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竈之室相距三尺半 - 第二章初遇的希貝爾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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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次的結緣已經過了兩個星期。我一如既往地在放學後直接回家——正確來說是直接去老師的諮詢所，找到位置坐下就開始寫作業。

一開始為什麼會想來這裡我早就忘記了，現在的理由是因為可以省電費。

儘管我生活所有開銷都是由家裡負擔，就這個部分家人也不會多說什麼，我只是想為自己貿然離家的任性多少負起一點點責任罷了。

今天生意算是很好，老師才剛送走一組看起來八成是情侶的客人，馬上又有一對有些年紀的夫妻進門了。

我安靜地在一旁為解題而煩惱著，老師流暢地搬出一套套心理學理論解釋客人的心理狀態以及衝突該如何解決等等，客人很快地發出豁然開朗的讚嘆聲。

老師很擅長針對不同類型的客人提出比較容易使其信服的說詞，這一點我還挺崇拜的。只是跟著她這麼久，我好像還沒掌握到要領。

我倒是又想起上次結緣的事了。老師叮囑了一句「還不瞭解一個人就傾盡全力地喜歡上是很危險的」，我認為她說的沒錯，而此刻我想的是——

我似乎也還不瞭解她，比起她瞭解我的程度。雖然目前我並沒有喜歡她的打算。

我所知道的她，表面上是做著解決他人感情問題、幫助他人實現戀情的這樣一份工作的年輕女性，私底下的身分，我想知道的人應該一隻手的指頭數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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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名愛神，我知道這件事也不是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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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次見到老師是在搬過來的第二天晚上。正要將打包好的垃圾拿去倒的時候撞見了剛回到家的她，披在背上的一頭烏黑長捲髮、高挑的身型穿著標準的襯衫窄裙搭配、半透膚的黑絲襪和高跟皮鞋，就像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女性。

我的鼻子很靈，很快地嗅到了被她帶進門外走道上的酒味。

工作結束後的應酬吧，在社會人士的世界是很稀鬆平常的。

「妳好。」原本想著對方既然背對著我，似乎也沒必要特意向她打招呼，但我最後還是出聲了。

「我是剛搬過來的夏恆征，今年——」在我自報完名堂前，她逕直大步走來，我來不及反應便被迎面緊緊抱住。

「……抱歉。」顧不上她滿身濃烈的酒味使我的嗅覺都要麻痺了，她突如其來輕覆耳畔的低語讓我很難相信她不是清醒的。

「……是我沒有好好看著你。」果然還是不清醒啊。這是在對誰道的歉呢？

……還有，為什麼要用這樣痛苦的口吻訴說著呢？即使是我這種年紀的小鬼也聽得出來妳快要哭了啊。

明明是如此麻煩的傢伙，我卻遲遲沒有將她推開的打算，僅僅是任由她略高的體溫在我身上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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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意氣風發地從那個家中逃走的我，在此刻後知後覺地感到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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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來自陌生人的擁抱沒有持續太久，她的雙臂離開我後背時小聲說了句「抱歉」，我想這次才是對我說的。

我以為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直到成為鄰居後迎來的、我國中的第一個期中考結束那天。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我的考試日期的，也許是因為我的情緒轉變表現得太明顯了。

「呦，小鬼。」她用輕浮的口氣向我打招呼，我點了點頭表示回應。

「恭喜你考完試啦，要不要一起去吃點什麼？我請客。」

跟一個連朋友都還稱不上的人單獨出去是第一次，根據從小接受的教育這種邀約充滿危險是絕對不能答應的，但出於對家裡的反叛，我心裡反倒萌生了一定要跟這個鄰居搞好關係的想法，完全是在賭氣，毫無邏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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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你也真夠大膽，就這麼隨便地跟我這個陌生鄰居單獨出去，你父母沒教過你嗎？」由她提醒我這個早就聽到厭煩的常識，讓我瞬間感到煩躁起來。

「不是妳約我出去的嗎？幹嘛反過來說教啊。」我看著她，或者說比較像是瞪著她。

「哈哈你口氣真大，真有趣。」她居然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揚起好看的笑容。我只覺得這個鄰居是個怪人。

