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進牢房的白髮青年和芙琳達摔倒在地,白髮青年抓上柵欄、破口大罵:「我做錯什麼事了!我就只是連續酗酒數日,難不成梵爾城還不允許人喝酒?哈!肯定是你們聖騎士搞出來的法規吧?活該一群娶不到老婆的無趣男人!通通和樹頂之神結婚去吧!」
騎士抽出配劍擊在鐵欄上,白髮青年趕緊倒退幾步,舉手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樹頂之神沒有告誡你們要小心呵護無辜被捕的冒險者嗎?」
騎士無視白髮青年,劍尖轉至旁邊的芙琳達,「芙琳達女士,消息指出妳今晚交易了一項被聯盟重點關注的器物,妳的理由是?」
白髮青年見焦點從身上移開,歡快地退到角落,被騎士質問的對象不發一語,騎士沉下臉,再次敲擊帶有威脅的尖音,芙琳達才開口:「由艾菲勒親自審問,否則我不會做任何回應。」
聞言,騎士們高呼荒唐,持劍的騎士嘴角歪斜,他挑了挑眉,「妳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說著他轉頭道了聲:「請那位大人腳步稍緩一些,讓我們先好好『教育』小姐。」
騎士們會意地交換眼神,芙琳達打量他們不安好意的笑容,果不其然騎士用劍尖托起她的下巴,說:「妳、把衣服脫了。」
「……」
芙琳達沉默許久,或許在老友的領地上可以暫且拋去顧慮——正是對此深信不疑,她才會選擇在緊要關頭求助對方。
她輕嘆了聲,低頭將手伸向衣領,打算從收納空間取出某物,此時鞋跟踩踏的聲響清脆,她對擋在眼前的人感到莫名。
「我討厭麻煩的事情,但——讓少女在一群男人面前赤身裸體不太好吧?各位樹頂之神的聖騎士?」
白髮青年笑容滿面、語氣柔軟,像是生怕劍鋒在身上留下半點痕跡,騎士上下審視白髮青年的裝束,輕哼了聲,一劍拍在他醒目的純白斗篷上。
「穿了件白衣就當自己是騎士了?」
騎士收回劍,半斂眼瞼注視白髮青年精緻的臉孔,他低吟伸手,指尖意有所指地蹭過白髮青年耳鬢的及胸單辮,「不如你先來?護花的『騎士』先生——」
騎士的手轉往白髮青年胸口之刻,令人錯愕的沁涼吹拂五指,待騎士回神,炸裂腦袋的劇痛爬上整條手臂。
白髮青年睨視地上尖叫翻滾的騎士莞爾,他若無其事把玩半空墜下的鎖鏈,試圖甩淨尾端銳器沾染的污血。
「啊、抱歉啦,我很討厭別人隨便碰我,特別是男人。」
剩餘的騎士們拔劍上前,芙琳達低聲咒罵,動身打算阻止雙方交戰,豈料白髮青年一手攬過她的腰,臨空感襲身的下一秒她與白髮青年便已置身牢外。
「什……」
沒給騎士們釐清異狀的時間,白髮青年空著的另一隻手側揮,數條鎖鏈憑空彈射,將騎士們束縛在鐵欄上。
直到白髮青年把芙琳達架上肩頭,她都沒能從牢房移開視線,接連兵器相交與疾跑下的破風聲拍醒腦袋,她拍拍白髮青年的背,喊道:「先生!請放我下去!在梵爾城的監獄裡,越獄是最愚蠢的選擇,您會後悔的!」
面對芙琳達的急切,白髮青年倒是一派輕鬆:「芙……琳達?是的!芙琳達小姐,請妳不用擔心,為了我輕鬆愉快的未來,我保證我們會逃離所有喪心病狂的聖騎士——不是我要說,滿口『樹上光輝』卻做些見不得人的事?芙琳達小姐,妳難道還天真地幻想聖騎士們請妳脫衣服,只是普通的『檢查』或是什麼?」
芙琳達無語,她暫時無法思考白髮青年「輕鬆愉快的未來」怎麼和她扯上關係,也懶得反駁先前不抵抗並非順從。
