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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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珗籬不記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直到哭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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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已然結束，無論是男子宴飲的前廳，或者女眷所在的後院，都散了席，負責駕車的太監遲遲找不到五皇子，一路問到四皇子的車駕，才知道五皇子人在後園，他急急趕過去，確實看見了五皇子，才躬身要請，五皇子卻輕輕一揮袖子，不讓太監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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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連宣燠慣常是不要人伺候的，這個太監自然也不是近身的，拿不準五皇子的意思，只得維持著姿勢等連宣燠開口，等到額間都出了細汗，五皇子卻仍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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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宣燠低頭看著懷中的珗籬，伸手撫開她眉間皺褶，背對著宦官道：「和六皇妹同來的姑娘累了，你向六皇妹問問，這姑娘可否由我送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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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領命後，沒多久傳回來連水婁的應允，於是連宣燠讓太監去問問能不能直接將車駕停在後門，得到律郢王首肯後，連宣燠扶著珗籬從後園的門上了馬車，車裡，連宣燠仍一手攬著珗籬的腰，一手任由她握著，他看著珗籬腕上的手鍊，一時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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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多好的馬車，路不夠平整，便還是容易顛簸，這晃蕩的幅度讓連宣燠一時遐思更遠，他想起來那時候也是，雖然最遠能去的地方，不過就幾處王府，也鮮少坐上馬車，但他還是記得，上馬車以後總是這樣，纖離會偎在他懷裡，一動也不敢動，和平時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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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多久的事情了，他卻還是輕易能想起來，彷彿只是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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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宣燠眸色一暗，輕輕抽離珗籬簪著那隻由他贈與的髮簪，青絲散落的瞬間，珗籬醒了過來，而他們也回到宮中了，連宣燠先下了車，接著扶著後下車的珗籬，馬車讓宦官駕走了，連宣燠便牽著她的手走一條杳無人跡的路，來到某個宮前，他坐在臺階上，珗籬便在他身旁坐下，神色看起來有幾分恍惚，他輕聲說：「纖離……愛一個人，真的太累了……若你從不識得情愛，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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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隱隱聽見他的話，那話語又宛如只是夢裡一句輕嘆，分不清是真是假，而涼風颯然，吹走了一切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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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希望我懂的話，那我便不懂。」珗籬說，接著微微側頭，抬腕看著那條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的手鍊，繼續道：「你不希望我醒，那我便繼續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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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離。」連宣燠的聲音滿含著難過與壓抑，珗籬卻搖了搖頭道：「月欣……我記不清楚你的時候，仍舊叫自己珗籬，只是玉部配一個先後的先，籬字是籬芭的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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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只是如玉，實際上還是石頭，籬則阻絕一切，只為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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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宣燠聽明白了，幾次均壓不下翻湧的疼痛，最後他閉眼道：「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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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低頭看著連宣燠的手，卻始終沒有伸手碰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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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你幸福……要是我不在了，我也希望你還是幸福的。」珗籬看了許久，才捨得抬頭看著朔月，朔月一結束，她難得的清明也會消失，她原來就不該出現的，若不是這身體裡原生的魂魄太過殘破，也不需要用這些首飾壓制、替她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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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不喜歡，手鍊和簪子，都別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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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轉頭望他，看連宣燠向來沉穩的面容如今卻像小孩子撒嬌一樣，看上去更像游月欣了，她有些想笑，眼淚卻撲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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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你贈與的一切，我都、非常喜歡。」珗籬說完後，忽然如斷線魁儡一般昏了過去，連宣燠接住她，輕輕梳理著她的長髮，夜深露重，連宣燠卻彷彿感受不到寒意，只是一遍遍細細將珗籬的髮絲理順，直到夜晚過去，他才替珗籬重上了髮簪，送她回儲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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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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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願去看自己身下如今是何般，看了只會更痛而已，況且她沒力氣了，她唯一的執念就是要到那個人身邊，是這點執念拉著她，讓她不墜入陰曹地府，她不斷往前伸手，能前進的距離卻始終只有那麼短，不肯停下的雨濺起泥汙了她滿身，加劇了疼痛，思緒一恍惚，她彷彿又回到那白紗與金紗在焚香中飄動之處，她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那個人，雖然她也會有被放下來的時候，那個人也會叫她別出聲，可是……可是……可是她還是想待在那裡，她不想離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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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剩一口氣吊著，已經無法再靠近了，她還是伸長了手，等著下一刻也許就能蓄積起的力氣帶她過去，在她即將力竭身亡時，雨中忽然漫開花粉一般的光點，逆著雨勢往上漂浮散開，接著逐漸累積的光之中，有個人影隱約現形，人影就在她渴望去的那個地方，她嗚咽的聲音比雨聲要小得太多，但人影還是回頭了，頓時，她身上輕盈了許多，她被憑空抬高，直到那個人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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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側過頭看她，被這人無背無喜地一望，她心裡的悲憤全都被抽離了，只剩下能沖毀天地山川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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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他……求你……救他……」她其實不知自己為何還有力氣說話，但無論如何只要能救他，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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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救他？」