定那不只是一具人偶、說不定他的神識並未真的被抹去、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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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不定天命哥其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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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刻，秦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畏懼──方才擔憂自身性命的害怕，在此刻只顯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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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為時已晚，葉天命手中的長劍已和那道陰森、致命的寒光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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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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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負在幾下心跳之間揭曉，秦魅什麼也沒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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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蹟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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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勢不可擋的姑娘不知為何，輕易敗下陣來，狼狽地匍匐於地、汩汩鮮血自口中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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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秦魅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對方，一股詭譎的熟悉感浮上她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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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息，天命哥的長劍刺向那姑娘的面門。她猛然抬頭，在千鈞一髮之際舉起左手，長袖底下一只銀黑相間的手鐲，勉強偏移了這一擊，手腕卻仍遭四散的劍氣刷出數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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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姑娘毫無血色的面容，終於勾起一段秦魅塵封以久的記憶：一個大雨滂沱的午後、一座人聲鼎沸的茶樓、面蒙白紗的殺神和跟在她身邊的兩位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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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認得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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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空的長劍俐落地迴轉，劃向對手了無防備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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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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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心動念之間，長劍在最後一剎止步，劍鋒貼在那姑娘的頸子上，只消輕輕一滑便能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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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命哥則平靜地站在一邊，彷彿方才的生死一瞬從未發生，情勢從未脫離劍如風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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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安靜下來，秦魅眨了眨眼，看向半跪在地、嘴角掛滿血痕的殺手，那姑娘隻手撐地，頭顱彆扭地仰到了一旁遠離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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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絲細微、卻鮮明的恨意，在秦魅心有餘悸的腦中萌發，又在數息之間蔓延竄升，如星火燎原一般吞噬她全部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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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存的理智焦急地大吼，要秦魅趕緊置對方於死地，以免後患無窮，可她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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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是天賜良機，值得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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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魅站起、渾身不由自主地發顫，幾乎像是被人種了蠱，她快速環顧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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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御飛口鼻掛血、昏死在角落，死白的臉色看上去和屍首無異，被他護在身下的師妹也同樣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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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令秦魅稍稍放鬆，此二人已不成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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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庭中破雲掌過境之處，開出一條血肉、斷肢堆砌而成的路，半數以上的蠱屍、中蠱的百姓被巨力擊毀，化成一片不斷滲血的屍堆，令人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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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烈、厚重的血腥味鑽入鼻腔，她皺起眉、別開視線，倒也並非不忍卒睹，純粹是覺得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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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為了復仇，已不知害死多少無辜之人，事到如今怎麼可能對這片景象心存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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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這個，魁儡的數量銳減才是令她煩惱之事。大勢已去的焦慮在秦魅心底蠢動、訕笑她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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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我不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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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魅於是閉眼，意識透過百蟲心集中在山城另一端──在秦客樓頂的天台上，成千上萬由自己悉心培養的蠱蟲，同時散發雜亂無章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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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蟲子是她的家底，是為了一舉滅門太歌派，而一點一滴攢下來的壓箱寶……若是用在此時，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養出同樣的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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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在可不是猶豫的時候。秦魅當機立斷召喚秦客樓中的蠱，果斷得連自己都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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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她睜開眼，瞥向二度敗在葉天命劍下的俘虜，但見那人也正在看自己，面無表情、眼中的殺意卻從未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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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魅深呼吸，朝她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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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琦兒……不，妳是知兒……」她出言試探，對方冷冰的面容果然出現微妙的變化，秦魅的語氣於是更加肯定，「妳是玉珠兒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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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家的弟子瞇起一雙杏眼，秦魅在左邊的眼眶底下，看見一顆未被血跡覆蓋的淚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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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前，師父曾利用她的身體端詳過這姑娘的臉蛋，當時就連秦魅也覺得那顆痣生得可謂錦上添花、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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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太專注於李御飛和沈玉芊這兩名顯而易見的仇人，才始終沒發覺對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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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然遠去的理智朝秦魅大喊，要她了結此人，可卻被無盡的恨意埋沒，變得含糊不清、毫無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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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玉珠兒派妳來殺我的嗎？」秦魅字句顫抖地問道，「罷了，不重要。