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雲迪殊深知自己太大意了!
剛才為了保命,他被迫使用大劍士獨有的「劍氣」來克制使魔蛇的力量,然而此舉等同宣佈身份,無異是自取滅亡!
皆因奧施翠莉亞帝國內只有屈指可數的大劍士;亦只有大劍士資格的騎士才能擔任騎士團團長。此刻夏宮裡,除了他這個皇家近衛騎士團團長外,還能有誰?
他不敢貿然回到寢室或騎士團駐點。無處可躱的他,趁著夜闌人靜,通過迂迴曲折的暗道及傭人專用通道,藏身於皇帝寢宮的偏廳內。
外面的月光穿過樹梢,斑駁地灑進室內,除了風吹樹木的沙沙聲,世界就只有嘉雲迪殊的呼吸聲。
他的眼睛早就適應了黑暗。對比在漆黑中摸索祕道,此刻的月光如同燭火照亮了寢宮。可惜華麗的夏宮因晚色而失去色彩,只餘下單調的灰藍色及銀白色,感覺寂寥。
嘉雲迪殊憑記憶走到偏廳的隱蔽角落。他背靠牆壁環顧四周後,倚著擺放裝飾品的彫花木櫃順勢輕輕滑下,抑著頭,近乎攤軟地坐在地上。
他終於能稍微放鬆下來,然而緩慢的嘆息聲仍顯得相當謹慎。
嘉雲迪殊抺著額上不知因悶熱,還是緊張而冒出來的汗水。隨著呼吸聲重新找回節奏,他開始整理信息,準備思考何去何從。
黑袍男子到底是誰?
他和諾頓候爵是主僕還是合作關係?
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魔石鑄造的刀用於哪種古代獻祭術?
嘉雲迪殊沒有頭緒。唯一可以肯定,他們的陰謀已經計劃多年,卻因某些會導致失敗的原因,被迫把今夏實行的事推遲。
現時嘉雲迪殊無法得知對方底蘊,與及有否更多奸臣潛伏。加上留守夏宮的騎士人數無多,權衡下,恐怕無法獨力解決這件事。最重要是,他必須盡快通知遠在首都的里奧皇子及各騎士團,並且繼續保護皇帝安全。
釐訂方向後,他摸黑繞過偏廳中央的大沙發,走向另一邊的開放式臨時辦公室。
那裡有用作簡易辦公的長方形書桌,嘉雲迪殊伸手把枱燈的環形燈罩撥開,讓裡面的永久魔法光輝從隙縫中輕瀉而出。柔光照亮書枱範圍後,他便攝手攝腳地拉開椅子,在微光下翻找抽屜找出信紙,然後坐在案前飛快地寫下事件大概……
這時,與偏廳相連的皇帝臥室傳來響聲,嘉雲迪殊立馬停下動作,聳耳傾聽。
不一會兒,皇帝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里奧呢?我想見里奧。」
信箋上的火漆印章正好乾涸,嘉雲迪殊把信箋貼身收藏後,呈自走向皇帝的臥室。
在月光下,只見希慎穿著寬鬆的長袖睡衣,像個剪影似的坐在床上,正彎身用手支撐著額頭。他的金髮在反射光的勾畫下,像輪含羞地閃耀的月牙,斜躺在髮上,並細細地顫抖著。原來皇帝剛巧從夢中醒來。
雖然嘉雲迪殊的衣衫因早前的事端而顯得狼狽,在皇帝面前有違騎士團團長的身份。但他仍站在臥室與偏廳之間,向希慎報上名號:「陛下,臣是近衛騎士團的團長馬克 ‧ 嘉雲迪殊……」
然而頭痛欲裂的希慎沒有理會,只管打斷他的話:「開燈。給我燈。」於是嘉雲迪殊走近床邊,把附近的照明燈罩打開。
在魔法光輝下,希慎終於抬頭望向身旁的騎士團團長,卻把嘉雲迪殊嚇了一跳!
只見皇帝臉如白紙,嘴角滲血,藍色的瞳孔異常放大且滿布紅根。一對枯乾的手被盤根錯節的青筋纏繞著,乍看沒半點人的氣息,嚴如一具活屍!
嘉雲迪殊立即意識到這是魔煙侵蝕皇帝身心的症狀。他在床邊單膝跪下,急切又憂心忡忡地仰望著希慎說:「陛下,臣有重要事稟報,正是與陛下的身體健康有關。」
誰知希慎突然情緒失控,歇斯底里叫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再說了!」
他低頭把臉埋在雙掌之中,哭喊著說:「我的兒子嘉德在怨恨我,他的鬼魂要來索命!為什麼當日沙維尼副團長沒把他帶回來?」皇帝的淚水滴滴答答地從指間掉落,沾濕了被單。其指甲更瘋狂地深陷皮肉裡,把臉抓出血痕亦不自知。哪有一點君王的模樣?
