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熱得令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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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接八月的暑氣,悶熱到令人寸步難行的豔陽天,冷氣房是唯一能逃離這場盛夏地獄的安全點,場館在除此之外的區域都帶著一股難耐的濕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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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方祐年坐在階梯倒數第二階,望著地板上鋪的軟墊。今天是季後賽第一天,ME的比賽在這週日,對上同為敗者組的隊伍;TR和他們一樣在敗者組裡頭,排名有區別,但賽程基本相似,第一階段都是輪空,這得歸功於常規賽還算過得去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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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TG就不同以往了,人家如今可是閃亮亮的勝者組,不用和他們一樣在敗者組共沉淪。方祐年揉了把臉,想讓自己清醒些,盡可能不去因為賽程而感到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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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時不會緊張的,但誰知道,或許是摔了一跤的關係,方祐年不得不繃緊神經應對好每一場比賽,他不能再愧對隊友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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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如此,他才會在俱樂部坐不住,吵著要來場館看季後賽首輪。張澤青原本自告奮勇說要陪同,但自從方祐年受傷以後,這人幾乎寸步不離徹夜廝守,深怕方祐年又哪裡出事,令人實在難以忍受,因此最終由領隊承擔了顧小孩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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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隊採取的教養方式給予更多信任,讓方祐年在可把控的範圍內自由行動,他才能坐在曾經的事發地點旁回憶當初種種,卻發現什麼也想不起來,畢竟那時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令人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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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回想受傷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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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女聲自身後傳來,令方祐年心底浮現片刻困惑,但他轉過頭時便很快反應過來。是江思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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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是,在想很多事。」方祐年誠實道,並別開眼,避開由下往上看時可能造成的誤會場面。江思涵似是看出他的疑慮,坦率道:「我穿的是褲裙,不用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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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也不能這麼說。」方祐年收回眼,直到江思涵走到樓梯底層以後才抬起眼來,重新望向對方,「今天的採訪主持人不是許明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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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對啊,我是陪他來的,而且我很喜歡現場的比賽氛圍。」江思涵聳聳肩自在道。看著對方如此直率的模樣,方祐年這才意識到,他貌似從未與江思涵有過私下的單獨對話,平時的交集除了在採訪席上以外,幾乎可說是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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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麼走出來……?」既然說喜歡比賽氛圍,那應該要繼續待在場館裡頭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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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有問題想採訪你啊。」江思涵笑道,不由分說坐在了方祐年身邊。她的雙手搭在膝蓋上,無名指的戒指低調卻充滿存在感,令方祐年不自覺多瞥了好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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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江思涵,方祐年其實了解不深。他知道她是資深主持人,也知道對方和許明遠前段時間訂婚的消息——多虧了張澤青的八卦網路——從無名指上的戒指來看,這一點顯然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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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外,江思涵還有哪些為人所知的事情呢?方祐年回憶起自己許久之前聽說過的舊聞,卻不記得那是張澤青說起的,還是網路上的賽場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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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曾有不論男女的粉絲,會在場館外頭接送江思涵下班,但由於主持人不比選手,身邊沒有人員護送,某些粉絲甚至會主動靠上前來攀談,江思涵便好聲好氣勸導過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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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意等你的,卻被這樣說,感覺很糟糕。你也太高高在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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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涵一直以來給人的形象都是體貼且和善的,至少就人們的印象,她對此的反應應該要是繼續好言相勸才對。然而,在聽見那句話的當下,她卻脫掉高跟鞋往地面上用力一砸,鞋跟應聲斷裂,令在場許多人嚇得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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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大家一樣都是平凡人,會生氣也會難過。下班以後真的很累了,我不想多費心思應付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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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發言事後不出所料在網路上發酵,引來正反兩面的眾多看法。最終,輿論倒向了對江思涵有利的那一方,認為她只是個採訪主持人,不像選手需要粉絲維繫人氣,沒道理要對無理取鬧的群眾留有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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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聯盟的回應?官方主持人一時的情緒失態,這種事情再怎麼樣也得處理,於是他們對江思涵開出了處罰——不得在工作期間穿著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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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發展至今已成為一樁趣聞,但故事主人翁脫離主持人的光環走至面前時,才令方祐年產生一陣恍惚,真正認知到那是事實,而非虛構出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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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問什麼?」方祐年坐在階梯上並未起身,雙手抱住腿,開門見山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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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涵靠近方祐年,一股香水味因為這樣的動作飄散而來,令他不自覺放鬆下來,目光也轉到江思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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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回歸賽場後,我一直沒排到ME的採訪,所以想問你——」江思涵觀察著方祐年的表情,以確保自己不會漏看一絲一毫的變化,「在休養的這段期間,你有沒有遇過那種,當下的感受很平靜,事後回想卻發覺自己很在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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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跟什麼。」方祐年下意識道,不理解江思涵問這個的用意為何,一般採訪不會問這麼抽象還需要思考的事情吧,「你為什麼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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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涵哈哈一笑,「只是好奇。」見方祐年臉上狐疑的神色,她笑出一聲,調侃道:「你不像傳聞的那麼乖巧聽話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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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像傳聞的那麼優雅文靜。」方祐年情緒平淡地回擊,他很清楚自己的外在形象如何,也不吝嗇於打破。儘管心底仍是留有對採訪主持人的戒備,他還是回覆道:「休養的期間,有人說我很幸運……或者說ME很幸運,出事了還有趙思齊能扛。聽到的當下覺得理所當然,事後卻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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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涵眨了眨眼,語氣不像方才帶著笑意那般雀躍,聲音低了幾分,「『幸運』嗎?還真是置身事外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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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很置身事外。」除了當事人以外,有誰能評價此事的幸運與否呢?對於方祐年而言,受傷已經是大大的不幸了,他憑什麼要接受外人眼中那一點微小且無關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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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我一直在聽這樣的話。」方祐年的下巴放在膝蓋上,手指無意識地撥弄鞋帶的繩花,「接觸遊戲不到一年就能上場很幸運、出道半年就能拿冠軍很幸運、遇到正要起飛的ME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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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抹滅你付出的努力一樣。」江思涵作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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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祐年情緒有些激動,聲音都微微破音了。他皺了下眉頭,輕咳一聲掩飾掉自己的異樣,不想顯得過於失態,「到底關他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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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情緒化言語在走廊上迴盪,卻沒有回音。工作人員經過時見到階梯上的兩人,快步走過的同時不停回頭張望,江思涵微笑著招了招手,而方祐年只是回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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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走廊兩邊都不見人影之後,方祐年的目光斜斜瞥向江思涵指上的戒指,表現出不甚在意的樣子,忽然開口問:「跟同事交往、結婚,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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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方祐年的視線,江思涵舉起手來,「嗯?你是看到戒指才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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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吧。」語焉不詳的話語令人摸不著頭緒,方祐年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問,他根本就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好不好?從各種方面而言,現在考慮這種事也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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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又期望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呢?是現實且露骨的,還是甜蜜到能讓人忘卻外界因素的天真?他是期望獲得指引嗎?他真的需要誰來為自己指明方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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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視著方祐年趴在膝蓋上的模樣,江思涵卻沒立即回答。她的手指富有節奏地輕敲著手臂,慢慢笑出一聲:「你會問明遠一樣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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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令人意外地,方祐年近乎是反射性答道:「我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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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江思涵先是一愣,而後嘴角用力抽動,朗聲大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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