隨著這句話，她總算看見了人影的模樣，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她無法想像還有誰會比他好看，他一身縞白，全身上下都壟罩在光暈裡，卻又和她所見過的人不一樣，是……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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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救他。」話音甫落，她便吐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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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翻掌向上，輕輕往上撥，彷彿托高月季將殘落的花瓣一般，她隨著仙人的動作而往上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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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要你一世壽元，一世……兩世姻緣，你也要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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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救他……」她彷彿早已失去意識的殘魂，只重複著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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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好聽的聲音說：「你拿你自己救他，那誰來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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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有力氣，她一定會用力搖頭，但現在，她只是氣若游絲道：「只要救他……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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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自己都懷疑自己聽得懂，仙人卻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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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下了。」仙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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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窗外的雨聲，珗籬忽然醒來，窗外天色依然相當光明。她愣愣地看了許久，總感覺自己昨夜做了很長的夢，長到，大約是一生的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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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不是很大，雨很快就會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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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為何頭很沉、很痛，眼睛和眼皮也既痠又乏，直想直接睡回去，最好不要醒來，這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但她想得再久，也不明白身體的勞累是怎麼回事，她轉頭過去，剛好看見了枕畔的香包，那是連宣炘給她的，怕她一下子就去喜宴那樣人多的地方而緊張，添加了舒緩心神的香料的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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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喜宴上的一切言論如今想來還是覺得過分甚至噁心，只是至少不是直接接觸到的了，也不至於那麼受傷了，那些難聽的話，都不知道從哪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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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呼出一口氣，正要下床，卻聽見吱呀一聲，木門也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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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曦的身影在門後出現，她訝異道：「姑娘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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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點點頭，下床坐在床沿，輕聲道：「我忘記三殿下之前給的藥放哪裡了，能請你幫我拿一下嗎？」她隱約記得連宣炘在初次見面時給她一種能讓眼睛消腫的藥膏，那時她沒怎麼用，如今應該還是剩餘大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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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記不清楚，但于曦一定知道放在哪裡，于曦對她房裡的一切總是瞭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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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一會兒，于曦便將裝藥的圓形小盒置於掌心遞往珗籬面前：「藥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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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珗籬想去接，奈何視線有些模糊，晃了幾晃，伸出的手連那盒子的邊緣也無法準確地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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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曦見狀忙要珗籬躺下休息，摸了摸她的額頭說是有些低燒，替珗籬上眼藥後便去請御醫了，珗籬只能辦睜著眼望著床頂，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但睜著眼睛的時候總感覺很累，閉上眼睛似乎就想不起來了，偏偏那似乎、是很重要的事呢……她想著又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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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再醒來的時候，風邪已經退了大半，雖然隱約記得在夢境中，被某個人抱著的感覺很鮮明，但其他的事情卻非常地、遙遠，遙遠而模糊，彷彿天地間，只有被那個人抱著這件事是重要的。