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殘陽少懷篇前傳 - 第二章聚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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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游不霍臨時有事，在客棧裡分道揚鑣，楊子晞收拾好東西帶著夏墨安準備回清虛山。

過了一晚上雖然還沒退燒，但礙於住宿經費太貴，掌門實在阮囊羞澀，便先行離開。

所幸這孩子輕的很，不沉，楊子晞單手就能輕鬆攬著，也不動、不鬧騰，似個假娃娃，只有淺淺起伏的氣息。

山間綠濤如怒，風過有痕。

層巒疊嶂、綠蔭蔥蔥，而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漫長看不到盡頭且整潔的階梯。

那是將近一千個的長石階路。

百條門規中有令，非要緊之事，出入山門不得御劍而行，以免驚擾底下城中百姓，這就是為什麼住在這的人，都不太喜歡出門的原因......

踩著一層一層平緩有致的階石上去，山門前一身著赭色校服衣裝的弟子，正拿著竹掃把清理台階落葉。

那弟子拱手揖禮，看到楊子晞懷裡的夏墨安打趣道：「見過掌門，去哪又帶了小孩回來，您要是再出門，怕慈幼堂可要裝不下。」

「剛收的徒弟，沒要往那兒送，這平日掃山門的不是你吧，又惹什麼事了。」

瞧他撓撓頭：「哎……就是前陣子睡了幾堂課，被罰掃長階。」

「這麼不小心，不對，你師尊不知道嗎，什麼時候責罰都這麼輕了。」楊子晞語氣倒沒什麼責備意味，只是疑惑。

對方笑道：「掌門有所不知，這些日子您不在，後山那又出事了，這會兒師尊都在閉關呢。」

「那可真是便宜你……」

陽光傾落穿透茂密枝葉，影影綽綽，鐫刻著「清靜虛無」的古樸石碑豎立於此，一條溪澗自山頭而下，泠泠作響。

清虛山雖然身為倒數第一宗門，財力比不上、能打的不多，大抵都是些平庸之輩。

前幾年老掌門不知是走了什麼運，遇上楊子晞這般萬裡挑一的天才，接班人找著了，便丟下整個爛攤子撒手人寰。

剛上位就被迫奔波各地斬妖除魔掙錢，楊子晞的職業守則就是，遇上窮苦人家沒錢的就當做慈善，遇上有錢的張口就是幾十兩銀子。

沒辦法，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門下弟子沒幾個木劍能拿穩的，叫他們去接委託等於送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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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掌門居住的清思堂，雖然時隔將近兩個月，但好在裡面還算乾淨，房子雖大，但由於楊子晞近來不收徒，以往只有他一人住著。

將房舍收拾出來，再把那燒的熱烘烘的小團子挪到床上。

夏墨安正做著噩夢，夢回夕陽豔紅如血的那天，淌滿血河的城池，所有的人都躺著，無聲無息，世間寂寂無聲彷彿只剩下他一人。

屍體堆疊如山，風裡都是難聞的味道，血像河溪一樣蜿蜒流淌，又在低漥處匯集，有些已經乾涸成了銹棕色，變的濃稠黏膩。

耳畔裡的鬼哭就像尖尖刀刃一樣，鑽在他頭顱里，扎著、釘著，叫他頭痛欲裂又不得掙脫，盤繞在他周圍，對他說著他不明白的話，有哭訴、有哀嚎。有尖叫、有嘆息。

他聽了一會，發現那些聲音並非來於外界，而是他自己。

於是一個寒戰，猛然驚睜開眼。

兩隻小手纏滿了黑糊糊的髒東西，怎麼搓都搓不乾淨，那是癔鬼。

和屍鬼不同，雖同是鬼，前者有魂靈無身軀，後者無魂靈空有身軀，屍鬼斬殺便解，癔鬼更為難纏，他們曾是人死後因執念太重、殺氣太甚化為癔鬼，去纏著害死他們的人討要報應。

他越害怕、越慌張，祂們就愈放肆愈張狂，就像影子一樣的附著，甩不掉也除不盡。

恍惚間，有人用被褥圈著將他抱了起來，摟的稍微緊些，卻並不會讓人感到難受，反而有種平穩安定的感覺，手撫著頭頂，順了順毛，任由他將小臉埋在衣襟。

楊子晞一下一下的輕拍人背脊安撫，那些不安分東西驟然消散，但並沒有消失，只是心定的時候，祂們便安靜呆著，好像只是找到了一塊安生之地，靜靜地寄存著，無聲無息甚至沒有蹤跡。

但只要有一絲動搖，漏出一條縫隙，它們就會張狂肆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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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鎮覆滅，上下無一活口，此事很快便在修真界傳的沸沸揚揚，上至仙門眾家，下至凡人百姓，都知曉了這樁大事。