告訴我玉珠兒的下落，我便饒妳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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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廊內，包千從深吸一口氣，試圖適應空氣中越發濃烈的血腥味，卻仍是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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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漆黑的視線讓那股氣味更加明顯，令人無從忽視──他以為自己離開前庭之前，情況已經跌到谷底、不可能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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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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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包千從才剛承諾楊鳴要去前庭一趟，還信誓旦旦地讓對方放心，可那些不過都是裝模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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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正是因為不願傷害百姓又束手無策，才轉頭離開？如今情況顯然更加惡化，那包千從就是出面，又怎會有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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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令他遲疑的是，無論他將在長廊另一端看見何等慘劇，大抵都是肇因於方才那聲響徹官府的噪響──也就是木有知運使破雲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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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擠滿無辜百姓的庭院裡使用那套掌法，結果不必細想也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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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木有知，正是造成那一切的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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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是我救了木有知，還助她一路過關斬將，最後把那危險的姑娘帶回這座本該安全的避風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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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總是如此：自以為在做善事，到頭來卻只害死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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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李御飛稍早質問自己的話閃過他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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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那件頭飾落入簡姑娘手中，包公子難道就能保證不會有其他無辜之人喪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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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包千從還能自欺欺人，認為在木有知魔教徒的身分底下，肯定還有不為他人所知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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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因無它，只因那姑娘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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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年幼的自己被一眾地痞流氓逼進巷弄、叫破喉嚨也沒人搭理時，只有木有知一人挺身而出，擊退所有歹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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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抹烙印在包千從記憶深處、從容自信的笑容，和今夜她時不時掛在嘴角的弧度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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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實難辨，卻又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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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幫助對方對付蠱屍、從秦魅手中奪走百蟲心，在他看來不只是在報答當年的救命之恩，更是一件能拯救浣城百姓於水火的善事，一樁日後能夠流傳千里的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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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包千從親眼看見木有知為達目的，毫不留情地殺死那位曾幫他們說話的少婦，才驚覺這一切興許都是他一廂情願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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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姑娘從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她只在乎能否取回百蟲心、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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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如此，包千從又怎能肯定那件奇物落入木有知的手中，不會招致和這場災難同等、甚至更大的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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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無處不在的血臭，更是不斷打擊他對那姑娘的信任，令包千從疑慮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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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底，木有知落落大方、外冷內熱的俠者形象，不過是他捕風捉影、將回憶中令自己心往神馳的殘影，重疊在對方的偽裝之上而成──大抵只是無中生有的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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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知為何，包千從依然快步穿過那條晦暗無光的長廊，匆匆走向曾被他拋諸腦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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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不久前才行經此處，他卻感覺恍如隔世，極目望向自出口那端滲入的光芒，幾乎像是迫不及待想看清情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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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如此？他明知一旦目睹木有知的所作所為，可能會徹底摧毀他對那姑娘最後一絲信心，使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可為什麼他還是如此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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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包千從的眼前又一次浮現毒斑在木有知腰際蔓延的模樣。他伸手摸進袖中暗袋，裡頭有一只小小的木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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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包千從能幫她解毒的唯一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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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經一夜相依相持，他早已習慣將對方的性命安危當成優先考量──當包千從在大堂聽見破雲掌的響聲，亦是先擔心木有知的情況，而非百姓們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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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有知亦是如此，一旦發生危險，她總會先確保包千從的安全──尤其是他們在官府門前被蠱屍包圍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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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為了保護百姓而陷入危險、命懸一線時，即便那姑娘對其他人的死活漠不關心，她也一把抓起包千從的衣襟，一路提到相對安全的官府大門才肯放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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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中包千從請求對方鬆手，卻遭木有知毫不客氣地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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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公子下來做什麼？去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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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記得對方說這話時，眼神和語氣間不慎流露的怒意，彷彿擔心一放手，包千從又會為了多管閒事而置身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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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會不會這也只是你一相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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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姑娘救你，興許只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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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始至終，都只是一枚她用來達成目標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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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千從嘆氣，驅散這些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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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在大堂，李御飛為了阻止木有知逃走而捉他當人質時，就連包千從都認為那姑娘會一走了之、讓對方白忙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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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木有知卻留了下來，和他一起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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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僅是一枚棋子、一件工具，真的值得她如此犧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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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況，就算這些真就都是木有知演出來的、是偽裝的一部份，仍有某個鐵證如山的原因，讓包千從心知肚明──無論那姑娘再怎麼狠毒，她對自己的在乎卻是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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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竟有一絲不合時宜的喜悅，自他心底泛起，但轉瞬之間又被愧疚和煩惱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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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呢？