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301 - III 活下來的人們 (2)

而在不知道地下多少層，小黠一行人不停地奔跑著。

靜謐的走廊充斥著急促的呼吸聲，空氣中瀰漫的緊張加速了腎上腺素的分泌。他們發瘋似的向前跑著，走道卻彷彿沒有盡頭，不管怎麼跑都看不見終點。

小黠有股錯覺：那名魅族的工作人員彷彿緊跟在他們身後，一有怠慢便會被射殺致死。

為了甩開死亡的恐懼，他們只能一個勁的向前跑去。

越往前方照明越差，走道燈從全亮到近乎全滅，只剩下幾盞燈還頑強而微弱的閃爍著。小黠來不及細想原因，前方的驚呼與撞擊聲就拉走了他的注意力。

「啊！」

似乎是因為煞車不及，跑在小黠前面的病患全部撞成一團。他趕忙停下腳步，這才幸免於難。

一道斑駁的大門聳立在眼前，看來他們已經來到盡頭了。

小黠下意識地回頭看，想知道魅族的工作人員是否跟在身後。

他的身後空無一物，一點他人的氣息也沒有。然而明滅不定的燈光與走道深處的黑暗，卻讓空間依舊處在一種詭局的氛圍中。

「好痛喔……」

跑在最前頭的植物族少女在看到門的瞬間，其實是有停下腳步的。

結果誰知道跑在她身後的S級4星少女並沒有注意到，就這麼硬生生地撞了過來，也造成了身後第二個第三個一起撞上去的連鎖反應。

「啊啊……抱歉，你還好吧？」發現自己又闖禍了，S級五星的少女伸出手將對方從地上拉起來。

「恩……我沒事。謝謝你。」

植物族少女想了一下，決定伸出手接受對方的好意。

也就是這個瞬間，緊繃的氣氛才稍稍的緩和一些。考慮到等下可能會結伴逃跑，他們決定先認識一下彼此。

「我叫榕子。」植物族少女第一個開口：「如你們所見，我是植物族人。看你們的樣子應該都是智人族吧？那我還是別說自己的年紀了，你們肯定會嚇一大跳的。」

小黠倒不是很意外。跟他想的一樣，對方果然已經不知道重生多少次了。

記得根據血統的不同，每個植物族開始重生的時間也不一樣。草本的植物族大概50-100歲左右就會開始重生，而木本的年齡隨隨便便就是100起跳，活到500歲或是1000歲的都有可能。從榕子的名字來看，對方應該也是屬於木本植物的家系。小黠想到住在自己斜對角的木本植物族病患大概是750歲重生一次，便決定不再細算下去。

「接著換我，」站在榕子身旁的S級4星少女說，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然後露出了一個友好的微笑。

「我呢，我叫做哈哈。」

……哈？

聽到這名字的瞬間，小黠以為對方在開無玩笑。畢竟這名字實在是太荒謬、惹人發笑到令他忍不住再確認了一次：「……哈哈？」

「哈哈。」S級4星的少女──哈哈堅定的點了點頭，證明自己認真的。

「……好吧，你繼續。」小黠有點無言，不過還是向對方做了個「請」的動作。

「我是智人族，入院大概有……兩年半？今年差不多17歲了吧。S層的人應該比較認識我，畢竟『移動災難』的稱號還挺有名的……哈哈哈。」哈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出聲。

雖然有點沒禮貌，但小黠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她是在說自己的名字還是在笑。

接著便輪到站在哈哈身邊的他。

小黠稍微想了一下說詞才開口：「我叫小黠，樓層和種族都跟哈哈一樣。由於失去了入院前的記憶，所以就別想知道更多關於我的資訊了，畢竟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有想過隱瞞。但想想又覺得說了也沒損失，小黠索性就向眾人坦白了。畢竟在攸關生死的逃亡之際，智商比記憶來的更重要。

