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竈之室相距三尺半 - 第三章興趣使然的愛神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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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局下靠著雙殺守備形成變相的三上三下——』

「老師妳的咖啡。」

「謝啦。」

接過恆征遞給我的馬克杯，我感受著杯身透出的溫度在掌心漫了開來。此時電視正在播放的棒球比賽進入了廣告。

「老師今晚很忙的樣子呢。」他走回沙發區坐下，將讀完的講義闔上。

「是啊，還有不少客人的諮詢還沒回覆……」我啜飲了一口咖啡——精確點說是拿鐵咖啡，就是加了鮮奶的那種。我喝不了黑咖啡，那實在是太苦了，我不願意為了裝作成熟大人而做出那種自虐的事情來。

「你的書都讀完了？」我繼續專注於我的鍵盤，頭也沒抬地詢問道。

「嗯，上課上到的地方都複習完了。」聽到他在收拾文具的聲音。

「時間也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敲擊鍵盤的聲音使我沒注意到他的腳步聲，發現時他已經站到我身旁不到半公尺的距離。

「我回去也只是洗澡然後睡覺，現在才九點，我可以再待一陣子。」

「那把比賽看完再回去吧？九局上最後反攻機會肯定很精彩。」說著的同時電視畫面回到了球場上。

「嗯，對方的守護神最近狀況不佳或許挺有機會的。」

「欸結果先發要拼完投啊……是不是看到守護神進牛棚都嚇壞了哈哈。」

「哈哈老師妳這話也太狠了吧。」

恆征拉了張椅子在我旁邊坐下，和我一起盯著牆上的電視。

我跟恆征支持的球隊今天沒有比賽，這場比賽的輸贏我們也不太在意。雖然認真說起來我只是單純喜歡看比賽，不論是哪支球隊的比賽我都有興趣。

我們支持的球隊是海港粽業股份有限公司所經營的海粽鹿隊，主場就在我們居住的慶記市，吉祥物為一隻鹿角長得像子彈的梅花鹿。

……與其說長得像子彈，不如說就是子彈。連金屬光澤都逼真到那種程度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是無人出局一壘有人的局面——』

啊啊，第一個打者就上壘了感覺不太妙啊。

『投手的用球數也正式突破一百一十球——』

這局的控球跟前幾局相比有不小的落差啊。

「這局的投球都是壞球走在前，想搶好球位置又太甜，剛才那球要不是打者沒打好，球搞不好會出去呢。」我索性將回覆工作先放一邊，比賽的高潮我可不想錯過。

「自己的勝投要自己守住啊，只有一分差的比賽……」

啊，捕手上去跟投手談了。

「……說起來，老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棒球的？」趁著投捕討論的空檔，恆征忽然拋出問題。

「大概十三年前？我沒記錯的話。」從認識那個小鬼起算的話。

「我是受老師影響才開始認識棒球的，老師也是受誰影響才接觸棒球的嗎？」

「這個嘛……是受以前一個經常跟我混在一起的青春期小鬼影響才喜歡上棒球的。」認識他的時候他大概也跟剛認識的恆征差不多大吧。「他一直是候補球員，卻一直都很拼命，我有點被他努力的模樣打動了。」

『這一棒打得紮實，有沒有可能出去——被右外野手美技接殺！兩人出局——』

「他本來想當投手，但控球不穩球速又不出色，後來就被說服改練外野手了。」

「他也有教我投各種變化球，雖然都是一些現在網路上隨便就能找到的知識啦。我覺得很有趣就開始用棒球當作結緣媒介了。」

「不過老師妳結緣的時候幾乎都是投直球吧？」

「變化球可能會砸錯人，那就麻煩了。」

「那個人後來有繼續打球嗎？」

「沒有了，高一下學期就沒打了。」

「我以為這是一個勵志的故事……以為妳會說他現在是一名職棒新星之類的。」

『再見三振——』

「我也希望這是一個勵志故事。」電視畫面上，今年二十五歲的先發投手站在頒獎臺上，不出所料地他獲選為本場比賽的MVP。「是說他跟這個投手同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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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征回家之後，我與客人們的訊息奮戰了約莫一個半小時，這才總算是可以收工休息了。

「哈啊——」我靠在椅背上伸伸懶腰，預約明天諮詢的客人可多了，得早點休息才行。

也不知道是受到什麼意念驅使，我久違地將那個上鎖的抽屜打開，翻出那張已經泛黃的考卷。

名字那欄寫著張仕勳三個字。

八十五分，以國文來說並不是很高的分數，但好像比恆征那傢伙還高呢，是不是也該盯一下他的成績比較好……

那是他唯一留在我這裡的東西了。是某次留宿時忘了帶走的隨堂考卷。

被今晚恆征的那些問題提起的回憶，我才意識到一年很快地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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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日子，很快地再度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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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那種酒醒後會把酒醉時發生的事全部忘記的人。三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對恆征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還記得很清楚。