最後我們一起去了一間新開的鬆餅屋。我對甜點並不排斥，但在同儕中普遍存在著成熟帥氣有魅力的男性跟甜點這種可愛的食物不搭的印象，因此剛踏進店裡時我還戰戰兢兢地左顧右盼了好一陣子。

大概是看我的反應太像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她偏過頭捂著嘴，肩膀顫動得厲害。老實說這種笑的方式比直接笑出來還要讓人火大。

「你很在意別人怎麼想嗎？」

「多少都會吧……一般人都會在意的啊。」

「我懂我懂，青春期的小鬼們總會有種全世界的人都在看著他的謎之自信。」

「……阿姨妳講話很欠揍耶。」

「喊人阿姨的你哪有資格說我啊？」

這種彷彿跟熟識的同輩間的對話模式，出現在我跟一個可能比我大十歲以上的陌生鄰居之間顯然很不尋常。我一方面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一方面又希望面對對方不必那麼拘謹。

她貫徹了她的怪人設定，非但不生氣還笑得挺開心的樣子，我那毫無禮貌可言的話語在她眼中似乎只是有趣的回應。

被稱為舒芙蕾的鬆餅被送上桌時還散發著些許熱氣，她將另外以小容器盛裝的楓糖漿澆淋於其上。

「我今年二十四歲，確實比你大很多，但我不喜歡你叫我阿姨。」她單手撐著下顎，語調慵懶地說。

「我剛過十三歲生日，確實比妳小很多，但我不喜歡妳叫我小鬼。」我照樣造句地回應她。

「我叫尹謙樺，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沒關係。」

「我叫夏恆征，妳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她將兩塊疊在一起的舒芙蕾分開，接著像吃牛排一樣將自己那一塊再切成幾個小塊。我有樣學樣地學著她的吃法，畢竟我也沒吃過舒芙蕾這種食物。

「……如何？」她突然這樣問，我抬頭看她，不確定她問的是什麼。

「舒芙蕾嗎？嗯……還蠻好吃的。」

「那就好，雖然我問的是跟我一起出來的感想如何。」

她瞇著眼笑，我才終於花了點時間讓目光停留在她那張算得上是很好看的臉蛋上。她的睫毛很長，鼻樑並不特別直挺，但恰到好處地襯托她柔和的臉部輪廓，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顯得小一些。

「……不差。」我一邊觀察她的臉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她的問題。

看不出來有沒有化妝。像母親化妝就很明顯。

「這回答有點讓人失望耶，我本來還想著下次找你一起去車站那邊新開的可麗餅店……」她換成一種手托著臉頰的姿勢，語氣乍聽之下竟有點像是在撒嬌。

都幾歲的人了，這樣一點也不可愛……才怪，意外地挺可愛的。

「不會影響到我寫作業跟讀書的時間的話，也不是一定要考完試才能去。」其實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成熟的女性對我來說比較具有吸引力。

「那就找時間一起去吧，恆征。」

她第一次喊我名字時我感到很開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獨居太久沒聽見他人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那什麼、寂寞感作祟之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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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帳的時候我忘記她說要請客的事，標準作業一般地拿出皮夾，正要將紙鈔抽出時才被她按住手搶先一步付完錢。

這時一張角落略為泛黃的白色紙片飄落地面，估計是我抽出紙鈔時被一併夾帶出的。我彎下腰撿了起來，發現是之前我向一個銀白色長髮的大姐姐要來的手機號碼。

那位大姐姐救了我，我很感謝她於是向她要了電話，想著之後可以聯絡她。雖然事後我打去發現是空號。

「等等、恆征你手上那張紙，」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視線停留在那張紙片上。「這不是我寫的嘛？」

