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短篇 - 最後

我站在教室的正中央，午後夕陽的橘黃色光芒正透過窗戶照射進眼前的方形空間裡。

空無一人的教室。

我並不討厭這樣的景色，說實話像這樣空無一人的地方有時候反而更能讓自己感到安心。

但不是現在。

至少不應該是現在。

直到剛剛為止，在這間教室裡還有二十多名的學生正興高采烈的討論著要一起出遊的事情。

我回想起不過是數分鐘前的場景。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班上的同學們分成幾個小組，熱烈的討論著自己負責的工作。此起彼落的交談聲中，心不在焉的自己目光不時游移到坐在窗邊的那個女生身上。一如往常坐在那個位子上的她今天也綁著馬尾，開朗的和同組的同學們交談著。而和她同組的同學之中，有一名身高出眾，長相帥氣的男生，以隨興的姿勢倚靠牆邊站著，兩人之間不時有互動。雖然聽說還沒有正式交往，但他與她在私底下早已在班上被同學稱之為一對。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每次看到她和他對話時所露出的開心笑容，我總會想，這樣也好。

人類正面臨末日。

事情是從幾個月前開始發生的，毫無預警的，人們開始憑空消失。如果對方是疾病、怪物或隕石的話，說不定還能藉由科技的力量解決。然而發生在眼前的一切實在是過於莫名其妙，既無法抵抗也無法躲避。到頭來，我們所能做的，也只剩下坐以待斃。

現在地球上還剩下多少人呢？幾十萬？幾千？還是除了眼前以外的人都已經消失了呢？人們消失的速度太快，早已沒有人想花多餘的時間和心力去了解整件事。也正因為深刻體認到生命是如此的無常，我們才決定要在消失之前一起留下最後的回憶。

難道神明大人真的如此殘忍，連這樣的微小願望也不肯讓我們實現嗎。

我的目光久久不能從眼前的教室移開，內心感到一陣空虛。

回家吧。

我轉身離開教室，沿著走廊前進，來到樓梯口時，蹲坐在台階上的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咦？輝也？」

綁著馬尾的女孩呼喚了我的名字，她的神情顯得沮喪憔悴，眼眶似乎還有些泛紅。

「詩穗，原來你還在。」

我也叫了她的名字，能夠再次見到心儀的女孩讓我感到無比寬慰。

「嗯，不過其他人似乎都已經消失了，現在這間學校裡大概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這樣啊。」

詩穗的話讓我的心情瞬間又轉為沉重。

「誒，輝也。」

詩穗再次開口。

「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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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滿鐵鏽的沉重大門緩緩滑動，最後再次闔上，發出低沉的聲響。

我們來到學校的頂樓，雖然老師們一直以容易發生危險為理由嚴禁學生擅自進入，不過這種時候大概也已經無所謂了吧。

「啊~好舒服的風，我一直很想到這個地方來看看呢。」

日落時分的涼風徐徐吹過，輕撫著我們的髮絲和衣襬，詩穗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動瀏海，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輝也，你看，夕陽好漂亮喔。」

詩穗用手指著眼前的景象，一邊走向欄杆。

「啊…嗯…」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獨處時間讓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支吾應對然後跟上她的腳步。

詩穗走到盡頭之後停下腳步，彎身趴在欄杆上，我則在和她間隔一個人的位置做出相同的動作。

「總覺得很少有機會像這樣和輝也單獨相處還有聊天呢，明明就當了那麼久的同班同學。」

詩穗一邊看著眼前的夕陽一邊開口說道。

「抱歉，我似乎不太擅長和女孩子相處呢。」

「真是的，這樣子很容易讓別人覺得你很冷淡喔。」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沒有…我只是在想，如果現在留下來的不是我，而是俊彥的話，妳大概會比較高興吧？」

我回想起那個高挑帥氣的身影，詩穗突然轉頭，不解地看著我。

「咦？為什麼？」

「因為這種時候還是應該跟男朋友在一起會比較開心吧？」

「我們並沒有在交往喔。」

「咦！」

「那只是班上流傳的謠言而已，我們是普通的朋友，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啦。」

「是喔。」

「不可以隨便相信沒有根據的謠言喔。」

詩穗鼓起臉頰，裝出有點生氣的樣子，隨即又露出微笑。

「對不起。」

「不要一直道歉啦，輝也也應該主動找些話題吧？」

「啊…呃…我…」

我為詩穗突如其來的要求感到不知所措，為了轉移注意力而將臉轉向正前方的夕陽，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那個…」

我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決心，把臉轉向詩穗。

「我喜歡妳。」

「咦？你想到的話題就是這個？」

詩穗睜大雙眼，一直給人沉穩印象的她難得露出了有些驚慌的樣子。

「抱歉，雖然這個時候說這些也許有點卑鄙，但我還是希望能把自己真正的心意好好傳達給妳。」

「不要再道歉了啦，只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會突然向我告白。」

這次換成詩穗把臉轉向夕陽，在餘暉的照射下，她的側臉顯得有些泛紅。

「所以，妳喜歡我嗎？」

「不喜歡。」

「誒！！！！！」

她直白的回答讓我感到錯愕。

「說的更精確一點，是我不知道。畢竟我們之前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我對你也還不是那麼了解，所以沒辦法給你正面的答覆。」

「是這樣啊，總覺得有點遺憾呢…」

「即使是敷衍也無所謂，至少在最後希望能聽到妳接受我的告白呢。」

雖然在這之前就已經隱約察覺，不過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確實感受到自己正在消失的事實。身體的重量正在逐漸流失，指尖的色彩也開始與校園背景融為一體，從臉頰透出的日光則讓我的視線有些模糊。

「抱歉，即使是最後，我也不想隨便的給出答覆。」

「大概是因為，輝也在我的心中也是有點重要的存在吧。」

詩穗把臉轉向我，兩人四目相交的同時，我注意到詩穗和自己一樣正在消失。原本綁著馬尾的髮帶變成透明消失在空氣中，飄動的髮絲隨著微風搖曳，不時透出夕陽的光澤。

「是嗎…」

我把臉別開，雖然刻意把頭抬高，但淚水還是不住滑過臉頰，沉默再次降臨。

「那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吧，你願意…牽我的手嗎？」

詩穗把手放到我們兩人之間的欄杆上。

「嗯，當然好啊」

我伸出手握住她放在欄杆上的手，一種溫暖柔軟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了過來。

「詩穗，謝謝妳。」

作為遺言，我想這樣應該足夠了。

「能在最後和妳在一起，我很開心。」

在模糊的視線中，最後留存在我記憶裡的，是兩人交疊的手，逐漸消失在夕陽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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