只是他既然沒提起那件事，我自然也沒有主動提起的必要，不論他是單純不介意或是不想過於深究。

以我們現在的關係，假使他問了，我大概可以泰然自若地把那個離勵志結局過於遙遠的悲劇全部都告訴他吧……或許。

入秋之後漸漸變得涼爽的夜晚——雖然我感覺是這個星期才明顯降溫的，我將整個人埋進夏被裡，只留一點腳趾露在外頭。

我將比巴掌大一點的兔子布偶抱在胸前，輕輕撫摸它覆蓋著短絨毛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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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啊，恆征你來啦。」聽見門上鈴鐺的聲音，我對門口招呼道，隨後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客人身上。

恆征向客人表示禮貌地點了點頭，客人似乎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不好意思啊，鄰居托我看管他的兒子寫作業。」我拿出一貫的謊言解釋道，「他會待在辦公桌那個角落，請不用在意他。」

「啊、沒關係的……」很好，不是會為此刁難人的客人。

「那麼，我們繼續剛才您說的興趣轉變的問題吧。」

這位留著過肩可可色波浪捲髮、挑染暗紅色鬢角的女客人，莊文韻，是一名大學生，與現任男友交往剛滿一年。

「……是這樣的，我跟我男友是因為同樣喜歡推理小說而變得熟識的，經常互相分享自己喜歡的作品，然後覺得彼此很合拍就在一起了。」她說起兩人的交往緣由，臉上浮起一抹紅暈，雖然我完全不覺得這個部分有什麼好害羞的。

「大概是三個月前吧，我們一起看了我們都很喜歡的推理小說改編成的電視劇，他很快就迷上飾演女主角的演員，然後瘋狂地找出那位演員過去出演過的所有作品來看……」

「確實會有這種情況呢，」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感，「我也會在聽到一首很喜歡的歌曲之後，去把那位歌手演唱過的所有歌曲找來聽。」

「但問題就是在這之後。」她的神情一下子就變得鬱悶了起來。「該怎麼說好呢……我們變得很少有時間一起聊喜歡的推理小說，因為他把時間花在看那些電視劇上。」

啊啊，原來興趣轉變說的是這個，我還擔心會不會是不適合恆征這個年紀聽到的內容，都怪文韻紅著臉太招人懷疑了啦。

「嗯……會因此感到失落也是正常的，那妳對於他看的那些電視劇都不怎麼感興趣對嗎？」乍聽之下是件稀鬆平常的小事，但在熱戀情侶眼中，一起享受共同興趣的時間減少，造成的結果絕不會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是的，我甚至都有點開始嫉妒那位女演員了……」她的表情像是在訴說著自己也知道這種行為有些愚蠢，「我沒辦法跟他一起看著那位女演員出演的劇還樂在其中。」

「有試著主動找他一起看或討論推理小說嗎？」

「因為我後來總是婉拒他找我一起看電視劇，我也不好意思要求他陪我看推理小說……」

跟在我面前表現出來的一樣，這女孩在情人面前也是這副顧慮著對方感受、溫和謙讓的模樣吧。

「有時候在感情裡稍微任性一點對關係的維繫也是很有幫助的，不過這對妳來說可能不是那麼容易——」還是不要這麼快教壞在世風日下的今日少有的溫柔孩子好了。我伸出手指輕抵在下唇，想到一個合適的著力點了。「話說你們現在同居嗎？」

「沒有，」她搖搖頭，「他住在學校宿舍，我外宿。但我們很常去找彼此。」

雖然無法像我預想的同居一樣擁有得天獨厚的共處時間，但沒同居卻還是願意花時間去找彼此，就某種層面上來說更能替感情加溫。

「你們相處的時間有因為他的興趣轉變而減少嗎？」我追問，她不假思索便回答了。

「我想應該是沒有，我們還是維持著大概一週見面三次左右的頻率。」

「那現在你們見面的時候大多都一起做些什麼？」老實說這個問題有點隱私，若不是在跟文韻短暫的交談中對她有了大致的瞭解，是不能隨便用這麼直白的問法的。

「各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時會有一些簡短的對話吧，我會怕自己講話的聲音蓋掉影片的聲音……」

「妳不喜歡這樣是嗎？」看得出來她對於那些共處時間感到彆扭，想要兩人一起做同一件事的心情不難理解。

「與其說不喜歡，不如說這樣的相處會讓我感覺我們在不在一起沒有太大的差別——但如果我這麼說，也未免太不在乎這段感情了，對嗎？」

她望著我，徬徨的目光像是希望能立刻從我這裡得到解答，我能感覺到她現在的思緒很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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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為什麼會跟他交往呢？」

我拋出最根本的問題藉以讓她自動將煩惱簡化。

回歸最單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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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興趣相同，一起從事自己喜歡的事物時很開心嗎？」

「……一開始應該是這樣，但現在可能不只是這樣了。」她的回答使我將原先準備好的建議推到一邊。

那就分開吧，從他身上已經看不見妳想跟他一起的原因了。跟他繼續在一起妳也不快樂，不需要勉強自己。

如果不能這麼說，那就只能——

那就只能為了維繫這段感情，好好解決問題了吧。

「首先，不要將你們交流的管道侷限在談論興趣，多培養一些其他的互動方式。」我認真給著建議，從我認為問題出現的源頭單刀直入。

對於我略帶說教的口吻，文韻並沒有表現出反感，倒是如預期一樣洗耳恭聽。

「要想跟一個人走得長久，就要有跟對方一起生活的意願，不只是單純地一起享受喜歡的事物，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一起思考一起體驗。」