倒霉的游不霍被罵得最慘，西安本是九華宮地境，不久前剛割給了藥千谷，如今卻傳聞因病瘟城滅，藥修之宗連這點小疾都處理不好，鬧了人命。

這笑話夠人笑一年的。

七派之首的天韶門，為此開了個聚首會，地點在北疆。

北疆是個很特別的地方，以楓林為界線，一半春山如笑，一半山寒雪冷。

本應是不適人們居住的極寒之地，卻因為這裡有著豐厚稀有的資源，被天韶門主宇文昭在此處修建山門，使其成為門派名下的仙山之一。

整座綿延山頭，一年四時都飄著雪，白皚皚，殿堂暖閣的兩側，左右共擺著六張做工精細的太師椅，面前各置小案桌，上頭的汝窯杯溫著熱茶，騰著氤氳白煙。

右尊左卑，上清下濁，七大派自然也有貴賤之分。

順序由右至左，上至下分別是藥千谷、九華宮、玲瓏閣、玄機宗、青留莊、清虛山。

中央而上的首席位，是一金絲楠木椅，比其他都大上許多，那是天韶門的位置。

雖稱聚首，卻並未全然到齊，玲瓏閣和玄機宗的太師椅是空著的。

楊子晞坐於左邊的末席，他身披素絨羽衫，白面覆臉，案上茶蓋子掀都沒掀，一口不沾，游不霍則在右側前席。

會上兩人無任何交流，就像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寒暄問暖也沒有，誰也不認識誰。

游谷主身披一襲黑貂裘衣金邊綢緞，丹鳳眼眸染上一層陰翳，暗沉慍怒，指腹不自主地搓揉眉心。

過了一會兒，紅珊瑚淡水珍珠交錯串起的簾子璁瓏作響，兩位秀氣端莊的女修，穿著天韶門的雪紗仙衣飄颻而至，一左一右，撩起了珠簾，垂眸屈膝，聲音如鶯囀黃啼。

「秦夫人到。」

話音落，一女人自珠簾後走出，華裳席地，綰著髮，頭上金釵銀簪錯落精緻，年紀應當不小，但歲月待她不薄，並無在美人臉上留下半點皺褶，說是徐娘不老也不為過，白皙絲柔的手環掛著菩提佛珠。

秦汐，天韶門主宇文昭的側室。

她緩緩就坐，端莊從容:「門主閉關休養，今日聚首則由我來主司，想必在座諸位早有聽聞西安一事，便不再贅述。」

「此事再爭論是非功過，毫無意義，不如思考如何善後，才是要緊。」

「夫人這話我可不認，要先弄清楚是誰的是非功過，才能善後，不是麼?」發言者是九華宮主，玉錚陽，一位瞧上去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子，眉目溫朗笑意深深，斯文儒雅，頗有書生氣息，此刻正饒有興致的把玩自個捏的靈蝶。

他瞇眼又道:「眾人都覺得西安鎮是因天災瘟疾覆滅，是藥千谷之過，但依區區之見，這或許並非如此簡單，你說是吧，楊掌門。」

楊子晞道:「的確並非瘟疾，是蠱術，那時我也在場。」本來溫潤的聲線，許是因面具遮罩，顯得十分低啞沉著。

玉錚陽故作驚訝，話語間陰陽怪氣:「唉呦呦呦，沒想到啊，你也在場?嘖嘖嘖，可嘆吶，兩派之主都守不住一城......」

楊子晞沒理會他:「慚愧，但城滅卻並非在一朝一夕，據我所知，西安以前所屬九華，且玉宮主在事發之前，曾與某人有過來信。」

「哦?」本來想潑人髒水的玉錚陽，反被潑了一身，卻仍鎮定不惱怒，似笑非笑的望著那張白面。

只見楊子晞從懷裡掏出信箋為證，將其呈交給一旁女修。

秦汐收過，看了看笑道:「玉宮主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做得一手好買賣。」

書信內容是玉錚陽與某人的勾結，他將西安鎮如同物品般轉賣，收了好大一筆的橫財，然後再將西安「割捨」給了藥千谷。

難不得會上游不霍的臉色如此難看。

如今東窗事發，玉錚陽也坦然道:「那東西是我同意試的，凡人嘛，生來命薄，不過一個城池的數隻螻蟻，這沒什麼......」

似是玩膩了白晶透色的靈蝶，他十指一收，在掌中碎成齏粉，隨風揚去。

青留莊主，慕長留聽不下去，人高馬大的中年漢子猛地起身，怒喝道:「鎮中上下近千餘人!你怎能......」橫眉豎目，臉色憋得通紅，險些爆起，所幸被楊子晞擋了。

秦汐:「罷了，貴派如何作為自無意見，只不過既然事因九華宮而起，那就由玉宮主負責吧。」

就如同先前所言，聚首會並非要分是非功過，只是要找個人收拾爛攤子。

而所謂的善後，也並非補償百姓、給個說法交代什麼的，而是下了一道封印結界陣，把整個西安給鎖了起來。

畢竟死的是凡人，不重要。

「哼。」玉錚陽朝楊子晞撇了一眼，露出令人不快的笑，似毒蛇吐著信子，蜿蜒狹長的身軀布滿危險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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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枝梅樹枝椏被積雪覆壓，雪太沉重，枝椏折斷了，發出突兀的動靜，雪團與樹枝一同跌落，劈啪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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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暖閣外百里恢弘，廊廡綿延，地板是靈石打磨所製，似鏡如湖般透徹潔淨，玉錚陽走在這面鏡子上，明面上這條路只有他一人，暗處卻潛伏殺機。

忽然，一扇寒光抵在他喉骨。

不等人開口，楊子晞便道:「信箋中與你來往者是誰?」

「呦，好兇吶，小郎君。」玉錚陽瞇眼一笑:「與其在這威脅我，要不你還是去看看那煉成的小東西，有沒有被人給擄了去。」

楊子晞心頭一緊，隨即抽手轉身欲走，怎料對方纏了上來，趁其毫無防備，一掌撥下白面。

「他果然在你那裡。」

趁人分神之際，玉錚陽手很不老實，一把捏住他腕處:「嘖嘖，好俊俏的一張臉。」

楊子晞被這人噁心透頂，桃花眸嗔怒厲狠，若目光能殺人，對方此時應該被扒了一層皮，他有心，是真能把人碎屍萬段，可惜眼下清況不適合與這登徒子計較。

扇銜凜冽冷風，一道見血口子使玉錚陽吃痛，暗罵一聲，識趣地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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