失憶事小，失智比較嚴重。

況且，一開始就老實告知，或許比被發現之後才坦言來的好一點。

「失憶？」相較於小黠的淡定，其他人倒是顯得吃驚。

「你一點也看不出來像是失憶的樣子，日常生活沒有問題嗎？」榕子有點好奇。

植物族重生的那個瞬間記憶會變得模糊，就跟失憶的感覺很像。那一段時間的植物族人，不管活了多久、重生了多少次，都跟無害無垢的嬰兒沒兩樣。

面對這個問題，小黠回答：「實際上，除了跟自身有關的事記不得外，其他生活常識倒還記得。」

真是有夠詭異的。

他思考：還真沒聽說失憶能選擇忘哪一塊記哪一塊的。像自己這樣的狀況，不管怎麼想背後都一定有問題。

而為了查明真相，無論如何他都得逃出去才行。不管是互相幫助還是利用他人，背叛也好、信任也好，只要是能讓他逃離這鬼地方的方法，他都願意去嘗試。

但這種話可就不能說出來了。

「……大概就是這樣。再問下去也是沒有意義的，不如換下一個人自我介紹吧？」

他適時的轉移話題。沒有人發現異常，站在他對面的那對雙胞胎倒是迫不及待的接了下去，彷彿沒有意識到事情嚴重性，只是單純覺得自我介紹的環節很有趣：「換我們了嗎？換我們了嗎？可以換我們了對吧？」

「我是夜，」站在左邊那個少女說道，一邊看了看右邊的孿生姊妹：「他是我妹妹，空。」

『眼睛是左靛右灰的傢伙是夜，左金右紫的是空。』小黠默默的在心裡紀錄。

「雖然我們看上去像是智人族，不過實際上是翼族。」夜說，她用眼神示意空跟她一起移動。

兩人艱難的轉了一圈，讓眾人看到他們的背部。他們並沒有翼族自豪的翅膀，只有跟智人族相差無幾的肩胛骨。

「爸爸說我們是失敗的混血，他不想要不會飛的孩子，所以就把我們丟進來了。」

「好過分喔！」

相較於雙胞胎的無所謂，哈哈倒是顯得忿忿不平，「這種家長真是爛透了，那你們的媽媽呢？她也同意嗎？怎麼不阻止他？」

「媽媽已經不在了。」空回答，臉上依舊無喜無悲，彷彿只是陳述某種事實。對方在他們出生後沒多久便去世了，對於不熟悉的「母親」，夜與空自然是沒太多感情。

「所以你們也不知道媽媽是什麼種族嗎？」

「應該是智人族吧？」

面對夜的答案，小黠點了點頭便沒有再多問。而一旁還未自我介紹的A級3星少年則是好奇地問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們要綁在一起？」

「也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原因。」夜與空交換了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就雙胞胎的心電感應囉。」

說完後，她們神秘兮兮的格格笑，像是說了什麼只有兩人了解的笑話一樣。

小黠感覺得出來，她們非常享受彼此的存在。

他想了一下關於心電感應的說法，無非就是其中一個人能感應到另一個人的情緒之類的玩意兒。雖然覺得有些小題大作，但如果是擔心其中一個人「出院」後，另一個人會透過心電感應得知醫院真相什麼的，那的確能理解R.D.H將她們銬在一起的原因。

「心電感應，聽上去好厲害！」A級少年似乎覺得很有趣，雖然他不了解那是甚麼東西。

「那接下來輪到我了，我叫JOKER。」

「JOKER？」又是一個有著奇怪名字的人。小黠想。

「是啊，你們有聽過吧？『The Faker』，那個詐欺師組織。」JORKER無比自豪地說：「我就是其中一員喔！」

The Faker。

小黠記得風雲有跟他說過，但是他一時想不起來。反倒是榕子先想到關於那個詐欺師組織的情報。

「你是指那個全員都必須以代號稱呼、組織宗旨是『顛倒一切是非，騙盡世上所有』的詐欺師組織？」榕子有些驚訝，畢竟少年的氣質怎麼看都不像是身處在那種惡德組織的人。

「所以你也是詐欺師？」

「當然了！」JOKER挺起胸膛驕傲地說：「身為詐欺師，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是偽裝的。我把過去跟名字都捨棄了，JOKER正是他們賜給我的名字，同時也是我加入的證明！」

