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盡負：意難平 - 那一年的長安城沒有下雪(5)

　　剎那間黑暗籠罩，頸脖間的那股力道驀地鬆開，我開始下墜，似是掉進無盡深淵，再也起不來。

　　只覺整個人昏沉沉，好不容易睜了眼，我發覺自己竟身處自己的寢宮。

　　我起身看了看四周，偌大的宮殿除了我，沒有半個宮人，就連疏瀾也不在，我喚了幾聲，仍是一片寂靜，一根銀針掉落在地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宮門被鎖上，我敲著門，怒道：「誰准你們擅自將本宮關在這的，本宮命你們開門。」

　　外頭的侍衛恭敬回道這是皇上的命令，恕難聽命於我。

　　我有些慌了，不明白嵇煁又在搞什麼，姑母現下生死不明，我得去看看啊，還有裕王呢？被捉拿了沒？

　　一連幾月我都沒能出去，只能窩在門邊，聽著侍衛宮女們的閒談，藉以知曉外頭的情況。

　　姑母走了，一眾太醫聚集在一塊，依舊無力回天，宮裡的人都在說，當今聖上仁慈寬厚，未曾因此重懲太醫院和太后宮裡的下人。

　　丞相大人突然被多人聯名上奏，說是他貪污腐敗，冤枉忠臣，皇帝為還岳父清白，下令徹查，好拿出丞相一生清廉的證據。

　　卻不想這一查，沒能查出什麼清白，倒是翻出萬氏一族不少惡狀，人前人後受萬民敬仰的萬氏，竟是跋扈囂張，四處橫行。

　　那些除了冤枉臣子的事是爹爹代我做的，其他的都是萬氏旁支的紈褲子弟搞出的破事。

　　顧念萬氏一族的舊情及宮裡的萬貴妃，皇帝從輕發落，只是削去了他的丞相一職，貶了幾個萬氏子弟，和收了部分家產。

　　這其實只是開端，後來嵇煁他明裡暗裡，又收回不少萬氏的權利家產，官位更是全被貶得一文不值。

　　由於那日的封后大典沒能順利完成，以致於我還是萬貴妃，而不是掌握鳳印的中宮娘娘。

　　說來也是荒唐，僅僅是最後一步沒做完，卻直接沒能封后？要知道冊封禮早早便弄完了，那封后大典，是做給旁人看到。

　　我聽著這些事，一開始幾近失控，瘋狂敲著那漆著大紅顏料宮門，指甲都因抓著那門而滲出絲絲血跡。

　　到了後來，都麻木了，心口好像也不疼了，連淚要擠一擠，也弄不出半滴了。

　　突然間我好像明白嵇煁究竟在搞什麼名堂，他從未喜歡過我，過往的那些柔情似水，在他的眸底，都是摻了冰渣子，只是我太過沉淪，沒能發覺。

　　他要的是姑母的死，和萬氏的倒台。

　　冊封大典那日我摔落前，周身除了嵇煁，沒有旁人能碰得到我，那股力量，就是嵇煁給的。

　　料事如嵇煁，他知道我摔落後會被捉拿，而姑母定會以性命相救，不論嚴不嚴重，只要太醫說無力回天，姑母的離世便是合情合理。

　　只要姑母歿了，他要削除萬氏，也就無須顧忌世人會給他擔上一個不孝的罪名。

　　細想下來，我的枕邊人，竟是如此縝密籌劃，可怕至極。

　　後來我終於尋得機會，離開了我的宮殿，離開了那關了我多月的牢籠。

　　同我的計畫一般，嵇煁端坐於御書房，身旁沒有宮人服侍，他仔細端詳著手中的摺子，似乎沒有發覺我的到來。

　　「嵇煁。」我手裡緊握的簪子鬆了鬆，又緊握住，手心裏還滲出黏膩的汗珠。

　　嵇煁的眼皮抬也沒抬，我走近幾步，盯著他的臉，還是那般模樣，輪廓分明，劍眉入鬢，眸子一片淡若，卻是令人心動。

　　我猛地將簪子刺往他的頸脖，卻被他探手抓住手腕，他力氣大得緊，我一陣吃痛，鬆開了簪子。

　　簪子掉到案上，不慎沾到硯台，墨水濺了一桌子，簪子上頭的一對鴛鴦也掉了一隻。

　　「來人，傳朕旨意，萬貴妃萬氏，意圖弒君，是以削去其貴妃位份，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這下場我沒有很意外，只是我還是想弄清一件事，我定定看著嵇煁，嗓子澀得難受：「陛下，臣妾能問您個事嗎？」

　　嵇煁沒有應答。

　　「您真的沒給過臣妾真心？」我沒敢喚他今朝，可我還是希望，先前那些可怕的權謀，全都是我杞人憂天。

　　嵇煁也是真喜歡過我的，真心實意待過我的。

　　「沒有。」嵇煁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嘴角似乎有嘲諷的弧度，「你們萬氏皆是惡毒勝於蛇蠍，有何值得喜歡，妳如今還看不出來？」

　　眼睛酸澀無比，我已經好些日子流不出淚了，此時卻是一發不可收拾，「可臣妾，那年秋狩節，救過您。」

　　彷若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嵇煁嗤笑出聲：「朕看起來像傻子？」

　　瞬間了然於心，我放棄掙扎，任由太監將我拖進冷宮，我未著鞋襪，腳跟在地上拖著，磨破了皮，血珠子滾落出來，染了一地的紅。

　　嵇煁早就知道那日的刺客是我的人，只是他陪我作作戲罷了，可笑他未曾入心，我倒是死心塌地。

　　我的夢忽而醒了，我還是在那破爛不堪的冷宮，瑟瑟冷風凍人發寒，只是我五臟六腑全都像被烈火灼燒，疼得要死。

　　我也的確要死了。

　　少年好看的手又伸了過來，他問我，「姑娘……妳還好吧？」

　　昔日少年郎自是朗月清風，與融融雪色混在一塊，像是打天上來的神仙，闖入心頭生根，就此無法自拔。

　　然後他背著我走了好長好長的路，靴子在雪地上踏出整整齊齊的一條印子，我想起自己那時伏在他的背上，莫名開心。

　　可是我開心了一陣子，又想起來，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看見姑母一頭撞在柱上，全是鮮血，我的世界登時一片黑暗。

　　接著說嵇煁，冷冰冰地一聲嗤笑，他問：「朕看起來像傻子？」

　　我突然好想哭，可是哭不出來，眼前的那些畫面卻又一片模糊，那灼燒肺腑的火好像延燒至我的腦海，把所有的記憶都燒成了灰燼。

　　暗紅的血和白衣似雪的少年被混在一塊，熊熊烈火之中，全都被燒成灰，風輕輕吹過，就全散了。

　　我見著這世事紛擾離我越來越遠，終是再難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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