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回來了,前陣子去陳老闆的工作室才知道。
陳老闆早年還開著店,那時是一家文藝西餐廳,一骨子復古風味,放了鋼琴和吉他,學著歐式餐館的格調,那時會有幾個年輕的學生來工作,老八自己帶了把手風琴,琴聲是上世紀末的電影,有老八在,客人就多了起來,那是音樂還很慵懶,食物還很溫吞的時光。
老八當年的樣子是個土氣的書呆子,拉手風琴的姿勢是頑固人會有的姿勢,拉手風琴應是風流倜儻的,到他這裡倒有技師修琴的探究,拉的總是民歌,總是那曲<鄉間的小路>,耳濡目染間,我在新的時代也哼起舊時代的歌,老八也說這首歌在他出生的年也嫌太老,但不知為何他很喜歡,或許他是個老舊的人,我看他的裝扮,老舊是穿著卡其色高中制服外搭一件美式足球外套,還是穿著牛頭牌白布鞋,呆板是帶著圓形眼鏡和修剪的平平的頭,不過即使他看上去土裡土氣的,說話時卻不然,很喜歡他那近似廣播員的聲調,當時覺得像個大人,不是市井裡叫喚的那種大人,而是飽讀詩書的那種大人,許是偏見,覺得只要他說的話就是確定的,無端給人一種信賴感。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唉,我的歌聲實在不行,還是給大錢來唱吧!」老八確實唱的不怎麼樣,但不妨礙他追逐音樂夢,他看似個和氣的人,但就像他彈琴的姿態,骨子裏很一根筋,是很多年後人少有的硬氣。
「我知道我必須試!我知道我沒有經驗!但不去嘗試是不可能闖出一片天!」老八離開前是這麼對大家說的,後來,老八不顧家人的反對,去了遙遠的美國追逐音樂夢。
這次,老八回來了,卻也沒有回來。
「去了美國,我才知道一個默默無名的人,還是個亞裔,現實體現出艱難。」老八提及嘆了口氣,「到底太年少,空有一腔孤勇去揮霍,一切都是打擊,…」
老八娓娓道來,「最窮時,住過只容得下一張床的地下室,露宿過街頭,那時,我連回來都不敢,最不願意聽到父母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之類的話,另一方面,覺得對不起他們,唯一的兒子不走正常的路,去賣藝,讓他們受人恥笑,所以,當時想著至少要有一份工作才能回來。」
「後來,有個樂團找我代班,我說我拉手風琴,他們似乎覺得不要緊,手風琴也意外地和他們的歌很契合,之後,我漸漸能養活自己,但說到底,還是因為當時年輕,有那股力氣,不斷失敗不斷站起來,回想都覺得疲憊,曾有一次,自暴自棄的想著,重來一次不會走相同的路。」老八有種歷經滄桑的感覺,但他又神采奕奕地繼續說,「不,就算不走相同的路,總有一天也會遇到困難和瓶頸,我這一路,遇到來自各方的人,相遇了無數優秀的樂手,我不會將這些經歷拿去交換一段平庸的人生。」啊!原來不是老八變了,而是過去的他以另一種形式存續在老八體內,或許老八沒有如當年的願成為聲名鵲起的音樂人,但如他所說,他的這段人生經歷使他真誠熱切地活著,現在也依然做著自己熱愛的事,所謂人生,不過一句,歸來,仍是少年。
之後,他又拉了一遍<鄉間的小路>,一切彷彿回到過去,他說要再回美國,他還有幾次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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