「像是彼此的價值觀，不去深入瞭解並達成共識的話，就算是興趣相投的伴侶，光是對興趣抱持的看法就能吵起來的啊。」

「就先從增加跟他的交流方式開始吧，興趣的事暫且擺一邊。就像妳說的，興趣會轉變，也許他的焦點過一陣子又會重回推理小說上，到時你們再暢快地把這段時間缺少的討論補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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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腕上的錶，快六點了。若要趕在路口便當店人滿為患之前買到晚餐，現在是時候出門了。

我望向恆征時他正好也朝我的方向看過來，於是我打了個「去買晚餐」的暗號，他很快地回以「收到」的手勢，並起身走向大門。

與客人的諮詢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在我給出請她回去之後可以嘗試的方法後，她似乎很滿意地表示著此次諮詢很有收穫。

「如果還有問題歡迎再來找我諮詢喔！」我替她拉開大門，恭敬地將她送出門外。與此同時，去買飯的恆征正好回來。

我從烘碗機裡拿出兩雙鋼筷，恆征在沙發上坐下。

「今晚就來看你說的那個武打片吧！你借到了吧？」恆征學校裡的電影研究社可說是絕佳的租借好夥伴，幫我們省了不少錢（也打發了不少時間）。

「借是有借到，可是今天也有轉播職棒吧？不看嗎？」

「沒關係啦，我明天早上再看重播就好了。」

「沒有客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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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雲流水的拳腳相向在算不上大的電視螢幕上放映著，我們卻看得很過癮。我一邊抿了抿沾滿油的嘴唇，一邊跟恆征有一搭沒一搭地吐槽電影中人物的反應跟台詞。

「這電影的武打場面挺真實的，我本來還擔心會加太多特效影響觀影體驗。」電影結束時我給了個很直觀的感想。

「每次看完這種武打片都會想來幾場鬥毆呢，開玩笑的。」恆征活動活動手指和手腕，一副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我也握拳表現出躍躍欲試的模樣。「喔？那要不要跟為師打一架試試身手呢？」

「我的手臂不會被折斷嗎？」

當然我們只是以防身必要的程度稍微過了幾招，我可不想惹上家暴的官司。雖然我們應該不符合家暴的條件。

「說起來，前幾天你帶同學回家玩了對吧？我有聽到你們吵鬧的聲音。」

「欸，我們有很吵嗎？」恆征皺眉，很像小鬼們被大人嫌吵的時候會有的反應。

「畢竟我們兩戶間隔距離又不遠……對了，你們在你家裡玩什麼啊？」其實那時沒有客人，我也只是在看些可愛幼貓影片打發時間，順便療癒被前一組客人情緒失控辱罵卻不能還嘴而積累了壓力的內心。

「玩桌遊，其中一個同學家裡很有錢，知道我們喜歡玩就貢獻了幾組評價很好的，那天我們玩的是——」

「桌遊？那是什麼？」趕在他說出更多我不知道的名詞之前，我當機立斷地以提問打斷他的話。

「桌遊，桌上遊戲顧名思義，就是可以在桌子或其他任何平面上進行的遊戲……」恆征看向我的眼神一下子敬意全無（我想原本有沒有的問題暫不討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年輕人看老古板的輕蔑感，著實使為師的我感到心寒。

「不就是照字面解釋嘛？我真後悔不先自己猜看看。」我雖然說得像在裝懂，但仔細想想真的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點難度都沒有。

「莫非老師也對桌遊有興趣？乾脆下次我找他們來這裡玩吧？」

難得恆征主動邀請我加入他跟其他同齡人的活動，但我可沒辦法保證他們隨時來我都是沒有生意上門的狀態。不，應該說這種保證根本等同於關門了我可不要啊。

「等等，你是不是忘記我有工作啦？忙碌的社會人士可不是隨時都有空的啊——」

「那就我們兩個玩也可以吧？」

他一臉認真，那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有點可愛。我本就幾乎不拒絕他的任何一次邀請，哪怕是忙碌的時刻，我也會竭盡所能地撥出時間陪他做他希望我和他一起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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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但我知道，他對我而言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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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下次帶過來吧。」這或許是一種補償心理。沒能替仕勳做的，我將之給予恆征。

也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罷了。

我甚至沒想明白他對我來說是做為一個人很重要，又或者是做為一個工具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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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那位客人跟她的男友，」我突然說道。「興趣只是一種交流的管道，他們沒有培養出其他交流管道，自然在興趣的交集消失之後就會漸行漸遠。」

「嗯……」恆征表示認同地附和著，但大概沒明白我這沒頭沒尾的發言想表達什麼。

「在其他的情感關係裡，像是朋友也是同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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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又應該歸類成什麼樣的情感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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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下次一起去球場看比賽吧？」

「其實我比較喜歡舒舒服服地在家裡看轉播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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