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遲來遺書 恨生帝宅
元宏率領禁軍來到鄴城,僅次於洛陽為大魏的第二大城,十月凜凜的北風吹落枯黃的樹葉,蔥翠松柏傲骨崢嶸站在白皚皚軟綿綿的雪地,柳樹掛滿透亮的水晶銀柱,元宏躺在熱炕的溫床,元勰奏報軍情道:「高車部落冥頑不悟,好逸惡勞,為逃避差役,叛逃至柔然國,倘把他們全部追責殺戮恐引發更大禍害,平北將軍元繼請求朝廷北方六鎮每鎮各派遣一名使者加以整頓,只斬罪魁禍首一人,其餘加以撫慰勸降。有幡然悔悟者,就令其納入南伐之軍,於是許多高車族人自動歸順,只有首領袁紇樹者北逃柔然,但不久又後悔了,率領部眾來投降。」
元宏氣虛微弱道:「咳!咳!元繼雖是北方舊貴,但可以委以大任!自懷朔以東全部歸他掌管調遣,並懾服平城。自從撤軍北歸,朕沿途體察民間疾苦,發現牢房裡收押許多商人,藉著戰爭囤積穀糧,哄抬物價,騙取暴利,導致民不聊生,大赦天下,讓他們回故鄉釋出農糧穩定物價,並免除農民一年的田租。」
元勰翻閱另一奏摺驚訝道:「三哥趙郡王薨逝了,享年三十一歲!」
元宏落寞道:「自從南伐攻齊,離開洛陽已一年半,人事變化很大,三弟趙郡王元幹,因貪贓枉法遭李彪彈劾,免職保留王爵回府,朕懷疑李彪是否如左僕射李沖所言,借勢藉端殘害王公大臣,若真如此,朕聽信酷吏讒言,真是罪過呀!」
元勰道:「二李之間的恩怨情仇、是非黑白,陛下心中自有一把尺,標著好壞、對錯、利弊的雙面度量,時時在心中衡量。」
元宏點頭道:「賜趙郡王棺槨一具,喪服十五件,車馬絹帛三千匹,諡「靈王」,陪葬在朕的洛陽陵墓附近。」
夜闌人靜,元宏躺在溫床不停咳聲,床上堆滿許多書簡,徐謇日夜隨侍在側,走到床前道:「陛下龍體正在康復中,需要足夠的精氣養神,不宜殫精竭慮,臣暫時代管書簡,等龍體康復再閱覽群書,否則神仙難治癒陛下的病情。睡覺!不要再讀書了。」,拿走床上的書簡放在案牘,元宏像犯錯的小孩望著徐謇。
元勰道:「陛下養生之道,吃得好,睡得飽,想得開,三者缺一不可,持之以恆必能脫胎換骨。」
徐謇一面針炙一面道:「彭城王都懂得養生之道,唯獨陛下老是不聽大夫的話,早點休息,明天啟程返回洛陽。」
大雪紛飛,元宏與元勰同坐金根車,從鄴城回到洛陽的途中,咳嗽聲不止,元勰不斷為元宏拍背、服侍湯藥,白整站在金根車旁邊道:「陛下,途中經過覆舟山的邙嶺,來到司空文穆公李沖之墓。」
「停車!朕要去悼念文穆公。」
「天寒地凍,陛下龍體欠安,疾病纏身,行動困難,奏請在金根車內悼念,或由臣弟代陛下到陵墓前追悼。」
「咳咳!不!不!不!朕一定要親自追悼一代忠臣。」
元勰扶著孱弱不堪的元宏來到李沖墓前,掩面哭泣很久,對著元勰與右衛近侍宋弁道:「左僕射掌握國家大權,管理朝政,自身清廉簡樸,道德受人敬仰,因為他聰明仁慈、忠誠正直,朕非常信任他,每次遠行出征都授予他輔國大臣,使朕無後顧之憂,突然得病與世長辭,朕很傷心難過,哀悼仁德,懷念舊人,他的功勳銘記在朕的心中。」,難過得涕泗縱橫。
此時,李彪穿著百姓服飾拜迎,元宏驚訝道:「朕以為卿已死了!」
「陛下仁德,愛民如子,大赦天下,草臣仍在世間,豈敢死去呢?」,李彪拱手作揖。
「朕深切期盼卿能以松柏的堅貞不屈為志,在歲末寒冬仍然挺拔不變初心,卿應敬忠報孝國家,但近日見到彈劾文,卻背道而馳。卿受到嚴厲責難,是朕害卿嗎?是左僕射害卿嗎?還是卿咎由自取呢?」
