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樹之上 - 第六章〈與神捉迷藏〉之二

　　星辰攜帶烈焰殞落，撕裂了大地、燃盡了安寧；銀白巨網鋪天蓋地，憤怒哭吼戛然而止。

　　他們緊捱彼此，觀望透明薄牆後逐步衰亡的世界，人群中心由平民組成的隊伍總算全數乘上傳送陣，主導護送與後援的負責人鬆了口氣，示意餘下人員動身跟上。

　　此時，頂上巨響推得眾人踉蹌，還未能自動盪地面站穩腳步，某人的嘶叫頃刻撥震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弦。

　　「是祂們！祂們來了——」

　　昂首望去，絢麗銀絲如星河劃破天際，不多時，倒映星辰的雙眼已黯然無光，隨同斷碎的頭顱滾染塵土。

　　尖叫，無止境的尖叫，遍地綻放腥血與斷肢將一切塗滿瘋狂，「他」愣然環視，似乎在尋找什麼，又似失去方向般無助踱步。

　　喀。

　　腳下突起物讓他跌落地面，他趕緊握住腰間劍柄翻身而起，曾為夥伴的人瞪視他，嘴裡是沒能道出的悔恨及鮮紅。

　　他上移視線。

　　一名全身潰爛的男子攫住想逃開的女性，女性搖頭哭喊，她的哀求很快扭成痛嚎，接著男子鬆手後倒，脫離掌控的女子並未立刻拔腿，她靜靜跪地垂首，半晌後，女子抬起頭看向他。

　　深不見底的光輝佔據女子雙眼。

　　他轉動手腕。

　　女子的身軀迅速浮出潰爛，這是梵母羅強佔不適任對象的證明，將使祂們初期難以控制力量，也會催促祂們儘速尋找下一個憑依對象，這是他阻止對方的恰好時機。

　　然後呢？

　　他半抽的劍身停住。

　　這裡有無數新鮮軀殼供祂們替換，他們所能做的只有不斷斬殺梵母羅的憑依對象，卻無法傷及那些無形之靈分毫。

　　他們殺光了同伴，敵人反倒有增無減。他下意識退後。

　　「不要啊——」

　　一個男人忽地衝上前，他認出對方是那名被憑依女性的戀人，他伸手要拉回男人，冷冽黑影擦身而過，溫熱黏膩的液體濺灑全身。

　　他緩緩沾上滑下臉頰的溫度，顫抖地看向指尖。

　　一陣噁心暈眩襲身，他的身體失控地跌落乾嘔。

　　當鮮紅映入眼簾，某個被赤色暈染的夜晚再度回到他身邊，那雙含恨無神的紫眸狠狠斥責他，至死仍然詛咒他的不幸。

　　「嘔⋯⋯」

　　眼前模糊一片，生理性淚水把視野搗和得更加混沌，無法擺脫的眩暈與耳鳴讓他分辨不清空間，無形壓迫逼近，本能警告他威脅在即，但他做不出反抗。

　　那雙眼睛仍抓著他⋯⋯抓著他⋯⋯

　　「鏘——！」

　　明亮劍氣伴隨似樂音的清音掃過，強壯手臂在他睜眼前拉起他，一道嚴厲卻溫柔的男音響起：「站起來！如果你不想死！」

　　恍惚中，他看見一雙清澈的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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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來了。」