她揉揉太陽穴,才要強行掙脫對方,白髮青年說了句「抓緊」,他們便和飛躍的鎖鏈一同撞上最後一名聖騎士,白髮青年滿意地用高且尖的鞋跟踩了踩「踏墊」,倏然滿室喧鬧蓋過底下呻吟。
「看見那群混蛋的蠢樣沒有?噢呼——真該死的痛快!」
「年輕人從哪來的?這俐落的技法我第一次見識!」
「喂!小兄弟、帶上我們一起走吧!我十幾年沒呼吸第八聖域的新鮮空氣了!」
白髮青年環視夾雜臆測與歡呼的囚犯群,無視一雙雙各懷鬼胎的打量,他拉過芙琳達朝來路前進,卻被路底實牆絆住腳步。
白髮青年敲了敲牆壁,問:「我們是從這裡進來的沒錯吧?我記得這裡原本是扇門?」
「他們帶我們進來時並沒有遮蔽視線,因為騎士們用獨特的技術扭曲空間。」芙琳達搖頭:「請您放棄離開吧,這裡是聖騎士公會的直屬監獄,擋在您面前的將是愛蘭最頂尖的聖騎士。」
白髮青年還想張嘴,芙琳達立刻打斷他:「如果您擔心被安上罪名,我會為您解釋,所以請您不要引起更多騷動,否則您——」
兩人同時轉向後方,眨眼瞬間,他們竟已置身騎士雕像環繞的寬敞空間,芙琳達緊張地舉起雙手,順帶帶上白髮青年的,「是增援,麻煩您什麼都不要做,聖騎士並不會無視溝通大打出手——」
強勁的魔力斬擊擦過臉頰,刮出筆直鮮紅,芙琳達輕抹痛處,瞥眼便見白髮青年抱臂挑眉,不等芙琳達表示,白髮青年喚出鎖鏈,一個箭步迎上雕像後方湧現的若干白衣騎士。
來自八方的威脅砍向一人,白髮青年及時上躍,起舞似地輕踱劍鋒,再以腳跟的凶器重踏對方胸窩,擺平第一人。
借力後翻,白髮青年扭轉驅肢驚險地躲過數道半月冷光,壓身落地之刻他力扯鎖鏈,騎士喉頭上深鎖的緊縛斷絕意識。
轉瞬解決大半增援,精心挑選的菁英們不自覺倒退,晃動的劍尖洩露怯意,白髮青年笑著甩動鎖鏈準備謝幕,卻被芙琳達擋在身後。
「非常抱歉!各位忠誠的樹頂騎士們,我們沒有敵意,這是一場誤會!請放下武器,我會向您們解釋——」
騎士群驀地炸裂明光,芙琳達縮身迴避,她察覺熟悉的氣息逼近,甫一抬眼,劍光與鎖鏈彼此相觸又遠離。
白髮青年抱住芙琳達後跳,對面的金髮男子同樣收劍退避,後者緩然起身,神殿清冷又凝聚的照明磨亮男子的戰裝,白金交融的繡紋如驕陽炫目,蒼穹似的藍眸對上白髮青年,頃刻流瀉的敵意讓白髮青年下意識抓握吊掛腰際的劍柄。
白髮青年迅速安置芙琳達,轉身召喚更多鎖鏈限縮對方的行動範圍,男子奮力揮劍化解,似乎不滿白髮青年用雕蟲小技看輕他,男子瞪著白髮青年手中試圖擾亂呼息的鏈器,反手拉扯將白髮青年領進咫尺。
白髮青年貓腰閃過利刃,瞇眼攻向男子振臂時極其細微的破綻,後者剎時收劍,橫腿瞄準白髮青年頭部,白髮青年順勢攫住對方小腿翻覆男子重心,男子機警地後跳,劍指白髮青年。
「為什麼不拔劍?鎖鏈並非你的稱手武具。」
「劍有不能拔的理由,我不需要向你說明吧?」
白髮青年聳肩道完,提著鎖鏈接續他未完的攻擊,男子咬牙抖唇,執劍插地,洪量海藍魔力傾洩而出、逼退白髮青年,男子收覽對方忌憚的蹙眉,輕哼了聲,纏繞魔力的劍氣撲向敵人。
鎖鏈在暴虐的劍氣面前不堪一擊,白髮青年趕緊滾地與死亡擦身,下一刻幾乎要置他死地的殺意再度欺近,他跳上半空,頸肩的白披遭人後扯,轉頭便是逐步放大的劍芒。
他側過臉,劍身削落半截白髮,白髮青年望進身下一對狠戾,分神感嘆聖騎士彷彿撞見嗜親仇人的執著,他刻意讓自己落入對方懷中,戲謔地環住男子的脖子。
