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宗主有事召見。」一個身穿花家本家紫色衣袍的中年婦人，恭敬地站在一棵掛滿絮絮纍纍粉色花兒的大樹下，仰頭朝樹上人稟告。
樹上一陣窸窣，倏忽間，一名穿著紫色華服的小少年便翩然立於樹下。少年紫袍的衣擺與袖口上，均以金銀絲線繡著朵朵曼珠沙華。他身量尚未長開，可其容姿已讓人驚豔不已。膚若初冬之雪，白嫩細滑，血珀色的雙瞳泛著流光，左眼下繪上一朵栩栩如生的曼陀羅淚痣。他隨意佇立樹下，那粉嫩嬌花與他一比，頓時失色。他姣美的朱唇微勾，可帶給人的不是溫暖，反倒是讓人心生寒意的危險氣息。
「說了多少遍別喊我少主。」小少年瞟了婦人一眼，後者頓時嚇得躬身作揖。「被他聽到，可不是扒掉一層皮那麼簡單。」
「可是……是，花爺。」婦人努力掩去臉上半帶恐懼半帶無奈的神色，或許是經常想起往昔，她總是不自覺地喚出少主二字。自少年出生起，她便一直負責照顧這個院子，打點這兒的一切。她經歷過宗主與夫人兒子樂也融融的時代，也見證著宗主與少主的關係跌至冰點，疏離如陌路，不對，用互相敵視來形容，或許更貼切一點。
當年那起事件後，宗主親自下令不許再喊眼前人作少主，接著便將年僅五歲的獨子扔進傀心間，對他的死活完全不聞不問。一年後，六歲的少主帶著滿身傷痕步出傀心間，也一如其他本家弟子得到花宗主的賜名，只是那名字與其說是祝福，倒不如說是詛咒。婦人還記得少主自小便十分喜歡笑，無論對著誰，總是笑得天真爛漫。可自步出傀心間那刻起，少主即便笑得再燦爛再漂亮，也只讓人膽顫心寒。
在傀心間受盡磨難的少主，自步出那人間煉獄後，便命本家弟子僕役喊他花爺。他們一眾人等看著不及腰的小小少主，強忍著抽搐的嘴角逼迫自己喊出花爺二字。不過想想眼前人通過傀心間時使出過的手段與力量，那曾沾染過無數鮮血的雙手，這聲爺，也確實當之無愧。
「知道具體是甚麼事嗎？」小少年把玩著指間的傀儡絲，狀似閒聊地問。
「小人不知道，宗主只吩咐小人立即請你過去。」婦人躬身應對。
「總歸不會是好事啦……」少年擺擺手，婦人頭仍然半垂，一副恭候差遣的樣子。「我這就去見他，退下吧。」
語音剛落，少年身影已消失在這靈息雨地之中。
※
少年站在花宗主書房門外，抬手輕叩門扉。得到房中人一聲冷哼回應後，便推開門，直接繞過屏風走到內室去。
「宗主大人，請問有何吩咐？」少年看著書桌後俊美無雙的父親，語氣雖然恭敬，可眼中只有桀驁。
花陵慵懶地坐在蒲團之上，琥珀色的眸子盯著少年好一陣子，突後抄起几案上的一份卷宗，勁力十足地射向少年的頭。少年袍袖一揚，卸去卷宗的勁頭，手腕一翻，卷宗穩穩落入掌中。花陵將少年敏捷的身手收入眼底，臉上沒有一絲喜色，反倒是陰沉了幾分。
「花自生，吩咐你的事就是這麼辦的了？」花陵瞇起眼睛，冰冷的語氣中更摻有一絲怒氣，「這麼個把柄被旁系揪住，還是說你就是想本家被他們反咬了？」
「嘖，還以為是甚麼大事。把柄在他們手中又如何？我的實力擺在眼前，他們能動嗎？他們敢動嗎？與其說是把柄，倒不如說是吩咐他們收拾手尾更貼當一些。」被稱為花自生的少年唇畔漾出冷笑，睥睨半晌，接著薄唇微啟囂張地說，「難道說，宗主大人害怕了？害怕旁支？還是害怕……我？」
「害怕？」彷彿聽到世上最有趣的笑話，原本沉著臉的花陵忽然笑得花枝亂墜，可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在我面前虛張聲勢是沒有意義的。你心裡清楚，我與你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巨大。」
「隨便。可是你也別忘了，我會愈來愈強，而你，只會愈來愈弱。」原本不過想激怒花陵讓他失態好讓自己樂一下，可還是失敗了，花自生半帶自嘲地說，「若沒有其他事，告退了。」
花陵看著一臉不耐的兒子，下巴輕抬示意他退下，然後便拿起酒壺開始自斟自酌起來。
「嘖，別再喝這麼多酒了，弄得一屋子臭氣薰天，讓人作嘔。」語畢，花自生便轉身離開房間。
花自生那單薄的背影消失眼前，花陵看了看手中杯桌上壺，輕笑一聲，將它們掃到房間角落去。
「明明是香氣四溢，何來臭味？」看了看被重新扔到他面前的卷宗，花陵隨手將之塞到書架上。
酉時已至，帶著橘黃的日光通過窗欞灑進房中。花陵的琥珀瞳仁在夕照下，彷彿自帶焰火似的。他慢慢站起來，整理一下衣襟，漫步踱進寢室。敞大的雙人喜鵲牙床，對孤枕的他實在是太闊，也太廣了。自從失去了懷中的溫度，除非重傷昏迷，否則每夜不過淺眠片刻便會驚醒。接著他便會背靠床柱，看著掛在牆上的畫像待至天明。
那是他親手為她繪畫的新婚肖像。女子披著金紅嫁衣，妝容明豔逼人，眉宇間卻又帶著一絲難得的羞赧。她笑得非常燦爛，那笑容比世間一切更耀目，也是他一生唯一擁有過的光。
他還記得新婚之夜，她圈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呢喃的話──1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qNTQn2wfo
「能夠嫁給你，我很幸福。」
輕撫著空蕩蕩冷冰冰的床榻，花陵不由苦笑。
「如果當年我狠心推開妳，又或是我們沒有孩子……妳是否就不會死了？」
花陵閉上雙眼，隔絕視野內畫中人的影子。可那烙在心頭的俏麗身姿，永遠都不會消去，永遠也不會褪色。
「丫頭啊……」
如囈語般，花陵對著空氣伸出手，可他知道，永遠也不會再有人回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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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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