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心 - 一 | Penana

　　文生公園有三十三張長椅。

　　長椅上沒寫名字，但它們部分擁有主人。每個晚上，它們身上坐著同一個人，同一個有家歸不得的淪落人。

　　三十三張長椅分佈在公園不同位置。

　　以撒的長椅座落公園角落的一棵榕樹前。

　　時值七月，天氣炎熱，蚊蟲繁多。

　　文生公園晚上人流稀少，除了長椅的主人們，就是沿著公園小徑慢跑的跑者。

　　每晚下班後，以撒吃過晚餐，便到文生公園消磨時間。他會坐上榕樹前的長椅，戴上耳機，靠上椅背，享受音樂或追劇和動畫，待十點半回家洗澡刷牙，上床睡覺。

　　這晚亦不例外。

　　以撒拖著沉重的步伐，沿著公園的曲折小徑前行。在光線柔和的街燈照明下，遠遠瞧見有人坐在榕樹前的長椅上。

　　以撒瞪大眼睛，目光彷彿要射出火焰，登時忘卻連續兩晚加班的勞累，邁開步伐，經過數張空椅，快步走向榕樹前的長椅。

　　坐在以撒的長椅上的是一個男人。

　　他頂著一頭亂髮，黑髮中混雜白髮，穿著黑褲和一隻皮鞋，右腳那隻不見了，露出一隻黑色髒襪。白色裇衫沾上泥色的污跡，長袖隨意地捲至上臂，狼狽彷若逃獄的罪犯。

　　以撒站到那男人身前。

　　那男人抬起低垂的頭，眼神充滿憂慮和恐懼。以撒盯著那男人的臉，覺得他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到在哪裏見過。

　　以撒在那男人身旁坐下，從背包裏翻出一支小型驅蚊噴霧，噴向裸露在外的一對前臂，刺鼻的化學氣味瞬間充斥四周。

　　那男人一動不動，好像沒有嗅覺。

　　以撒忍不住皺起鼻子，揮手撥散驅蚊噴霧的氣味後，從牛仔褲的褲袋掏出手機，插上有線耳機，邊聽音樂邊哼唱歌詞。

　　那男人還是動也不動，好像沒有聽到以撒的歌聲。

　　以撒閉起雙眼，假裝身邊無人。雖然看不到，也碰不著，以撒卻焦燥難耐，無法靜下心來，彷彿上廁所時身邊站著一個陌生人，不禁哼得更加大聲。

　　長椅被佔時有發生，畢竟公園是公共場所，市民能夠自由出入。

　　面對這種情況，以撒絕不退縮。

　　坐到另一張長椅易如反掌，但以撒知道，只要退讓一次，自己就不再是榕樹前的長椅的主人。　　

　　正當以撒在思考趕走那男人的方法，急促的警笛聲遠遠傳來，快速接近文生公園。以撒站起來，望向公園正門的方向，瞧見紅藍之光閃爍不停，照得花草樹木又紅又藍，推斷有幾輛警車停泊在文生公園外的停車場。

　　那男人突然慌張起來，從長椅上彈起，飛快地掃看四周，喃喃地道：「糟糕了，糟糕了，怎麼他們能這麼快找到這裏來⋯⋯」

　　以撒瞥了那男人一眼，瞧見他嘴唇蠕動，好奇他在說著什麼，便脫下右耳耳機，偷聽他的自言自語。

　　「⋯⋯怎麼辦？怎麼辦？親愛的，你到底在哪裏⋯⋯」那男人急得不斷跺足，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呆住不動，接著猛地扭頭，定眼看著以撒。

　　以撒和那男人目光交會，只見他眼中的焦慮和不安消失不見，雙眼煥發光彩，像發現寶藏的海盜。

　　那男人看著以撒說：「親愛的，我永遠愛你。」

　　以撒背脊一涼，拿起背包，轉身便跑。

　　「先生，別跑！」那男人大喊，拔腿追上以撒，拉住他的手臂。

　　「鬆開你的臭手！快放開我！」以撒嘗試甩開他的手，那男人卻緊抓不放。「你到底想怎樣？」以撒回過身問。

　　那男人說：「她就拜託你了。」

　　以撒皺起眉，「什——」

　　那男人突然撲向以撒，速度快如閃電，彷彿捕捉獵物的猛虎。以撒大吃一驚，還來不及反應，已被那男人撲倒在地，耳機飛脫，壓在身下，屁股和後腦撞到硬地受痛。

　　那男人騎在以撒身上，抓著他的雙腕，不讓他動手反抗。以撒身材瘦弱，平日不做運動，力氣比不上那男人，擺脫不了他的壓制。他用盡全力，把背包甩向那男人，成功擊中他的臉，那男人卻不把它當作一回事。

　　「救命啊！救命啊！」以撒扭動身體，像離水的魚不斷掙扎，「強姦啊！救命啊！」

　　警笛聲籠罩文生公園，蓋過了以撒的呼救聲，加上他們身處的位置偏僻，沒有人前來救援。

　　以撒勞碌了一整天，精疲力盡，很快放棄反抗。他嘆一口氣，看見那男人的喉結上下移動，好像在不斷吞咽口水，問：「你究竟——」

　　那男人突然彎身向前，像揮下鐵鎚，額頭直撞以撒的鼻子。以撒痛得張嘴大叫，鼻子流出兩行鼻血。

　　在一片疼痛中，以撒感覺門牙撞上硬物，唇上卻傳來柔軟的觸感。以撒大吃一驚，目光往下一瞥，卻只看見那男人的鼻樑。

　　以撒意識到被那男人奪去初吻，瞬間忘掉鼻子的痛楚，像迴光返照的臨終病人，使出剩餘力氣猛烈掙扎。他抿緊嘴唇，不讓騎在身上的瘋狂同性戀者繼續侵犯自己的嘴巴。

　　那男人在以撒的上唇狠狠一咬，啊的一聲，以撒痛得張大嘴巴。那男人張開嘴巴，湊上以撒的嘴巴，頭往下壓，頂著下顎，不讓以撒再次閉嘴。

　　以撒動彈不得，喉嚨發出慘叫，忽覺某樣滑溜溜的軟物闖入口腔。它嫩滑如豆腐，大小如甜蛋壽司上的甜蛋，順著舌頭，滑進食道。以撒感覺異物進入身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噁心的感覺一湧而上。

　　那男人身體脫力，趴在以撒身上，虛弱地說：「走⋯⋯」

　　以撒察覺扣住手腕的蠻力消失，發力一推，翻起身上的那男人。

　　以撒一個翻身，手指伸進口腔深處刺激吊鐘，只覺胃裏一陣翻騰，酸意湧上食道，一下子嘔出尚未完成消化的晚餐。他反覆掃視嘔出的食物殘渣，卻不見剛剛吞進肚子的大塊異物。

　　以撒咒罵一聲，抺走嘴角的酸意和流出的鼻血，撲向倒地的男人，抓著裇衫衣領，提起他的身體。「你餵我吃了什麼？」他搖動那男人，發現他不醒人事，探向他的鼻息，更是沒有呼吸。

　　「死——死了？」以撒鬆開那男人，搖搖晃晃地站起，四下張望，見沒有目擊者，拾起背包，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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