　　墨梨徐然張眼，抬頭對上上方直盯著他的藍瞳，他眨了眨還未清醒的眼，伸手輕擦艾菲勒臉側。

　　「我醒了？」

　　艾菲勒因墨梨的舉動和問題停頓一下，他直起腰、閃過墨梨的手，道：「是的。我們到了。」

　　墨梨聳肩收手，跟隨艾菲勒走下馬車，馬夫臨走前悄悄在墨梨耳邊道：「先生，當心啊。」，墨梨歪頭蹙眉，看見身後鮮有人跡的廣大樹林後，他會意過來。

　　「看來你被當成衣冠禽獸囉。」

　　墨梨朝艾菲勒挑眉輕笑，艾菲勒在心中大翻白眼，不作回應。

　　兩人一前一後踏入森林，沿著獸徑持續往上，期間墨梨猛盯艾菲勒手中狀似指針的道具，後者只好不情願地解說：「同樣來自奇術師，能指引我們前往梵母羅標記的沉睡處。」

　　指針將他們引導至雜草叢生的岩壁邊，艾菲勒望著直指岩壁的指針，道：「是這裡。」

　　艾菲勒吩咐墨梨站遠一些，並遞給他呼喚奇術師的器具：「我一下指示就啟動它。」隨後，他執劍戒備，同時讓指針靠近岩壁。

　　叫人眼花撩亂的優美圖騰乍現，艾菲勒往後瞥了眼、調整位置，確保自己能處於意外波及的第一線，墨梨心想自己分明強過對方，但還是因艾菲勒下意識的動作會心一笑。

　　墨梨暗自喚出鎖鏈勾住艾菲勒的腳，岩壁上光芒來到巔峰，墨梨收緊五指，準備隨時拉近對方——

　　「欸？」

　　「呃！」

　　意料外景象，使得墨梨一個施力錯誤害艾菲勒絆倒在地。

　　艾菲勒立即起身，舉劍轉向岩壁，他左看右瞧，不見預期會現身的人影，空蕩蕩岩壁令他錯愕，不知何時纏上腳的鎖鏈則激起不悅，艾菲勒瞪去鎖鏈來向，道：「這是能開玩笑的場合嗎？」

　　「我⋯⋯」墨梨想為自己辯解只是意外，這時發光文字於岩壁上逐一浮現，他指著大喊：「艾菲勒！你看那個！」

　　艾菲勒板著怒容轉身隨後訝然蹙眉，他輕聲道出半空閃動的留言：「⋯⋯我將前往○○○？」

　　「看起來祂不太滿意這個沉睡地點？」

　　艾菲勒沒有理會墨梨，他帶上墨梨、招回馬車，即刻前往本該沉睡此地的梵母羅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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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

　　分明尚嫌寒冷的天氣，艾菲勒卻頭頂大汗，他面容僵硬、抿唇屏息，似乎某種將掀翻四周的情緒正在醞釀，墨梨怯怯地拍拍對方，道：「祂是一名喜歡捉迷藏的梵母羅呢。」

　　離開森林後，他們接連跑了數個隱秘且難以抵達的沉睡處，也被無數『我將前往⋯⋯』的留言趕去其他地點，再過不久，他們會迎來隔日清晨，然而任務進度原地打轉。

　　「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艾菲勒的聲音乾啞，他推出指針，不出所料的文字映亮他疲憊雙眼，艾菲勒嘆了口氣，旋即詫異瞠目。

　　墨梨見艾菲勒瞬間噤聲，好奇地閃過對方、閱讀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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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前往亞歐達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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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梨愣了一下，看向艾菲勒。

　　他聽見對方低聲咒罵著。

　　□

　　利霏大陸上有一株櫻花樹，追尋神力的冒險者們趨之若鶩。神的祝福降臨唯一血脈，眾人將其奉為王室，於是圍繞櫻花樹的亞歐達王國挺起了身，以無敵之姿踏展版圖。

　　亞歐達子民承接櫻花樹神惠，他們的戰士驍勇善戰，每一道砍入身軀的殺意將化為戰意，血液乾枯無法令戰士們卻步，反倒點燃鬥志。亞歐達王國在初代王「不死歐洛達」引領下，成為君臨第八聖域的最強王國。

