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是朋友 - 第一章摯友 III

「要送出去嗎？」

姆指放在綠色的通話鍵上，麗彤盯緊手機的螢幕，心裡正不斷重覆這句話，猶豫是否要將這封打好的簡訊發送。

「什麼啦？」

正當思考應簡訊的字眼是否恰當之時，一直與她並肩而行的男生冷不防說出一句話，只是麗彤沒有聽進他說了怎樣的話，抬頭反問道：

「欸？你剛說什麼？」

「我見妳一直盯著螢幕看，是有什麼事嗎？」

「嗯，你說這個……只是有點小事呢，請不用在意。」

「怎會不在意，妳可是連眼角都沒瞄我一眼。」

「我只是……」——與朋友吵架了。

麗彤將剩下的半句話吞回肚中，沒有將任何事情講出口。

「……沒有什麼事。」

「是身體不適嗎？」

麗彤搖搖頭。

「真的沒有什麼。」

回想起來，跟曉楠已經相識了很久，這樣吵架還好像是頭一次。

她們的相識要從小學的時候開始說起。當時曉楠可算是班上數一數二的愛哭鬼，沒帶鉛筆會哭一場，忘了帶功課也會哭一場，總之無論什麼大小事她都會哭一場，然後在班上擾攘好一陣子。

當然，沒有人會願意跟這種事無大小都哭的麻煩人做朋友，曉楠的身邊漸漸地規劃出一個孤單的圈圈，沒有人再敢接近她。

到後來，這種性格就使她成為班上出氣的對象。用油性筆和改錯液塗鴉她的座位，撕掉教科書幾頁，放圖釘在座椅上幾乎成為每日的既定事項。簡單來講，這其實就是很直白的霸凌行為，然而每當發生這些事情時曉楠就只會哭，不懂說給大人知道，也不敢說給別人知道。

她痛苦和哭泣的表情成為班上的娛樂，她的存在不折不扣的成為取笑對象。然後為了看到曉楠新的痛苦表情，班上的人就會有新的欺負，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直到有一次，班上的男生將她推跌在教室的角落，用美工刀割破她的衣服，在她無瑕皮膚劃上數道血痕，這時一直在冷眼旁觀的麗彤才站出來，阻止他們的劣行。

那時的麗彤就像個騎士般挺起胸膛，推開那幾個圍成一個圈的男生，一甩她的馬尾，大字型的擋在曉楠面前，跟著利落的揮出一拳，挌倒其中一人。

其他人見狀，立刻落荒而逃，而當哭花了臉的曉楠抬頭與麗彤的眼眸對望時，也隨即停下嘶竭的哭聲，好像沒想到會有人幫她般愣住不動。

最後，教師們趕來制止這場打鬥，而牽涉這件事的人無不被罰三日停學，除了完全是受害者的曉楠例外。

班導師雖然自此感受到班上的氣氛有所違合，但是曉楠之前被全班人欺負的事始終沒有被揭發。而重新回來上學的麗彤也被班上的人孤立，沒有人再敢接近她，她們因此成為一對被排斥的人，既沒有朋友也沒有敢作對的敵人，而這大概是她倆成為朋友的契機。

後來，有一次放學後回家途中，膽小的曉楠忽然斗膽的向到麗彤搭話，詢問為何會拯救她時，麗彤還記得當時的答案。

「我才不是為了妳。我只是有點羨慕。」

對，相比起自己是一個好管閒事的好人，麗彤更寧願接受救她的原因是出於羨慕，出於她可以這樣自由的表達自己情感的羨慕。

開心的時候就笑，不開心的時候就哭，這有什麼不好呀。這只是自己的情感，流露自己的情緒是件自然不過的事，明明不愉快難道還要顧其他人的感受？難道要表達自己的心情也要獲得別人的批准？這樣子就欺負人家合理嗎？

麗彤看不過眼的就是這點。曉楠一直需要的是幫助，不是霸凌，卻從來沒有人給予她半點協助，包括自己也是沒有施以援手的一員。

不過，麗彤亦同意曉楠有部分責任，至小在該哭的事項上有點準則，不要連芝麻綠豆的小事也大鬧一頓。但沒想到原本只是想讓她嘗點苦頭的事，居然會變質成單純的虐待。

一直沒有注意到的麗彤，在最後一刻終於看清楚原來他們所做的事是如此不堪入目，奮而挺身而出。可能是對冷眼旁觀的自己感到憤怒，也可能是想要宣洩積壓在心中良久的不快也說不定，總之她的拳頭最後重重的打向施暴者身上，打向那個與自己重疊的身影。