「是草臣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絕對不是陛下降橫禍予罪臣,也不是左僕射無辜濫害罪臣,草臣犯下滔天大罪,應讓草臣有贖罪的機會,而不是清閒遠觀之,承蒙聖上不棄,草臣肝膽塗地,所以敢至此恭迎聖上,並非為了謝罪而來。」
「朕曾把卿比做漢武帝的諫臣汲黯,彈劾時毫不避畏貴戚權臣,才華洋溢為朝堂一時之選,朕想重新任用卿,但一想到李僕射的死,就告訴朕不行呀!」
「奏請陛下先讓李彪返鄉自省,將來再任用。」,氣色蒼白的宋弁拱手作揖。
「將來再說,卿請回吧!」
元勰扶著虛弱的元宏坐回金根車北歸洛陽,元宏同時失去左膀右臂的賢臣,傷心難過不能自已,元勰閱覽奏報百官上疏道:「御史台令史龍文奏報,前太子元恂被拘押期間,親筆寫多封為自己申辯的信函,負責看守的中尉李彪、侍御史賈尚視而不見,不聞不理,後來又私下收押信函沒有上報,請求拘押李彪至洛陽審理此案。」
元勰呈上元恂多封信函,元宏身體靠窗用顫抖的手接過厚厚一疊的信件,一面看一面流淚,深深閉上雙眼道:「文繡紅顏未老錯陪君王側,元恂朱顏綠發錯生在帝王家。」
「死者長已矣,生者長戚戚,朕將來再為他們平反追封,或到陰間地府去補償他們!」,啜泣痛哭良久。
「陛下春秋歲萬與日月爭輝。」
「六弟別安慰朕了。」
「此案該如何批示呢?」
「李彪是有才幹的人,賢才難求,洩憤殺了他,元恂不能復活,就當他不會那麼做,此事不再追究,讓他坐牛車回洛陽。賈尚毫無才能,免除廷尉之職,一命償一命為元恂報仇。」
「臣弟派人暗中除掉賈尚,以暴病數日死了結此案。」
元宏流下深沈的淚水,看著元恂一封封寄不出去的信,歪歪斜斜稚氣的筆跡,字裡行間充滿著童言童語的懺悔「父皇惠鑒:我對天發誓絕無叛變之心,鑄下弒師大錯難辭其咎,願受最嚴厲的懲罰。記得父皇曾告誡我,棋子變成棄子最後就是死,現已淪為棄子的我,即將命喪黃泉,回到娘親的懷抱,重享天倫之樂,願父皇龍體安康、富貴萬歲,我不怨天不尤人,只願下輩子不要生在帝王之家。最後,請容許我輕聲呼喊您一聲爹爹,對我而言是夢寐以求的事,這是第一次也是最一次,『爹爹!訣別了!』」
元宏一遍又一遍看著多封元恂的遺書,腦海泛起元恂稚氣的笑容與父子相處的場景,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壓抑,痛哭失聲道:「元恂一出生就沒娘親照顧,注定是一顆棋子任人擺佈,文明太后撫育他來牽制朕,馮月華與爾朱新興進讒言另立元恪,元隆與元超利用他、劫持他,高道悅不斷拱火澆油,李彪、賈尚為報復好友高道悅故意不作為,還有一些看不見的黑手,故意製造事端讓元恂誤入歧途,讓朕錯怪元恂殺子。」
元勰長嘆道:「一個十五歲的孩童涉世未深,豈能知道多方暗黑勢力的角逐呢?」
元宏道:「那日若是穆亮在現場,就不會發生這場人倫悲劇。朕不是一位好丈夫,更不是一位好父親,元恂還來不及長大成人,朕為了鞏固皇太子元恪的政權,同時讓北方舊人瞭解朕漢化的堅毅決心不容挑戰,即使是親生兒子也在所不惜,必須剝奪他的生命。母子兩人是宮廷鬥爭下的犧牲者,朕身為帝王卻無力保他們周全,讓最親愛的人相繼殞落,最是無情帝王家。鳴…鳴…咳!咳!。」,已分不清是咳聲或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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