──我是真的在乎她，還是只想利用她來拯救浣城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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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外的光芒映照在地，清晰地標誌出長廊的盡頭，切斷包千從的思緒。他放慢腳步、貼牆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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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抵達陰影的邊緣，包千從才向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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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險些將胃裡的東西全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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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鮮血、屍塊和內臟清楚留下破雲掌的路徑，無處不在的血臭鑽入鼻腔、直衝腦門，再再提醒自己木有知罪證確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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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聽說，天下無雙的虞靜將軍就算赤手空拳，也能以破雲掌馳騁沙場而萬夫莫敵，如今眼前這番屍橫遍野的景象，大概就是那傳說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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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千從只能調整呼吸，奮力壓下心痛和喉頭作嘔的感受，轉移目光看向大門口──木有知跪倒在劍如風的蠱屍面前，被長劍抵住要害，秦魅則站在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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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在對木有知說話，後者只是冷眼相對，嘴上滿是紫色的血漬。二人彼此戒備，注意力全在對方身上，既沒有察覺包千從的存在，也未受周圍的慘況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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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卻是不堪其擾，以至於秦魅說的話，半個字也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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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的味道和顏色如硫氣一般侵蝕包千從不堪一擊的決心──當年以破雲掌救了自己的姑娘，如今以同一套掌法向他展示了人間地獄，諷刺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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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出人意料的是，親眼見到木有知活著，依舊讓包千從無比安心，他嘆了口氣，掃視前庭想找到扭轉乾坤的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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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對太歌派的師兄妹倒在秦魅附近，雖說都還有呼吸，可李御飛的情況怎麼看也不算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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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沈玉芊，原先背在那姑娘身後的三把劍都已消失無蹤──是稍早被劍如風的蠱屍砍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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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此，包千從心中一凜，一雙長眸瞥向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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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兩側，倖免於難的中蠱者像是石像一般佇在原處，沒有絲毫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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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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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被蠱蟲操控的百姓臉上，全都寫滿了恐懼之色，只要仔細看，包千從就能看見他們顫抖的嘴唇、流過雙頰的淚痕……他甚至發現幾人因為眼前的景況尿了失禁，卻因中蠱的緣故而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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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不是蠱屍，神識從未被抹去，卻被迫遭遇這慘無人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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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是想到此事，就讓包千從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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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他已經看了太多死傷、太多被捲入這場災難卻無力抵抗的人：難發之初，便有一位素昧平生的老漢，在包千從面前被蠱屍擊穿胸膛而死；將獵犬借給自己的周大爺，不得不砍傷相依為命、卻淪為蠱屍的孫子周卿；和他們同行的百姓在抵達官府前一刻，有好多人因為自己和木有知的疏失而被殘殺；最後，九死一生倖存的人們竟又遭秦魅下蠱、阻礙木有知的去路而被隨意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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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此，包千從深感力不從心──他總覺得這場災難裡，在乎這些事情的人屈指可數……俠士們習武的初衷，本該是為了保護普羅大眾，可就連貴為名門首徒的李御飛，都只為了前代冤仇而罔顧他人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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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像是許修嚴那些真心想保護百姓的人，在這場災難中都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何況是包千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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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區區一個沒有武功的廢人，不過稍微善於辭令又耳聰目明，若沒有木有知從旁相助，他又有何能耐去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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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量力、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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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到了最後，包千從今夜成功救下的，就只剩下一隻老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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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積如山的雜念和疑慮，幾乎將他的神志壓垮……包千從身心俱疲，抬起頭、望向木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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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種意料之外的感受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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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會看起來如此……頹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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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長夜，無論木有知經歷了何種挫折、受了再多的傷，她也不曾有一刻真的灰心喪志──外觀越是狼狽，就越是襯得那雙杏眼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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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眼下，木有知渾身浴血、半跪在地，周身散逸著失控的真氣。她的神色一如既往冷冰，可卻不是原先那種滿不在乎的堅毅，而是心如死灰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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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雙被血漬覆蓋的唇，竟顫顫巍巍地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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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毒……她不過是在硬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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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千從突然感到一陣揪心，又莫名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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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有知運使破雲掌、將蠱屍和百姓一同碾碎的時候，難道不曉得他會因此心碎、因此崩潰？若她真的在乎他，又為什麼能對這些事情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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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瓜……」包千從喃喃自語：「為什麼要如此衝動？