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 - 十一、草堂共居

睡夢中，沈輕雲察覺到輕微響動，倏地睜眼。

常年養成的習慣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就算是睡覺他都一貫維持警覺。

手中也一直握著劍。

忽然聽到一聲驚呼——是她的聲音！

沈輕雲提劍翻身衝入隔壁屋裡，看到床上的李玉荻神情痛苦，雙手握拳揮打著，口中一直驚叫。

是夢魘了吧，沈輕雲靠近她身邊想搖醒她。

「大哥救我……不，不要！」李玉荻大喊著驚醒，不住喘息，驀然睜大的雙眼中佈滿恐懼。

「小荻？醒醒，是我。」他握住她的手搖晃兩下：「小荻？」

「四哥？」聽到他的呼喚，她望向他，雙手還顫抖著、緊握著。

「做了惡夢？」他以為她的手指又要打不開了，但她終於無力地攤開手掌放鬆下來。

「嗯，」李玉荻收拾情緒坐起抱膝：「把你吵醒了。」

「夢見藥兄了？」

「如果是就好了。」她垂下頭紅了眼眶：「我夢見白天那惡棍彭飛，他抓了我，夢裡我怕得大叫，我要大哥救我，可是大哥沒有出現，他已經不在了……」

原來如此。

兩天以來，面對所有變故她雖然一直都表現得很淡然，但一個年輕姑娘家怎可能真的不憂不懼？失去兄長的痛苦、遇到惡徒的無助、前無去路的茫然，全部的憂患恐懼終於還是在這夜裡如洪水潰堤一般迎面襲來，她無處可逃。

沈輕雲不知道該說什麼。

「藥兄不在了，但還有我，」他笨拙地安慰著：「以後我來保護妳。如果妳真的怕彭飛怕得睡不著，我現在就去把他的頭割下來給妳。」

「千萬別……那我不是要更害怕了？」她勉強一笑：「也不知是怎麼，只要有事可忙我就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但如果閒下來了那些討厭的事就一直出現在我腦子裡，趕都趕不走。」

「這幾日我都留在百草堂，妳不用怕。」

「是啊，我還要照顧你和杜若姑姑呢！有事可忙就好了。」

屋外傳來雞鳴聲。

「卯時了吧，你再睡一會，我去煮粥。」

「我幫妳，橫豎我也睡夠了。」

「那你幫忙劈些柴火吧，這一向都是杜若姑姑做的，我弄不來。」

簡單梳洗一番沈輕雲走向柴房，放下手中劍，拾起地上柴刀專心劈柴，沒一會兒柴火已經堆成小山，他微微出汗，天已漸亮。

抱起柴堆來到灶前，李玉荻正在刷鍋。

見他來，她一笑：「才這會工夫就劈了這麼多柴？看不出你力氣挺大，很累吧？」

他倒很覺暢快，比起提劍殺人，舉刀劈柴要來得好多了，跟著就幫忙支上鍋子開始升火。

火勢漸旺，李玉荻把他拉到一邊：「別靠太近了，你這身子自己不注意些可不行。」

「哪有那麼嬌嫩？」

「燒了你都不知道。」她瞪他一眼：「還是離遠點吧。你要真想幫忙，把那大桶裡的鱸魚抓來殺了切塊就是，留神別割了手。」

忙活了一陣，鱸魚粥已經上桌盛入砂鍋裡，清香鮮美。

「走，吃粥去，杜若姑姑想必也起身了。」

端著砂鍋去到前廳，果然看見杜若姑姑正要走出廳門。

「杜若姑姑早，梳洗了不曾？吃些粥吧。」

「小姐真是的，這些事等我來就好，哪能讓小姐動手呢？」杜若姑姑顯得有些不安。

「姑姑妳都受傷了就該好好養著，這幾日妳什麼都別操心，先過來喝粥吧。」

「我一個手下人怎好和小姐、四爺同桌吃飯……」

「沒那麼多講究吧四哥？」李玉荻問著。

沈輕雲當然不在意：「一起吃很好，杜若姑姑坐吧。」

他直到現在才真正仔細打量著杜若姑姑，她身形粗壯相貌平凡，就是個滿街可見尋常僕婦的樣子，但李玉荻似乎並不把她當下人，和她很親近。

杜若姑姑啜了口粥。

「姑姑，口味還行麼？」

「口味也罷了，只是小姐薑下得太重。」

「我是想著薑性辛溫，早上吃些可以生發胃氣又消化提神，於四哥也是好的。」

「但如今已是入秋，大量用薑怕燥氣傷肺，若是體熱者更怕上火，還是不宜過量。」

沈輕雲才發覺這貌不驚人的杜若姑姑竟也精通藥理。

杜若姑姑很快吃完粥，收拾了自己碗匙站起身來：「我昨天只是背上中了那惡賊一掌，休息一下就會好的，小姐別再操勞，事情放著等我做吧。」

「知道了。」

杜若姑姑又向沈輕雲點點頭，轉身出了前廳。

李玉荻吐吐舌：「杜若姑姑定是怕我把百草堂的灶給燒了。」

沈輕雲又添了碗粥：「杜若姑姑跟著妳多久了？」

「三年了。當時我住在洛陽郊外，杜若姑姑搬到我隔鄰，她說她本是涿州人，大亂時丈夫子女都死在了涿州，她自己輾轉流離到洛陽，本想再往南逃但已是身無分文，我就雇用了她，相互有個照應。」她啜口茶又淡淡笑了：「這三年來她和我簡直寸步不離。」

