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咖啡廳裡望著筆記型電腦已將近一個小時,猶豫是否該打開那個國家級研究中心網頁則已整整超過一天。
「我到底應不應該再次介入她的人生?不,在那之前,我敢不敢用雙眼確認她的真實樣貌?」我不停看著筆電螢幕而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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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映入眼簾是這座城市少有的幽靜公園一角,頹喪心情使得眼中公園裡的樹木逐漸失去夏日時節的葱鬱。黑咖啡早已飲盡,我暫時閉上雙眼休息,運用想像力在腦中螢幕描繪「心中的她」。咖啡廳裡原本的輕音樂不知何時變成古典樂,蕭邦練習曲《離別》的琴音纏繞心頭,更感悲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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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要續杯嗎?」咖啡店服務生走近桌邊輕聲向我詢問。
「不好意思,給我一杯大吉嶺紅茶好了,謝謝。」
「沒問題,請稍待片刻。」服務生先幫我將水杯斟滿,禮貌鞠躬後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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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看起來是個乖巧又可愛的女孩,應該是大學打工族;大多數的生物為了生存,就得非常努力才行─部分人類和熊貓除外。回想我大學時期,只當過英文家教賺取一些零用錢購書、買唱片,還稱不上是為了生活而打工。
年輕真好!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CPCQua4q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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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手環抱頭部,憶起大學生活的部分情景,尤其是大三時曾深深暗戀過的女孩美麗倩影。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嗎?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u88UJ01EK
那個時候真的好喜歡那位聰穎又迷人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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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四周,店內顧客並不多,大概僅有五六位而已。此際下午一點半,並不是咖啡店的熱門時段。所有顧客低著頭輕滑自己手機,這景象對我來說相當不習慣,畢竟以前在這家時常光顧的咖啡店裡,大家都是看自己的書或是雜誌,不會一直盯著冷冰冰又傷害視力的手機螢幕。
整間咖啡廳可能就只有我沒有智慧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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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真的不一樣了。」我喃喃自語並想起達爾文說過:「最終能生存下來的物種,不是最強的、也不是最聰明的,而是最能適應改變的物種。」即使拿回了視力,我能獨自適應這個已然完全不同的社會嗎?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auQmb3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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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CEwnhQ6uh
忙著生活或是忙著死去。
人的一天都有被標準化的八萬六千四百秒,端看你是忙著生或忙著死,讓時間及生活踏你而過。
這是經典電影《刺激1995》(鯊堡的救贖,The Shawshank Redemption)裡的經典台詞,被誣陷入罪的主角安迪道出了莫可奈何的人生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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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鯊堡監獄裡的囚犯,很少能夠重新再回到社會並適應生活,他們幾乎是被社會所遺棄的群體。其中一位長期擔任鯊堡監獄圖書館管理員的囚犯:布魯克斯,在遲暮之年獲得假釋出獄,卻始終沒能適應截然不同的新社會,或者說社會體系沒能給他適當機會,自始至終就註定拋棄他,結果布魯克斯重獲自由後反而自縊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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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選擇結束生命的橫樑上悲傷地寫著:「布魯克斯在此(死去)。(Brooks was here.)」孤單沉痛地彰顯那毫不起眼的存在感。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ZlOvD5W45
布魯克斯消失在這個世界之後,獄中好友瑞德也被拋入相同的命運洪流,好比被命運捉弄一般,他也在那根無情橫樑上刻下:「瑞德也是。(So was Red.)」打算和布魯克斯作伴,令人感到無限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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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是下一個布魯克斯或瑞德嗎?
活在自由社會之中,卻無法活得像個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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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的一『壺』大吉嶺紅茶來了!」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伴隨蕭邦的琴音,把我從絕望橫樑上拉了下來,腦中好似閃過一股奇特電流。
一位留著俏麗短髮、戴著黑色粗框眼鏡的服務生特意加強語氣,為我送上紅茶。這才想起來剛才用錯單位量詞,我懊惱地皺了一下眉頭。櫃台內場中的另一位服務生朝我這裡做了一個俏皮吐舌鬼臉,兩位服務生相視而笑,我不禁露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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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天拿回視力的第六天,我仍然很少與人互動,和超商店員的結帳對話經常是一天極為少數的說話機會,一時半刻還處於不適應的狀態。我無意間瞥見短髮女孩別在襯衫上的名牌:席杜絲(Sidus)。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5JUL89p2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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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特別的名字。」我忍不住開口。