珗籬又靜養了兩天後，才拜託于曦帶她去連宣炘那裡，于曦雖是不解，但也是應了，只是剛好二皇子連宣熾先一步趕來，珗籬在房裡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聲，便也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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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許久後她的房門被推開，她原以為是于曦，但進來的人卻是連宣燠，珗籬一時驚嚇差點跌了一跤，而連宣燠立刻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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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沒想要嚇你，只是我以為你病還沒好，便要他們別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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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搖搖頭，扶著他的臂膀站起直身子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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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事，二皇兄……託我帶你去找三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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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想了想便明白過來，應該是連宣熾有事情要找于曦，剛好看見連宣燠，便讓他代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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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有別的事情要忙的話，我能去找其他宮女帶我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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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珗籬這樣說的時候，連宣燠面色一沉，珗籬沒察覺到這點，只是她發現手腕上的鍊子似乎比以往看上去，要來得陳舊許多，她覺得有些奇怪，便伸手碰了碰，那手鍊不只古舊，看上去也隱隱似要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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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可以說不知道、不小心，要是壞了第二次，只怕連宣燠以為是她不喜歡才故意弄壞的，珗籬頓時羞赧，想悄悄將手藏到身後，卻聽見連宣燠說：「那手鍊原是消耗之物，若是又斷了，不補上新的，也沒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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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宣燠原本會再補一條手鍊給珗籬，也只是因為他本來還想要回那一口氣，但如今，他已經不想要回來了，所以手鍊是否損壞都無所謂了。但珗籬不知道這些，只是手足無措地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盡可能沒碰過水，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抱歉，又弄壞你送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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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珗籬，良久後道：「我知道。這個本來就容易壞，你別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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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聽著他的語氣，總覺得奇怪，和以往相比，連宣燠似乎和自己生疏了許多，她暗自懊悔著，一定還是自己不夠珍惜，珠鍊才會毀損，但如果說出來，也只是讓連宣燠繼續安慰自己罷了。她便不再提此事，只是跟著連宣燠出了儲秀宮，此次出去走的是正門，也許是于曦或者二皇子先打點過了，侍衛並沒有阻攔，便讓他們出去了，走了好一段路，珗籬還在懊惱著珠鍊的事情，一時不察，差點便要絆倒，捉住了連宣燠的袖緣，這才止住跌勢，她尷尬得想馬上鬆手時，卻聽見了連宣燠低柔的嗓音道：「……別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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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心下卻迷惘著，這樣真的好嗎？頭便又往下低了幾度，專心看路。走了許久，連宣燠忽然問：「你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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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她不是第一次被問了，卻沒有防備過連宣燠，她頓時無法開口，面對連宣燠，她沒辦法給出和其他人相同的答案，珗籬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焦急地幾次張口欲言，還是沒能說出答案，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停了下來，直到一片略低的溫度印上珗籬額際，她才意識到連宣燠的額正輕靠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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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跳一停，連宣燠便退開道：「溫度比我高些，還在發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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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應該是退燒了。」她小聲道，連宣燠便也沒繼續說話，帶著她繼續往前走，沒多久他們走入了竹林中，泠泠的流水聲以及沁涼的微風伴著沙沙聲而來，每次來這裡都會有這裡是山中而非宮裡的錯覺，而在這大自然的洗禮下，珗籬也鬆開了些顧忌，答道：「進宮以前的事情我都想不來了，所以也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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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他的表情有點像是安心，卻有更多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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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乎我的名字嗎？」珗籬不自覺地就將心裡的困惑脫口而出。明明連宣燠一直直接叫她小貓的，雖然說這其實是個挺奇怪的稱呼，但珗籬心裡有種不明所以的認同，總覺得這人就是該這麼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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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無所謂了，你說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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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迷惘了好半晌，看著雖然說了無所謂，表情與其說是漠然、更似失望的連宣燠，接著低聲道：「但是，我……一直叫自己珗籬，珗的左邊是玉、右邊是先來後到的先，籬是圍籬的籬。」這是她第一次告訴別人這個名字，她本來誰也不打算說的，只是見連宣燠這樣，她還是忍不住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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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宣燠只是輕輕「嗯」了聲，沒再多做回答，珗籬低著頭，想了想，低聲道：「之前，律郢王府的事，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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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沒什麼。」他的聲音不帶一點起伏，令珗籬微微困惑起來，因為他鮮少使用這種語氣……一般都是溫柔的、滲著笑意的，現在卻彷彿換了個人在跟她說話一般，再次驗證了她的感覺，連宣燠忽然和自己疏遠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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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律郢王府那件事對她來說，很重要。如果沒有連宣燠，她自己一定撐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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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該好好跟連宣燠說的，但現在她卻沒辦法開口。