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與巫女 - Chapter 16-1｜祈願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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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早有踩入陷阱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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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並非自投羅網，全是經過鋪排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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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森林多了一絲清寂的氣息，濃霧密佈，能見度不足十米。冷風在高聳的樹幹間穿梭，巫祈海沒有攜帶任何照明工具，憑靠枝葉間微弱的月光，以感官探測方位，踽踽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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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法確定是誰將柳思堇情報洩出，也無法判斷確切的時機點，只能從被捕捉動線、眼線滲入校園來判斷，自己面對的，可能是派系中為數不少的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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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小者傾向抱團，打人海戰這點，巫祈海早有預判。但她並不好戰，一直以來的策略都是將專注力放在善值積累上，不想浪費時間進行無謂的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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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承的血脈，讓她具有急遽成長的巫力，能輕易奪取他人的性命。一直處於狩獵者之姿，巫祈海理當未有獵物被搶奪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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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沒有需要「保護」獵物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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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對方早已知道自己無法對柳思堇下手，才會變本加厲地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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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瞧不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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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樹林的中心點後，巫祈海在一片小型水池前停下腳步，並用餘光觀察。四周僅有零星的蟲鳴與風聲，靜謐得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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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在帳篷處設下一層透明屏障，能有效使敵人無法探測目標——這麼說，如果想知道獵物的位置，與其亂槍打鳥，不如先把自己幹掉，屏障就會自動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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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行讓自己成為獵物，確實有極大的風險。但一昧選擇防守，並不是她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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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的耳機傳來江卓文的聲音，『座標110.25，約莫有十隻巫力操控的黑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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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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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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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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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風勢加強，暗處浮出幾雙血紅的雙眼，粗啞的喘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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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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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未知的漆黑物體高速湊近，尚未看清樣貌，便被地上竄出的荊棘刺穿。頓時烏黑的鮮血噴濺，一部份灑到巫祈海潔白的肌膚上，紫灰雙瞳毫無波瀾地瞥了眼地上的屍體，不需言語，強大的氣場早已鎮壓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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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極短時間清光襲來的黑狼後，巫祈海徒手抹去眼角的血跡，冷冷碎念，「只派些沒用的小兵呢，真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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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更有趣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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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隨著傳來嘶啞的嗓音，一名年輕男性從前方暗處走來。即使他一身幾乎融於夜色的黑袍，連身帽簷遮住了大半的臉，只露出帶有一道刀疤的下顎，巫祈海憑敏銳的五官感知，是未知的氣息與磁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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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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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剛落，背脊一涼。原先還在前方的氣息，頓時來到了身後。即使第一時間反應，仍無法跟上對方出手的速度，喉頸被強力的單手揪住，雙腳隨著抬起的力道浮空，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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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妳聽過一個寓言，叫貪心的狗嗎？」男人嗤之以鼻地輕笑，「故事中的狗叼著肉，看見河中的倒影，因為覬覦倒映的肉，就鬆口讓它掉到河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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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貪婪又愚蠢，正是妳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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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缺氧混亂的大腦內，比起如何掙脫，巫祈海更糾結於另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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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巫力多強大，也無法在偵測器之下隱藏身影。這片森林早經過縝密的設置，不可能沒被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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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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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卓文。」於是巫祈海輕點耳機，輕聲呼喚，「告訴我這傢伙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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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得到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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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情報與佈陣似乎都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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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嘗試將離散的精神集中，地面頓時產生動蕩，周遭的樹根蔓延成包圍網，從男人的大腿迅速攀爬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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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做無謂的掙扎。」男人輕輕一甩，輕易將身上的黑根破壞，「如果乖乖把人交出來，撤回花主選拔申請，我就可以放妳一馬——畢竟，我也是有家族愛的，流著相同血脈的族人，我可不會擅自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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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如此偽善的發言，巫祈海不禁鄙笑，「⋯⋯說什麼⋯⋯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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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還有力氣回嘴？真不怕我把妳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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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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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的金屬碰撞聲竄起，男人低頭一望，腹部插了一把短刀，鮮血四溢。劇烈的疼痛，使他頓時鬆了手，巫祈海趁機掙脫，拉開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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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下身逐漸被鮮血浸濕，男人仍不為所動，立刻邁步上前揮出一拳。巫祈海將身段放低閃過後，果斷地朝對方的傷口一踹，大量的液體噴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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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所聞，妳並不擅長體術。」