我分明好言相勸，讓妳別再使破雲掌了……如今妳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弄得自己性命垂危又害那麼多人遭受無妄之災，究竟圖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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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覺自己像一把缺損、鏽蝕、毫無價值的劍，被扔進爐中受烈火灼燒折磨，將他最後一點意志融去，最終只能被眼前這片煉獄之景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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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命於妳，真就這般一文不值？就連自己的性命安危，都可以毫不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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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彿是在回應包千從的質疑，他的耳畔響起一句木有知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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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每每脫口而出，都是這種花甜蜜嘴，是真的不怕人家當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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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二人藏身藥房，包千從調好靈藥，親手替對方包紮傷足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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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木有知受了傷，擔心無法顧全他的安危，於是有了分道揚鑣的念頭，卻被包千從堅定不移地否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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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相半整夜，他自然無意棄對方於不顧，於是慎重其事，許諾不相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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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印象深刻而鮮明，因為那不只是包千從首度窺見木有知隱藏起來的脆弱，更是他第一次在對方那抹假笑之中，看出幾分真心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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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便是從那時開始，才放下猜疑、真正信任包千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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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城遭難，二人重逢之初，木有知絲毫不想結伴同行，只將他當作累贅。直到她在包千從的協助下，擊退劍如風，才漸漸對他改觀，讓他替自己出謀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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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當李御飛阻撓他們的計劃，甚至以輕羅重傷木有知時，亦是包千從用計支開敵人，才化險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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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以玉龍涎療傷、一諾千金之事，便是令對方最終卸下心防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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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剎時變得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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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有知為人所虜、必須以破雲掌突圍，最終淪落這般下場，並非全是她的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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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她以為我會信守承諾出手相助，我卻在緊要關頭猶豫不決、打退堂鼓，才害那姑娘別無他法，選擇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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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說，是因為我自身的軟弱，才讓這些百姓平白無故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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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有知花了大半晚上，終於將信任交予他，包千從卻在最關鍵的時刻退卻，才令對方不得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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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即便內心依舊疑慮重重、情況依舊難如登天，他都有責任撥亂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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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千從又一次想起李御飛的質問──「包公子難道就能保證不會有其他無辜之人喪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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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他從來不能保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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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即便這樣，為什麼他還是想幫那姑娘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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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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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自打一開始，他對木有知伸出援手，還一路相伴至此，便不全然只是無私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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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包千從驚訝地發現，空氣中血的氣味、面前那片屍山血海，乃至於他腦中種種庸人自擾的雜念，突然變得無足輕重──苦惱並未消失，只是不再令人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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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明察秋毫的眼睛，終於看見尋覓已久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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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屍堆之中，兩把入鞘的劍藏匿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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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開鋒劍莊為百寶筵準備的拍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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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千從看著兩把價值連城的劍，像是一文不值的廢物一般被棄置於地，忍不住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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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劍的價值，本就是在出鞘開鋒之後，才會顯露無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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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自己稍早和沈玉芊的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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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姑娘對開鋒劍莊的武功有何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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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鋒弟子能將真氣儲於劍中，即便離手也不會散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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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把劍正是如此，本該出席宴會的夏瑤姑娘在其中儲滿了劍氣──沈玉芊甚至因為不清楚用法，屢次遭劍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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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千從又一次看向木有知的所在，確認除去葉天命，殘存的蠱屍大多圍繞在秦魅身邊，距離劍如風約有七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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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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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夠他捨身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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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千從深呼吸，強迫自己擠出笑容，他心裡有數：此去無論成敗，自己都將付出極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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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承諾過會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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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眼下木有知身陷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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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的事，都無關痛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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