她反思著自己做錯的事情，能想到的太多，多到她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道歉，不由自主又停下了腳步，連宣燠看著她好半晌後，回過身來抱住了珗籬，低喃著：「我在這裡，一直都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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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來得突然，珗籬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連宣燠又說：「小貓，別怕……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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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幾秒中，珗籬耳中的聲音不僅僅是連宣燠的，還和另一個人的重合在一起，待恍惚過去，連宣燠已經離開，而啟祥宮正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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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請門口的侍衛進去通報，不多時，侍衛便出來領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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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祥宮的擺設很簡單，大部分的家具都是竹子做的，就像古裝劇中那種避世絕塵的屋子。三皇子連宣炘是個很溫柔的人，溫柔得連珗籬都覺得他好似所有人的兄長一般，甚至比連宣焰或二皇子連宣熾都還要成熟的感覺，和他說話時，也比較放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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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本來就是來為香囊的事情道謝的，來的時候見連宣炘正在看書，她也不好意思多打擾對方，便要告辭，但連宣炘卻忽然問道：「沒人陪你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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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實答道：「光……不是，是五殿下帶我來的，因為我不認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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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連宣炘想了想，指尖滑過杯盞上凝結的水氣，在桌面寫了個五，才道：「是宣灼下面那個，宣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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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宣炘的反應讓珗籬有些微愣，遲了會兒才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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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燠他過得好嗎？我都沒去看過他呢……」連宣炘的表情落入嘆息，令人也為他失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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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好的定義是如何呢？珗籬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她知道的連宣燠太少了，少到她沒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連宣燠總是在她脆弱的時候剛好出現，但她一次也沒有主動去找過連宣燠，是以這個問題她沒有答案，連宣炘卻誤會她的意思，忙道：「啊……抱歉，你一定覺得很納悶吧？明明是兄弟，卻好像沒交談過似的……我的身體不太好，很少出寢宮，所以皇兄們以及皇弟妹們的事情我都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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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想我不該再打擾你休息的，我還是先告辭好了。」珗籬勉強自己給他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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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有道聲音說著：太過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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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想過只要恢復記憶，她便能有一個能懷念、能抱持著回去希望的地方，但是和連宣炘待在一起久了以後，她忽然恐懼了起來，連宣炘身上有種她熟悉得恐懼，隱約感覺到那似乎是她極不願回想起的特質，是以她不敢再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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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我似乎真的留你太久了，讓夜霞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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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連宣炘給的臺階，珗籬是很感激的，也因此感到絲絲愧疚，她低頭道：「嗯，謝謝你。」稍頓了會，還是繼續對他說：「……宣燠殿下是個很溫柔的人，對我很好、很照顧我，常常都帶著笑。」想起他的笑容，珗籬也不自覺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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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宣炘笑著聽著連宣燠的事情，後來忽然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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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麼了嗎？」珗籬並不明白他的反應是為何，只得不安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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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夜霞，你領她回去吧。」他轉過頭，後半句是對著剛端著一碗東西進來的夜霞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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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霞聞言放下了碗，福了身道：「是。……也請您記得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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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連宣炘應道，珗籬這才發現，從她到來至今，夜霞似乎從來沒有正視連宣炘的眼過，珗籬不知道這是不是宮規，便也沒有問，告別了連宣炘，由夜霞領她回儲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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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吹過身邊的綠竹，搖曳著發出令人誤以為是夏天的聲音，珗籬聽著便失了神，思緒被帶了很遠，直到身旁響起一陣低低的聲音，她才回過神來對身旁的夜霞道：「抱歉，夜霞姑娘，我剛才恍神了，你是不是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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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剛才是說，不知道能不能請姑娘常來看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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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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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他……總是很寂寞，殿下沒辦法去太遠的地方，這裡也不太會有人過來。