「這是拉丁文『星星』的意思,我念的是英文系,外文名字又想和大家不一樣,所以取了個比較特別的名字。Sidus也是英文欲望(desire)的字根來源,以往人們常對著天上的星辰許下心願,好比我們會對偶然瞥見的流星許願一樣。星星代表著希望及願望,"de”則有同源同出的意思,和自己心意同出一源的星星,就是見到了內心的希望,因此這個字慢慢演變成欲望。我想當一個能滿足身邊朋友心中願望的人。」席杜絲有條不紊解釋自己的名字,眼中閃耀宛若星星般的光芒,不過份耀眼卻溫暖人心,感覺是位很特別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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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杜絲在學校一定很受到男生歡迎,而且長得神似我大學時曾深深愛戀過的女孩,連當下這身打扮都相當類似。她的雪白頸部散發出淡淡鳶尾花香味,暫時將我吸入過往時空回憶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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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足身邊之人的心中願望啊…」我閉起眼聆聽此時心中的渴望。
「對呀,這樣不就可以帶給很多人幸福感?一個人的存在價值到底是什麼?我時常思考這個問題,雖然明知沒有正確答案,可是如果不去思考或去實踐的話,這個社會中的每個人都會變成獨善其身,不是嗎?即使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還是必須有人去做啊!不然終究是空想而已。」
我頓時好想起立為她的言論熱烈鼓鼓掌,暗自讚嘆席杜絲的超齡想法與樂觀進取的態度。
冷漠,才是人們懷抱希望的殺手。
「咦,你在想什麼?那種『色色的』願望可沒辦法,讓您失望了,萬分抱歉。」席杜絲微微向我鞠躬,她的髮梢不經意碰到了我的臉龐,霎時心中好像燃起一道火焰。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EV7bY9M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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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的,我…」正當我想解釋時,隔壁桌顧客對另外一位服務生發出不滿的抱怨聲:「我明明點的是冰拿鐵去冰,怎麼送上來的是微溫拿鐵?冰的拿鐵耶,聽不懂嗎?」
席杜絲聞聲立刻轉向該桌,望著抱怨的顧客頻頻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馬上幫您更換。」示意同事不要忤逆客人,這件事交給她來處理。
原本抱怨連連的客人剎那間怔了一下,看著席杜絲頻賠不是卻再也說不出話來,眼神反而流露出萬分愧疚的愁緒後才開口:「算了,幫我加點冰塊就可以了,謝謝。」欲言又止的神情表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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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杜絲彷彿真的可以緩和他人不安情緒與實現願望。不如下次詢問她關於現在猶豫的問題好了?步出咖啡廳後我如是暗忖。
「她給我的感覺真的好像大三時暗戀的女孩。」
我穿越公園步向熟悉的醫院,拖在地上長長的影子,彷彿扭曲成一頭孤獨的52赫茲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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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在公園小徑中,我掛著耳機,使用已成歷史文物的「CD隨身聽」,很自然閉起雙眼細細聆聽優拉糖果(Yo La Tengo)的白色噪音演奏曲《我聽見妳正看著》( I Heard You Looking),思緒隨吉他音牆的綿密聲線再度想起電影《刺激1995》:年邁的布魯克斯與瑞德是否逼不得已必須處在鯊堡那樣的「井」底下,藉由被社會體系所拋棄的這個「錯誤決策」,去形成一個保護自己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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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失去繭蛹的保護,然而自己卻和社會體系之間產生一層新的「膜」,拿回視力後,那一層阻隔的薄膜反倒看得更清楚,我不禁悲從中來。
三字頭的年紀已然沒剩下多少年,自己欠缺真正的一技之長,勉強養活自己餬口應該沒問題,可是生活不應只有這樣。或許我根本沒有離開那座井,只是那口井用不同型式繼續籠罩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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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不要亂跑,眼睛要看前面!聽話啊,你要撞到別人了。」一位媽媽正焦急喊著:「先生,請注意一下啊!」
這些情景我當下皆不知情,就在頑皮小孩全力奔跑要撞上我之際,那位媽媽不禁再次大喊:「啊!小心。」
在喊叫聲把我從井底拉上來時,我已早一步避開小朋友的衝撞,巧妙地身形一挪,就像一位控球精湛的足球選手躲過對手後衛的滑鏟,但我的雙眼依然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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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沒事吧?」媽媽焦急語氣稍緩,神情依然緊張。
這才想起來自己還保持以往閉眼行走這座公園的習慣,我趕緊取下耳機回答:「沒事、沒事!也怪我自己走路不專心,沒好好看著前方。」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wSTERR25b
緩緩張開眼望向一直對我示警的著急媽媽。瞬間一股燥熱感直竄心底,燃起久未出現的羞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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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沒教好小朋友,對不起喔!」媽媽看著我急忙再次道歉。
「真的沒事。」我的雙頰不自覺泛紅,趕緊轉頭探望小朋友目前的狀況,天真無辜的眼神也透著焦急感。
「他可能是想要上廁所。」我不自覺脫口而出。
「善善,你想要尿尿嗎?」那位年輕媽媽詢問自己的寶貝小孩,名叫善善的小朋友用力點點頭。
「好丟臉,你竟然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小孩。」
「沒這回事,趕緊帶他去上廁所吧,前方左轉後就有公園附設的洗手間。」
母子倆再度向我道謝後離去。「有點可愛又糊塗的年輕媽媽。」身旁的那顆槐樹似乎對我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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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覺得丟臉呢!」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Xr3f2s6Jq
方才莫名的燥熱與羞怯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a26d8rEiV
莫非太久沒有和女性接觸,首先是覺得咖啡店服務生像是當年大學暗戀的女孩,接著是對漂亮的年輕媽媽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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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回神過來對自己說:「沒能好好看著前方是吧?」我得先望向前方才能繼續走下去。眼前這條小徑我不知獨自走過多少遍,頭一次感覺如此漫長卻又感觸良多。「我的感官似乎比以往還要靈敏。」身邊的一朵小雛菊隨風搖曳,似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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