　　擁有血肉之軀的不死軍團——當詩人撩撥琴弦，喚醒的盡是戰慄與畏懼。

　　但是最強王國因梵母羅的到來一夕殞落。

　　最初，他們自願加入反抗第一線，懷抱希望的人們凝視不死軍團屈膝，沒有多久，當時的亞歐達王——「艾許王」拋下一地狼藉，帶上王室與貴族們匆匆逃往愛蘭大陸。

　　人們原以為失去櫻花樹神力的亞歐達，無法重拾輝煌，艾許王很快地侵略愛蘭南部的「森林子民」，證明櫻花樹仍庇佑王室與其子民。

　　雖然無可比擬過往，鼎立愛蘭南部的亞歐達王國將慾望及野心深藏，至今仍靜靜注視愛蘭土地。

　　——亞歐達王國不是一個受愛蘭人民喜愛的存在。

　　墨梨擅自解讀艾菲勒那一聲咒罵。

　　亞歐達驅趕又奴役原生的森林子民，他們亦不理會神座施壓，強佔南部豐富資源，拒絕上繳公會以利大陸發展，同時持續虎視眈眈周圍土地。

　　這樣不受歡迎的國家，就是重視禮儀的艾菲勒，也免不了下意識怨懟。

　　墨梨能理解，他的師父也對亞歐達相當頭痛。墨梨暗笑了聲。

　　或許他們的目的地讓任務為重的艾菲勒心生厭惡，艾菲勒帶墨梨到附近旅館歇息，決定明早再繼續尋找熱衷捉迷藏的梵母羅。

　　身上沒半點財產的墨梨，理所當然僅得到沙發與鋪在桌上的薄毯，他蜷縮四肢，盡可能不讓身體暴露於薄毯之外。

　　墨梨望著對面柔軟的床及躺在上頭的艾菲勒，他忽然覺得今夜格外寒冷，便稍有不滿道：「艾菲勒啊，你的床那麼大，何不分我睡一點呢？」

　　艾菲勒默默掃視左右，只消翻身他便會從床跌落，他闔眼無視墨梨，墨梨扭了扭嘴，調整姿勢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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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總是做夢，他的夢驚人地真實，真實得令他恐懼，也因如此，他時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他認為是過去「那件事」的後遺症。

　　他的族人畏懼他，卻沒有一個人能成功殺死他，束手無策的人們只好剝奪他的意識，將他鎖進孤獨黑暗的夢境深淵。

　　無聲無光，那些憎恨他的人或許刻意留予他些許意識，他是清醒的，但永無天日幾乎逼瘋他。

　　他聽不見自己瘋癲的尖叫及笑聲，看不見自己胡亂扯下的血肉，他開始不確定他的軀體是否仍存在，漫長、無盡的黑像是黏濁潮水逐步淹沒他、融化他，卻始終沒有溶解他的意識，將他從深淵解放。

　　他在心裡反覆詛咒所有浮現的嘴臉，他們何不再努力些，好徹底殺死他？

　　他的憤怒、他的怨恨在黑暗裡擴大，他的意識亦隨之溢散各處，最後，他成了此地的無限黑暗，背著徒剩恨意的空無記憶，向無人處呢喃囁嚅。

　　那一刻，微光滲透。

　　他本能退縮，陌生使他驚慌失措，旋即許多被黑水沖落的回憶像氣泡翻騰上湧，瘋狂推著他朝光線邁進。

　　光芒在成長，直到完全包覆他，白驅散黑，緊接著白幕往左右滑開，為他展示藏身後方的景致。

　　未曾見識的人事物如入春花苞滿處怒放，他的雙眼昏花、腦袋迷亂，他花了許多時間才穩健地踏出第一步。

　　高低起伏的自然神工、顛覆常理的規律、形色各異的人們、玄妙的秘聞，為了深入過去將他謝絕門外的廣袤世界，他幾乎不曾止步。

　　他的身體不感疲憊，新知舊聞迅速充實他，同時催趕他填滿未完成的拼圖。

　　他喜歡這場夢，無盡的黑撕碎他，繽紛的白重組他，唯一令他遺憾的，夢中沒有一人能看見他、碰觸他。

　　某一天，他於龐大的王國駐足，他信步街上，好奇地觀察孩子們的遊戲，大膽聽著街民耳語，漫無目的的步伐來到王國中心。

　　他仰頭望去，巨大櫻花樹閃爍或金或粉的明輝，清風拂下花瓣不時穿透他下意識閃躲的身軀，他上下摸了摸自身，不禁好奇現在的自己看起來究竟是什麼模樣。

　　樹藤編織他的手腳，狀似花瓣的物體覆蓋全身，胸口埋藏突起物，頭上似乎也多了什麼，但他沒辦法從空白的鏡面確認。

　　他踩著輕盈靠近櫻花樹，這裡本該只有被神祇欽點的祭司得以進入，不過結界攔不住沒有形體的他。

　　這是一個給他親切感的地方，平靜，溫暖，恍若返回心念的美好故鄉，鬼使神差下，他把手放上櫻花樹的樹幹。

　　有女人在尖叫。

　　聲音之大彷彿要震裂大地，乍然晃動的地面使他踉蹌，他摀耳退後，即使如此也擋不了直衝腦門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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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開！滾開！毀滅世界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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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世界在旋轉，他的形體在溶解，頃刻間，他又被拋回無聲無光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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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誌版＋Freetalk

因為確診被關進租處不能出去，每天像找不到方向的螞蟻在狹小空間來回走動，好悶啊……

第七章撰寫中，篇幅比較長，可能需要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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