三年前的洛陽……他又想起了孫持恭和章離。

還來不及感傷，門口已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老四，好點了麼？」魏東陵笑容可掬出現在門邊。

「三哥也來了，喝粥麼？」

李玉荻招呼著，魏東陵已自動坐到桌邊：「好香的粥，多放點魚。」

沈輕雲看著他這不請自來的三哥：「客氣點，這是我要吃的。」

「還很多嘛，不怕，夠的。」李玉荻添了一滿碗放到魏東陵眼前。

魏東陵笑咪咪看著李玉荻：「我們小荻雖是姑娘家，卻是慷慨大方得很，哪裡像有些人……嘖嘖嘖，我都不好意思說了。」

不是都說完了？

魏東陵自顧自喝完一碗粥，才心滿意足吁了口氣看向沈輕雲：「你臉色好了很多，看來是沒事了？」

李玉荻一笑：「待會給四哥換藥，我先準備準備。你們慢用，吃完放著就行。」

看著李玉荻進了偏間，沈輕雲低聲問：「阿行和小章呢？」

「沒看到人，大概去替你辦事了吧，」魏東陵還在吃：「別看小章話不多，你的事他挺有心的。」

「你的人還在監視百草堂？」

「昨夜我就讓他們撤了，」魏東陵橫他一眼：「知道你不喜歡有人盯梢，我怕你一發狠他們全死無葬身之地，探子訓練起來可不容易啊！反正你人在這，百草堂也出不了亂子。」

又接著道：「我已經放出消息說你這幾日都會在百草堂養傷，不會再有不要命的人敢來百草堂踩門檻，你大可安心。」

「你這是要我替你刺探她？」

「我哪請得動你？」魏東陵笑了：「不過這幾日我常來探望我體虛身弱不中用的四弟，也是人之常情是吧。」

沈輕雲不置可否。

「小荻大概已經準備好了吧？你先去換藥不用招呼我了。」

沈輕雲也不再多說，這畢竟是幫中事務，為了荊無雙，魏東陵也不可能放手不管。

他走向偏間換藥。

過了大半個時辰，李玉荻和沈輕雲走出偏間時，魏東陵還悠閒地坐在桌前。

但沈輕雲相信除了他倆方才換藥所在的偏間之外，百草堂上上下下應該已經都被魏東陵摸了個遍。

魏東陵率先笑著招呼：「小荻辛苦了，他的傷如何？」

「恢復得還不壞。我會日日幫四哥換藥，內服外敷好好休養，一個月內應該都會痊癒。」

意思就是還有一個月可以好好查探百草堂。

「一個月啊……」魏東陵笑道：「小荻妳放心，我會每天都來看看老四，順便吃點小荻煮的東西，方才的粥真是太好吃了，明天我想吃鴨子肉粥。」

臉皮也太厚了吧。

沈輕雲看著魏東陵，冷冷道：「我要吃魚粥。」

李玉荻困惑地看著對視的兩人。

「今天已經吃了魚粥，明天當然要換換口味。」

「我才是傷者，我就是要吃魚粥。」

「鴨子肉粥。」

「魚粥。」

李玉荻莞爾一笑：「不用爭，明天煮兩鍋粥就是啦。倒是你得再幫我劈些柴火，早上你劈的那些晚點還要給你燒湯洗浴，怕是不夠用到明天。劈完了幫我碾藥，再提些糞水把外頭的草藥圃澆一澆。」

魏東陵很快就發現這話不是對著自己說的，是對沈輕雲說的。

劈柴？碾藥？澆糞肥？

「你？」

魏東陵看著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沈輕雲故作若無其事，一揚眉：「怎麼？你覺得我做不來？」

「三哥放心，不會讓四哥太累的，其實他稍微動一動會恢復得更快。」

「我怕他太累？我只怕累不死他。」魏東陵板著臉：「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完還真的抬腳走人了。

「三哥看起來不太高興。」李玉荻看著魏東陵離去的背影，不得其解。

沈輕雲知道是為了什麼，但……

「不用擔心，他不是在對妳生氣，我先去劈柴吧。」

「那他為什麼要對你生氣？」

「他當然有生氣的理由，不過他會想明白的。」

對魏東陵很抱歉，不過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

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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