男子瞠目停手,憤然勒向白髮青年,後者抓起他的手,同一時刻世界恍若止息,緊湊的呼吸消逝、飛揚的塵埃凝結,亟欲證明什麼的心跳被無形之手擰扭,男子甚至無法喘出痛苦的短音。
在這靜止世界裡,白髮青年是唯一的支配者,男子只能愣然盯著對方高舉的那隻手降下判決。
「住手!先生,請您住手——」
遠方傳來的女聲打碎凝滯的世界,白髮青年轉瞬跳離,回到芙琳達身邊。
男子摀著胸口大口喘氣,瞪了白髮青年一眼,目光移往芙琳達,他先是驚訝地張眼而後雙唇抿直,芙琳達微微縮身,男子看穿她的不安,神情複雜地道:「是你……對吧。」
芙琳達欲言又止,男子應驗心中的答案,他握拳重揮、厲聲質問:「為什麼這麼做?這出自你的意志嗎?你打算葬送我們最後的土地?」
「艾菲勒……」
「艾菲勒?」聽見芙琳達呼喚男子的名字,白髮青年詫然指著對方:「『聖劍』艾菲勒?」
「正是,你又是誰?這般身手不該在愛蘭毫無足跡。你是他的協助者?你也期望獻祭整個『愛蘭』?」
男子不悅地回覆,芙琳達上前一步,她朝男子伸手,帶有淚光的雙眼藏擫難以出口的祈求,「艾菲勒,我——」
下一秒,男子的怒容扭曲,靜謐的神殿被一片蔥鬱取代。
「……欸?」
「啊——真是好險,沒想到那傢伙竟然是鼎鼎大名的『聖劍』?我完全不想再跟那種麻煩的大人物對上。」
白髮青年邊讚嘆自己眼明手快邊把芙琳達放下,晚風傾訴柔情,她踩踏柔軟的草茵,張口瞪著四周森林許久,輕輕用手遮臉、蹲地,深深吸吐多次,她呻吟道:「……毀了。」
白髮青年沒想到好不容易越獄的芙琳達如此消沉,他尷尬地安慰她:「芙琳達小姐,妳其實很想進監獄嗎?我知道監獄裡有免費食物與住處,我之前沒錢時也曾痛揍城衛逼他讓我入獄,但那可不好受!妳還是放棄這個目標吧!」
「……」
芙琳達一動也不動,白髮青年乾笑幾聲、擦擦額角薄汗,忽然他聽見芙琳達在嘀咕,湊近細聽時整座森林乍響鬧哄哄的私語,卻似水下對話難以聽清,意識到發生什麼的白髮青年雙眼圓睜,同時芙琳達抬起頭,對他平靜問道:「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白髮青年左看右看,難為情地舒展肩頸,芙琳達拉起白髮青年,自收納空間取出提燈,「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芙琳達一邊留意無法被常人傾聽的細語,一邊帶著白髮青年在初次光顧的森林尋路,或許是騷動過後回歸沉靜,她才驚覺古怪之處。
「您剛才那並非魔法吧?」芙琳達裝作隨意提問,得到白髮青年否定的答案,她笑了笑說:「太驚人了,我沒有感受到任何魔法波動,卻能進行遠距離瞬時傳送,您的技術該讓多少畢生鑽研傳送魔法的驕傲魔法師羞愧。」
白髮青年無聲莞爾,芙琳達不自覺放慢速度。
遠距離傳送魔法須耗費大量魔力,單人使用就得獻上數百斤魔力石,因此傳送陣可說是富豪與貴客的專屬特權,但白髮青年運用非魔法體制的奇術,將兩人轉移至和梵爾城有些距離外的樹林,且對方似乎毫無負擔。
除此之外——他竟與艾菲勒打得不相上下,不、正確而言,艾菲勒甚至處於下風。
艾菲勒是什麼人?冒險者們在冒險者公會中,會依據完成委託取得的名譽被分級,唯有矗立顛峰者,才得以受封數人瞻仰的榮耀——「傳奇」,而這項殊榮放眼整個愛蘭大陸僅僅三人奪得,艾菲勒便是其中一人。
交手這樣的艾菲勒,白髮青年的應對竟是游刃有餘,正如艾菲勒所言,身負這等實力,不可能她和艾菲勒從未耳聞。