「那還真有意思。」看對方說的這麼慷慨激昂，小黠的興趣也被提起來了。

「那你要不要騙我們試試？」

「咦？」JOKER愣了一下。

「呃……那個……嗯……你腳邊……有蟲？」

「……」

小黠無言地看著他，然後順應JOKER的期望將視線移到了腳邊。

「咦？真的有欸。」他說，接著一腳踩過去，撿起屍體便扔向了JOKER。

「拿去吧。」

「咦！？」JOKER被對方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他急忙後退，卻沒想到一個腳滑，整個人便摔到了地上。他的頭重重的撞到了地板，聲音大得令小黠等人也跟著吸氣。

「好……好、痛、啊……」JOKER痛到整個人縮成一團。他似乎想伸手捂住撞到的地方，無奈拘束衣禁錮了雙手，他只好用瘋狂踢腳的方式來表達痛苦。

看著對方可憐的模樣，小黠突然覺得前一秒還有點期待的自己是個傻瓜。

「抱歉，我沒想到你的反應會這麼大。」他向對方道歉，但是語氣聽上去有些無奈：「根本沒有蟲，是我騙你的。」

「你沒事吧？」雙胞胎好心的將JOKER從地上扶起來。空在JOKER撞到的地方吹氣，試圖讓他好過一點。而夜則是轉向了一直沒出聲的S級5星少年。

「那你呢？」

眾人將視線聚焦在他身上，少年卻只是低著頭不發一語。從小黠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年將視線偏到了一旁，顯示某種疏離。

「……你還好吧？」哈哈小心翼翼的問，他以為對方是因為有哪裡受傷的關係才這麼安靜。

然而少年依舊沒有說話，小黠回想起自己救下對方時，對方也是一樣沉默不語。一般來說，小黠並不在乎少年究竟願不願意回應這件事，但考慮到之後可能要一起行動一段時間，而不是單只是在同一個樓層的點頭之交，他覺得這件事必須現在就處理好。

「我說，人家問話的時候好歹回一下吧？」小黠說：「還是說你不會說話？」

「……」少年看了小黠一眼，但很快的又將眼神移開。

「你這樣會嚇到人家啦！」哈哈出聲阻止小黠。她稍微半蹲與少年平視，語氣溫和的再次問了對方：「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

『真是浪費時間。』小黠忍不住在心裡抱怨。他敢說，在他們還在這裡和樂融融的開同樂會的同時，R.D.H已經準備好一支軍隊朝他們這裡前進了。他們真該把時間放在逃跑上，而不是當個溫柔耐心的知心大人嘗試開導自閉少年。

「沒事的，我們暫時安全了。」

而哈哈還在試著與少年溝通：「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誰不重要。」

或許是哈哈的耐心起了作用，少年終於開口。

他沉默一會兒，輕輕地擰起了憂鬱的眉頭：「你們也不該管我的，我不想逃走……」

「為甚麼？這樣下去的話，你會死的啊！」

「沒為甚麼。」少年沒有看著哈哈，「別管我了，我想死……」

「別說這種話──」面對少年負面的話語，哈哈本想勸對方往好處想，卻被小黠一手推開。

他站到了少年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

小黠問：「你想死？」

「是的。所以你們就別管我了，趁現在快逃吧。」

「原來如此。」

小黠了解的點點頭，「既然你想死，那我也不好意思強迫你跟我們一起逃走。」

無視一旁的哈哈露出不贊同的表情，小黠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別低著頭啊。都要離別了，好歹讓我們看看你的臉吧？」