仍然半跪著仰視他的嘉雲迪殊感到十分心酸。
此刻正值生死存亡之秋!皇帝依舊沒能清醒過來,哪怕只有一點點。
希慎口中的沙維尼副團長其實是前數任的皇家騎士,早在多年前皇宮遇襲時與大皇子嘉德同告失蹤。當時的嘉雲迪殊只是個六、七歲的平民小孩,而且奧施翠莉亞還沒經歷大魔獸潮,帝國騎士團仍未提出開放平民門檻的改革。
然而在動盪不安的帝國內,坐擁權力最高位的人,不單性格怯懦,腦袋還停留在往昔的想像裡。想到此處,嘉雲迪殊的心情馬上由悲哀變成憤怒!
這樣的人,令帝國的未來如窗外的枯葉,落下無從,只能任憑命運宰割!
嘉雲迪殊咬著牙關,握緊拳頭,他決定再次挺而走險。
他順著希慎的幻想編了一套說詞,鼓起勇氣對皇帝說:「陛下,依臣看來,大皇子多年來孤苦無依,其實殿下很需要您,現在是向您尋求安慰啊!臣建議您把權力交給里奧殿下,全心接受大皇子的求助。只要陛下放下繁務,每日專注且誠心誠意地向大皇子懺悔。念在父子之情,相信嘉德殿下必定能學會釋懷,得以安息。」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諾頓用魔煙障礙了皇帝的心智,嘉雲迪殊便利用皇帝的失智來破壞他的詭計!
希慎停止了哭泣,他俯視著仍然維持跪姿的騎士團團長,失神的雙目閃過一絲理解的光芒。他虛弱地問:「真的嗎?嘉德也會原諒雅德萊德皇后嗎?」
「如果陛下能夠接納臣的提議,拋開俗務,與皇后陛下齊心發願及懺悔。殿下必定會明白您們的心意,體諒過去一切不幸。」嘉雲迪殊決定一騙到底,什麼尊嚴、榮辱,統統都不管了!
希慎張著嘴巴抬頭,呆呆地出神,半晌後才說:「啊。為什麼我沒想到呢?」他遞出一手,示意騎士團團長來攙扶下床。
嘉雲迪殊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正值中年卻如風中殘燭的皇帝,慢慢走到臨時辦公桌前坐下。盡管枱面留下剛才被嘉雲迪殊使用過的痕跡,然而皇帝非但沒有發現,他甚至已經沒有足夠智力去思考和追究,騎士團團長沒有穿著正式制服在黑暗的寢宮裡出現之原因。
希慎從抽屜裡拿出印有金龍與星的皇家章紋犢皮紙,用沾上高級墨水的鵝毛筆,為自己親手寫下退位宣言。嘉雲迪殊站在旁邊,心裡五味雜陳,表情卻嚴肅地監察著。
此刻的嘉雲迪殊經已豁出去!
他是平民出身,憑實力過關斬將,以大劍士姿態登上貴族垂涎的皇家騎士團團長之位。反之,他沒有貴族強烈的榮譽感和家族負擔,他的心忠誠於帝國更勝自己的功名。
即使誘騙皇帝遜位的行為既魯莽又卑劣,他的名譽因此受損,遺臭萬年。甚至被控叛國,必須步上絞刑台,他都甘願冒險和承受!
只因馬克 ‧ 嘉雲迪殊作為一個務實的帝國騎士,亦是個有良知的人,絕無法對眼前的陰謀和帝國危機坐視不理。況且他沒有更好的辦法,能避免皇權落入其他無德之人手裡……
憔悴的希慎抖著身子,好不容易把宣告遜位的詔令完成。他脫下手上象徵皇權的戒指,用作火漆蓋章和簽名。然後望向站在旁邊,眉頭緊鎖的騎士團團長,彷彿乞求認同地問:「馬克,我這樣做,嘉德那孩子會原諒我吧?」
嘉雲迪殊右手按胸,向皇帝微微欠身說:「陛下的真誠必定能感動天地!恕臣僭越,在此僅代表兩位皇子及帝國感謝您。」然後伸出兩手接過詔令及章紋戒指。
希慎感覺如釋重負,但臉色反而更難看了。他對嘉雲迪殊說:「我累了,要回到床上。」
當皇帝回到床上躺下,嘉雲迪殊細心地為他蓋被時,希慎感激地用手搭著自己的貼身騎士說:「馬克 ‧ 嘉雲迪殊,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現在我要告訴我的兒子嘉德,父皇從未忘記他。我真的很想念他……每時每刻……」說著說著再次簌簌淚下。
嘉雲迪殊眼見皇帝如此執迷過去,實在無法理解。同時又感到無奈與唏噓,自己竟然淪落到去欺騙一個癡呆,不禁生起絲絲內疚與慚愧。
他沒有正面回應皇帝的傾訴,只是輕聲地對希慎說:「祝陛下有個好夢。」
希慎徐徐把手收回,突然叮囑道:「帶著詔令回首都,保護里奧。」
當嘉雲迪殊意識到什麼時,皇帝經已合上眼睛。但他留下這句半醉半醒的話,令人頓感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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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 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