這一踢效果明顯，男人往後退了些，平靜地按壓止血，「看來，這幾年有所長進了啊，該給妳好寶寶勳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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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沒有回答，上前進一波攻擊，同時讓尖銳的荊棘嘗試夾攻，卻在即將觸碰之際，後腰傳來一陣更為強烈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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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林間動物鳥獸散的，是一道刺耳的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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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腿被擊中，頓時失去重心，巫祈海踉蹌墜落，被男人從正面掐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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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別人？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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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站上頂點，除了絕對的力量外，還需要一顆冷血又狂熱的心。」男人高舉單手，比先前加重力道，字字清晰地湊近呢喃，「也許妳瘋狂，但對獵物都無法排除萬難下手，正代表妳並不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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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妳玩得起的遊戲，巫祈海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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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失血使意識模糊，巫祈海感覺身體被用力一甩，就這麼拋入附近的水池中。下沉的過程中，鮮血在黑水中擴散，微弱的月光在水平面搖曳，光點漸遠，即將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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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時間內受到大量損傷，加上毫無氣力，無法使用巫力自癒。而所有的感知，更被這有如深不見底的大海，一併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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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婪又愚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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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吧。想要自我證明，又無法狠下心，連這場計畫的出發點，都是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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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死也想保護獵物，真的很愚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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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海，能看見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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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眼前，腦中悠悠響起一陣溫潤的嗓音，連帶浮現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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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一頭深紫長髮、姿態優雅的母親，牽著年幼的自己，指著遠方無垠的湛藍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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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呀，媽媽住在能看見海的地方，如果有難受的事發生了，就會對它許願。」母親瞇眼一笑，母親低垂視線，露出無奈的神情，「也就這樣替妳取名了⋯⋯對不起呀，媽媽有點自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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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愣了半晌，輕聲呢喃，「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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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祈願之海。」母親蹲下身，輕撫女兒被海風吹亂的頭頂，「不將他人的溫柔視為理所當然，不忽略任何一個微弱的聲音——當然，包括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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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海，妳很在意花園的那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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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裡靜謐的海，泛起了些微的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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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媽媽去說，讓妳們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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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彆扭地搖頭，「⋯⋯不需要，我的朋友，只有母親一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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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海的人生還很長，還會遇到很多不同的人。」海風冰冷地使雙眼瞇起，從狹窄的視野中，巫祈海看見母親伸出手，捧著自己的臉，「總有一天，也一定會找到，能完全接納妳的醜陋，並如視珍寶，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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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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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話語，像被強制播畢的電影般，硬生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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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只剩微弱感官運作的情況下，最後想起這種畫面，她覺得有些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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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遺憾，才會成為跑馬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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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早點邁開腳步，如果有更多的時間，就能不遺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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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停駐在一個沒有盡頭的隧道，她不曉得該花多久時間，做過多少錯誤的選擇，才能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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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競爭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事了。倒頭來，她也說不清，變質的情感與違心的計劃，究竟哪個是因，哪個是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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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還是灰濛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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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她想起與柳思堇一起看見的大海，以及對方說著有關自己父母，渺小脆弱的話語。甚至更多的，是關於柳思堇強顏歡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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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夠格啊，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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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聆聽，更無法完成他人的願望。比起大海，更像這一灘烏黑的泥水，只會渾噩地向下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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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不會被誰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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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大海是人類的許願池，那它的願望，又該說給誰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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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時候許願，沒人會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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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雙眼後，她感覺有股力量正把自己往上拽。本以為是深處的強勁水流，肌膚卻感受到一絲溫熱，甚至從寂靜的環境中，隱約聽見斷續的音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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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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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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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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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有力的聲音，就像在回應自己的祈願般。重擊在死去的心臟上，逐漸恢復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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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呢。無論發出多小的聲音，妳都能聽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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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用盡最後的力氣，抵抗亂竄的水流，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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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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