是夜霞僭越了，姑娘大可不必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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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霞姑娘很關心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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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霞聽見這句話卻皺起眉，看起來有些兇，珗籬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便微微縮起肩膀，夜霞低聲道：「不是那樣，奴婢只是希望殿下他能多見見其他人，才不會以為……非要某個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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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三殿下出了這宮室，見到更開闊的世界之後，還是只要原本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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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沒料到珗籬會這樣回答，夜霞直到最後也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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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番對答的緣故，珗籬今晚失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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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夜風徐徐吹來，月色黯淡地點不亮窗櫺的輪廓，房中靜謐，房外是蟲鳴以及風吹動枝葉的沙沙聲，明明該是很適合入睡的氛圍，但她還是只能下床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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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忽地在月華隱隱下旋腕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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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哼著曲調，循著教習所教導的動作舒展四肢，她回憶著教習說的那些形容，她卻總跳不出那樣的感覺，她覺得自己的人生與情感彷彿缺乏了什麼，才會無法重現舞蹈中的情感，她跳過一次又一次，直到四肢痠乏，也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她很累，但不睏，她覺得自己應該想了很多事情，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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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緻模糊起來，她閉眼搖頭，正要凝神，卻彷彿聽見了誰的抽噎聲，她全身一僵，才轉身，院口左近卻已傳來一聲：「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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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珗籬在心中暗忖，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後，她勉強看見了在那偌大的院口，有個小小的身影雙手扶著牆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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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瞬間她是害怕的，她向來怕這些，但她又聽見一次：「是母妃嗎？」那嗓音卻是有些熟悉，她便沒有移動，卻不料不多時，那人影忽地撲向她，珗籬趕忙彎低了身子接住她，那果然是連水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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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水昂靠在她懷裡夢囈一般說著：「母妃、母妃……水昂知道是母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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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在那一瞬間是起過要告訴她自己不是那位妃子的念頭，但連水昂的聲音聽上去過於滿足，珗籬便很難開口，雖然平常連水昂總是很懂事的樣子，然而明明現在的樣子，才是她真正感到開心的模樣吧，她有必要打斷嗎？夢只要不醒，就不是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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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珗籬為難時，她看見一個燈籠照亮了院口，有名少女提燈款款而來，停在離珗籬幾步之遙，接著緩緩行了個平輩禮，珗籬看見她的下半臉用布擋著，粗啞的聲音從中傳出道：「王妃娘娘，水昂便有勞了。」少女又行了一次禮，便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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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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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什麼王妃？那是來尋連水昂的人嗎？為什麼離開了？現在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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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水昂真的好想你，雖然大家都說母妃走了，可是水昂知道你一定會捨不得，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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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僵硬地伸手摸了摸連水昂的頭，要是開口就會被拆穿了，要是連水昂抬頭看見她的臉，也一樣，所以她只是摟緊了連水昂，連水昂的眼淚濕潤了她的衣服，珗籬是有些想把她抱起來的，但她臂力不足，她想起來連宣燠將連水昂抱起來輕拍的模樣，只是終究學不來，連水昂在她懷裡哭到疲倦了起來，她怯怯道：「水昂睏了，能和母妃一起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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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輕輕嗯了聲，連水昂便靠在她懷裡睡了過去，珗籬持續拍撫著她的背，直到確定她完全睡去，她試了幾次，勉勉強強才將連水昂抱起來，但實在走不到幾步，手就撐不住了，為了不要擾到連水昂的夢，她也不能立即就把人放下，虛耗了更多氣力，最後也只能先將她放在外面的石椅上，又怕她受風寒，進去屋裡抱了被子出來蓋在她身上，自己則多加了外衣，坐在外頭守著連水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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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漸漸破曉，連水昂才醒了過來，她茫然了好一會兒才對著珗籬喚道：「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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珗籬輕聲應了後，問道：「十二公主，你認得回宮的路嗎？我陪你回去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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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水昂點了點頭，珗籬便站起身，麻痺的雙腿已經捶散得差不多了，連水昂本來想拉她的手，但珗籬將手縮了起來，她輕聲道：「抱歉，十二公主，我的手受傷了，能請你拉袖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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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張地點點頭，拉住了珗籬的袖子，走回連水昂所住的坤翊宮，隨著走的時間長了，連水昂漸漸放鬆下來，哼起了珗籬未曾聽過的曲子，甚至告訴她那些宮室住著誰，那些別稱與美景，珗籬面帶笑容地聽著，經過一夜未歇，她總算感到睏倦起來了，但她看見自己讓連水昂不要牽她時，連水昂瞬間表情凝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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