後來是因為放不下她嗎？也許是種對過往的代償行為，麗彤成為褓姆的角色。總之在往後的日子，這兩個遭受孤立的人就好像磁鐵一樣，形影不離，就連選中學也受對方互相影響。

如事者，她們一起升上同一所中學，巧合地抽上同個班級。隨著年齡長大，曉楠變得不容易哭泣，但是遭人排斥的狀況還是沒有改變，而這次的原因可以歸咎於青春期身上。

成長中的男生女生看去異性的目光變得不同，外表柔弱、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的曉楠，無疑成為男生想要保護的對象。可是女生方面反過來覺得這樣軟弱的她，未免太過嬌柔造作，想要剝開那個根本不存在的面具。

雖然有幾次在廁格裡頭被人用盛滿的水桶倒下來，逼得要換上體育服繼續上剩下來的課，但是對曉楠來講這比小學的時候來得輕鬆。

起碼在中學期間，她受到的大部分都是語言上的欺凌，對身體上的實質傷害減少了很多。話雖如此，被人這樣對待不哭才奇怪，但當然那都是止於在麗彤面前的真情流露，在他人目光下還是好好的強忍著淚水。

縱使升上中二後不再是同班同學，她們在小休時還是會在一起，有什麼快樂的事就會分享，有傷心的事就會訴苦。

直到高中，曉楠的生活才算是徹底改變，一來大家都變成熟了，沒有再作幼稚的行為。二來經過這麼多來的教訓，曉楠也清楚要是自己不哭，說話可以大聲一點，態度不再是那麼畏畏縮縮的話，還是可能跟人正常的交流。

「遲些當面再談可以嗎？」

刪去之前的長篇大論，重新打過的一封簡訊就只有廖廖一句話。對，七年間整天膩在一起的朋友，明明應該是很了解對方，知道該要用怎樣的說話相處，可是現在話都乾涸了，怎樣都也想不到精確的句子來代替內心的千言萬言。

只不過，過去累積的笑與淚，並不是麗彤與勇雄交往的原因。她不是厭倦她的好友，只是在高一之後沒再看過曉楠哭泣，感覺就像自己的女兒終於長大了一般，純粹有種放下重擔的輕鬆。

儘管麗彤敢打包票她有哭過，但那是絕不在自己面前顯露的表情。她大概是想表現得堅強一點，展示出這幾年來的變化，而並不是一味原地踏步，當著一位軟弱得只懂哭的小女孩。

這樣子的曉楠就像一隻高飛的小鳥，而不想孤獨一個的麗彤，就想放下保護公主的責任，反過來想要躺在王子的懷中歇息，況且這是本來就是那邊的邀請。

「你為什麼會向我告白？」

「這問題終於來了。」

「什麼啦。」

「不，就是為什麼女生都愛問這種問題呢？」

「是的嗎？」

「我朋友的女友也是這樣問他。」

「那他怎樣答了？」

「他答『就是喜歡妳。』。」

「這是什麼？少女漫畫的台詞？」

「不是。那只是他為了耍帥而說的一句話。」

「那結果怎樣？」

「他的女友說他不認真。」

「換你來說，你會怎樣答？」

「我會……慢著慢著慢著，妳是在套我說話吧，等我想一想。」

「為什麼要想啦。原原本本把事實告訴我不就可以了嗎？」

「因為有另一個案例是女方說答案不夠浪漫，所以我想想清楚答案。」

「我才不要虛偽的答案。」

「但我偶爾也想耍帥一下。」

勇雄很認真的說出這句話，之後他的耳根漸漸發紅，然後以大笑掩蓋他的害羞。

「別逞強啦，我才不是那種女生。」

麗彤將她的手機放進裙袋，將空下來的手放進他的掌心。這時兩人的臉同時漲紅，還沒習慣對方傳來的溫暖。

「我只是好奇為什麼會有人喜歡上我這個令人討厭的人。」

「妳令人討厭嗎？我可是知道有很多人傾慕妳。」

「是嗎？是我喔。我一點也不討人喜愛。」

「外表的確是有點酷啦，不過怎樣也算不上令人討厭的那方面。」

「我可是妒忌心很重的人喔。」

「但是這種妒忌心可會成為推動力。」

「是嗎？」

「我就是喜歡妳這一點，妳一直都不服輸的樣子很迷人，雖然就是板起一張臉的表情，但我就是喜歡妳的倔強。」

——「當然妳撒嬌的模樣更加可愛。」

「……」

「怎麼啦？妳不是想聽我向妳告白的原因嗎？為什麼現在一句意見也沒有？」

麗彤的右手輕輕一捏，左手覆上她的人中，似乎想要遮蓋那不知該要上揚還是下彎的嘴唇。

「抱歉，我沒想到原來這些話會令人這麼難為情。低估了你，真是抱歉。」

「妳這是損我還是讚我啦。」

他平淡的回應道，然後手掌回饋輕輕的力度，心情好的莞爾。

「不過怎樣也好，妳現在可是我的女朋友，今後可能會發生更多令人害羞的事，就請妳好好習慣一下吧。」

「我會儘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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