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短說 - 時縫 11

　　季寒其實沒有做錯什麼。　　

　　他唯一做錯的，就是狠不下心一刀兩斷，和游春景不上不下的拉扯，在某個月夜裡發生不可描述的關係，最後變成「情人」。

　　游春景告白很多次，日常對話裡，簡訊裡，電話裡，甚至是纏綿時刻都在表達他那過剩的愛意。

　　但是季寒不敢應。他從始至終都不明白這是否該稱之為愛，他們之間是否有愛。

　　說愛？太沉重。

　　說喜歡？又無法囊括他們相處的年歲。

　　無論什麼定義都不夠貼切。

　　無法向前的關係，走到盡頭只能後退。

　　情人和愛人，終究是不同的。季寒不知道他們該歸屬於哪裡，又或者根本無處可去。

　　他什麼都沒把握，唯一確定的是，這樣的情感對他們來說都是累贅。不能有逾越的念想，也不能給對方希望，這是最後的防線。

　　他閃躲所有游春景期待的目光，欺人亦自欺。曾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堅硬，足夠冷漠能去拒絕所有情感，不論自己還是對方都不能動情，本該是這樣的。

　　可是受傷以後，他好像變得很脆弱。脆弱得一碰就哭，彷彿畢生眼淚都在那時流完了。

　　二十四歲的冬末，異常波濤洶湧。

　　那場國際舞蹈賽事中場地出問題，導致季寒不幸踩空從高處摔落。腿部神經和筋骨永久性損傷，連走路都有困難，更別說其他，只能長期復建盡量不妨礙作息。

　　被告知無法再跳舞的那天，季寒一個人望著慘白色的病房天花板，第一次萬念俱灰。

　　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只剩迷茫與不甘混雜在內心翻騰，掐住脖頸幾乎奪去呼吸。失去跳舞的他只是具空殼，生生被剝離靈魂。

　　好不容易調適好自己的心情，決定就這樣得過且過時，卻被游春景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再度打的七零八落。

　　那一刻有什麼破碎了，降到冰點。

　　是啊，這蠢蛋最喜歡他跳舞了。

　　可是他再也跳不了舞了。

　　這是多麼悲哀的事實。

　　他不想讓自己的狼狽不堪暴露，不想要被憐憫，更不想面對游春景那複雜的，忠誠得令人火大的視線。

　　每當對上游春景的目光，季寒就不可抑制的想起遠去的夢想，達成不了的期望。羞慚又暴躁，滿腹委屈難以啟齒，只能用漠然偽裝，忽視作鎧甲，故意惹游春景生氣，等對方離開再一點點填補摔得稀碎的，該死的自尊。

　　怎麼樣都好，遠離一切，遠離游春景。

　　又一次故意惹怒游春景，對方顫抖著問自己時，一如既往酸言酸語換得摔門離去。

　　游春景不知道的是，原本於他面前直挺挺站著的季寒，在關門的那刻徹底軟了腿，蜷縮在冷硬地板上掩面痛哭，一遍遍說著對不起。

　　最後，季寒搬離兩人合租處。

　　搬走那天，春季罕見的凜冽。

　　強撐著身體一點一點往外走，未癒合的傷口滲入潮冷而刺痛。不論是腿腳還是心裡的，一刻也沒消停過。

　　窗外的櫻花明明還只是花苞，他卻覺得花期已至盡頭。枝頭光裸，晨露微凝，粉白似臘月飛雪凋落，如同他們的關係。

　　明明一刀兩斷的是自己，怎麼到最後難以呼吸，連肺都在疼的人也是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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