思及白髮青年死巴著自己的詭異行徑,各方疑點自顧自串連,某個男人的誘言再次敲扣腦門。
芙琳達回身注視默不作聲的白髮青年,後者困惑歪頭,她微笑投以尋常的餐桌話題,並不經意探查白髮青年的身分——了無破綻,一切都如白髮青年一開始說的,一名涉世未深的懵懂弟子,在近期被扯出師父羽翼,不熟悉冒險潛規則,嬌生慣養的他生性懶惰拒絕努力。
但芙琳達能嗅出層層抱怨下,刻意封藏的某些資訊。閒話消弭尋路的枯燥,看著近在眼前的出口,芙琳達轉過身將手背後,她滿懷歉意地道:「先生非常抱歉,我想起有東西落在森林中得折返取回,請您先離開吧。」
「我可以陪妳回去,我完全不介意,畢竟我們是未來要一同輕鬆愉快生活的人,不需要那麼見外!」
芙琳達反射性要堅持拒絕立場,她壓下衝動,無奈道:「這座森林會隨時間改變地形,我希望能趕在此之前取回物品,請您先在外頭等待,我們稍後再來討論這件事情。」
白髮青年欣然遵從指示,經過芙琳達身邊時,他想到什麼停下,問:「對了,妳是不是能和元素精靈對話?」
兵器相交。
芙琳達越過手中匕首直視白髮青年,後者以鎖鏈護身,目光飄忽似乎對現況摸不著頭緒,在芙琳達眼裡裝模作樣的姿態引起她反感,她咬牙道:「你是『他』的手下?為了監視我而來?」
「什麼手下?我才不是……!」
強勁力道將白髮青年推離原地,他連忙站穩腳步,以眼神詢問芙琳達的唐突,芙琳達輕拂短刃,刀身逐步延伸至稱手長度,她將劍旋轉一周指向白髮青年,眼中不再倒映溫柔:「這件事情只有『他』知道,你還有任何辯解嗎?」
「妳在我面前做給我看,誰能不知道——嚇!」
白髮青年閃到樹幹後方,左彎右拐,接著扭腕讓鎖鏈扣住對方武器,芙琳達輕易抽回劍身,幾個不見軌跡的平削,摧毀白髮青年的藏身處。
白髮青年滾至芙琳達背後想架制她,後者敏銳地甩過半月連帶出腿,見白髮青年再度僅躲不攻,芙琳達說:「你在拖延時間?『他』正在趕來的路上?這是沒有用的,若你還珍惜生命,你將不得不拔劍!」
舉足跺地,頃刻展開的魔法陣炸亮夜神的黑布,芙琳達放劍浮空而後雙手朝外張開,整個空間霎時旋轉扭曲,數層術式嚴密纏繞的圓陣於芙琳達掌上運行。
左手法陣宛如吸取一切,右手彷彿流淌萬物,兩道書寫殺機的魔法憑空生成,絲毫不須藉助半點自然元素,白髮青年盯著絕不平凡的景致走神。
芙琳達正要趁隙擺平白髮青年,突來某物重擊腹腰打斷攻擊,跌坐在地的她掙扎起身,卻被墜落物壓回原位,看向胸口,一隻繃帶遮眼的雪白貓頭鷹矗立。
插曲喚回白髮青年神智,他驚呼了聲,邁步衝去又半路止步,白髮青年俯視無法脫身的芙琳達,道:「堅持我是誰誰誰的手下,我倒覺得妳比較可疑呢。」
白髮青年蹲下湊近,握住芙琳達打算抖出袖劍的手,她嫌惡地大力甩動,白髮青年笑著把匍匐厚繭的手拉至唇邊,問道:「芙琳達小姐,妳的魔法老師是誰?」
「什麼?」芙琳達本以為對方會表明身分,沒想到丟出令她錯愕的問題。
「這樣的魔法我只在一人手中見過,但他的劍技不如妳拙劣。」
「你說什麼——」
林中細語沸騰,白髮青年習慣性抬頭查看,驚覺不妙地轉回時,芙琳達早已完成與精靈對話,朝他露出勝利的笑容。
登時亂風狂奏,白髮青年捏起斗篷格擋,再放下衣角時,墨綠間已不見少女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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