「……」

或許是覺得小黠說的有道理，少年乖乖的抬起了臉。

他美麗的紅色眼睛中盛滿了憂愁。哈哈看著他，了解到少年是心意已決後更加不捨。

她忍不住想著：連名字都還不知道就得分別，這是一件多麼令人難過的事。

沉默讓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情緒再次變得沮喪，此時的小黠卻冷不防的揍了少年一拳，力道大的讓對方差點站不穩。

不只少年一臉錯愕，其他人也是滿臉驚訝。

他們看著小黠，對方正一臉不耐煩，眼裡的嫌惡濃的像是滴在紙上的墨汁。

「你在驚訝什麼？」小黠說：「如果你當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我完全可以理解那名獸人族為甚麼要揍你。」

他睥睨道：「你說你想死，那你為甚麼會站在這裡？」

「那是因為──」

「別我說什麼『回過神來就跟著你們一起跑了』之類的鬼話，」小黠直接打斷對方的辯白：「你只是在找藉口罷了，真是讓人火大！一想到我正浪費時間在你身上，就恨不得再多揍你幾拳。」

「我沒有！」少年下意識地反駁：「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在迷惘嗎？迷惘什麼？你不是想死嗎？」小黠冷笑：「如果你真的想死，在那群軍人開槍的時候就該衝上去當個快樂的肉盾，然後毫無怨言的去死。不然就是給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槍，然後朝自己的腦袋轟一下。但是你不僅什麼也沒做，還跟著我們一起逃出來，結果現在卻跟我說你想死？別開玩笑了。」

「在我看來，」小黠吐出了結論，一臉冷漠：「你只不過是在撒嬌罷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小黠說中了，少年再度陷入了沉默，頭也跟著低了下去。一會兒後他重新抬起頭，眼裡卻是溢滿了各種情緒，整個人看上去極度動搖。

他顫抖唇，決定說出自己的心聲：「我──」

「別給在那裏我來我去的，我才不管你想怎樣。我告訴你，我可不想死。這間破醫院居然敢把我當成一次性消耗品，我可嚥不下這口氣！」但小黠根本不想聽對方自白。他已經說過了，現在不僅不是時候，他也不是知心大哥哥。

「反正你不想死的話就乖乖地跟上來，然後想想有什麼是能幫助我們逃走的。想死的話也別廢話，就給我乖乖在原地等R.D.H的人來把你給殺了。少在那裏又想逃又想死的，我可不想要被你的猶豫不決害死。」

說完後，他也不等少年回答，便逕自走向深鎖的大門研究起來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他們先是看向小黠，而後又看向少年。雖然一臉落寞的少年很可憐，但是小黠說得也沒錯。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他們並不想死在這裡。

榕子第一個轉身走向小黠，再來是交頭接耳後得出結論的雙胞胎，以及從發呆中回過神來、隨便選了人多的地方站的JOKER。哈哈猶豫了一下，本想張口說些甚麼，最後卻只是嘆息般的闔上嘴，也走向了小黠。

沉重的大門雖斑駁不堪，卻依舊十分緊密，不管眾人怎麼推或拉都打不開。小黠檢查了一下，發現這裡跟處刑室的大門一樣，除了由遠端操作外沒有任何的開啟辦法。

只能用暴力的方法了嗎？小黠這麼想著，一邊轉向榕子：「榕子，你還有辦法像剛才那樣破壞這扇門嗎？」

「……可以是可以。」

榕子說的有所保留，她正在思考究竟要不要再生長一次。生長本是一件漫長而緩慢的事，縮短這份過程並一口氣爆發可不簡單，那非常的耗力。

除非遇到緊急狀況，不然沒有植物族會願意做這種事。榕子猶豫著：她今天已經做過一次了，如果再生長一次，她的身體究竟負不負擔得起？

她看向小黠，對方也正看著她。智人族青年的眼中並沒有催促，只是單純的在等待一個答案。彷彿她說不行，小黠就會在試著找其他方法似的。

可是真的還有其他方法嗎？

榕子闔上眼思考。等到再次睜眼，她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讓開吧。」她說：「會很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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