「什麼？」我過於驚訝連聲音都比平常高了些，「怎麼可能？」

「嗯，確實是我寫的。」她似乎也感到很驚訝，對於這種命運的巧合難以置信。「本來打算用球棒威脅你的傢伙，他的球棒最後被徒手折斷了對吧？」

「呃、對……」那是發生在無人的無尾巷裡的事，她知道得如此詳細，應該沒有當事人以外的可能了。但她的外型跟我記憶中的樣子實在是差距過大。

「我那時候覺得你很難纏，就隨便寫了假的號碼給你。」

「喂。」

「那麼、回到家之後來確認一下吧？」

難道是她去整形了？當時的白髮是染的？啊，這個應該無庸置疑……

那時候的她看起來年紀比現在小很多，要我猜的話會認為是高中生吧。

那樣的她在向我勒索保護費的街頭混混面前挽起袖子，露出像一般女性那樣纖細的手臂，「球棒可不是這樣用的呢。」一邊說著一邊面帶微笑地折斷對方手上球棒的畫面，我至今仍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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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鞋子脫在門口後跟著她走進她的住處，她順手解開靠近領口的鈕扣，示意我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那個時候你看到的我，」她一邊用裝飾著緞帶的髮圈將頭髮高高地紮起，垂下的長馬尾在她隨手撥弄下顏色慢慢地變淺，最後變成一頭漂亮的銀白長捲髮。「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她轉過身來面向我，她的臉已經變得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了。

「嗯、對……」這是什麼魔法嗎？現在現實世界也有這種瞬間改變外貌的技術了嗎？

「那一天我出門的時候還不是太清醒，忘記偽裝就出去了，才會被你撞見這副形象。」她的眼睛從不起眼的銀灰色變成宛若紫水晶一般的澄澈紫色，睫毛跟嘴唇的顏色也都淡了些，整體來說看上去比平常年輕了六、七歲。

「……話說回來，為什麼需要偽裝呢？現在染髮跟戴彩色隱形眼鏡的人口可是大幅增加喔，就我們學校來看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有染或戴。」自從染髮技術大躍進之後，染髮劑變得對身體更加無害且一般人也能隨時隨地以小劑量自行染色，普及度立刻有了很顯著的提升。為了搭配髮色，也順帶提高了一般人對彩色隱形眼鏡的使用率。

「我不想要太顯眼嘛，而且用人類普遍的原始髮色看起來比較沉穩，比較容易取得客人的信賴。還有我原本的臉太稚嫩了，很容易被當成未成年，說的話不夠具說服力。」

「是這樣嗎……」

「不過我有偽裝的部分也只有臉跟髮色，我的身體完全是原本的樣子喔，『胸部』也是。」

「不用強調那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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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其實不是人類吧？」

「你也太慢意識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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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她很乾脆地向我坦露她的真實身份，「我的本名是希貝爾，是一名愛神。」說著這樣離譜的台詞，我瞬間面無表情連吐槽都喪失動力。

「……妳平常都做些什麼工作？」愛神也許是職業的別稱，雖然聽起來很羞恥，但也許只是我少見多怪。

「結緣、解決客人的感情困擾等等，實際的工作內容視個案而定。」她回答得倒是很正經。

「原、原來如此，那就是所謂『愛神』的工作嗎……」

「不是，『愛神』就跟你們『人類』是一樣的概念，算是一種種族……之類的。」她微微仰起頭，認真思考了一番才做出回答的樣子。「不過我覺得要說是一種職業也沒錯。只是我們這是做一輩子的，大概五百年吧。」

「壽命好長——」

「要不要猜猜看我今年幾歲呢？」

「欸突然玩這種遊戲嗎？」

「好啦不捉弄你了，我今年八十八歲，是你的長輩喔。」

「現在才擺出長輩架子已經來不及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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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她就是當時救了我的恩人之後，帶有敬意的稱呼就變得勢在必行，否則對恩人太失禮了。

「希貝爾老大、希貝爾大姐、希貝爾大人，妳覺得哪一個稱呼比較好？」我的國文成績一向不好，所以要我想出那種英姿颯爽的稱呼有點困難。

「……一定要從這裡面選嗎？還有你的態度轉變也太快了。」她果然對我想出來的稱呼不太滿意。

「畢竟妳救過我，我想用比較尊敬的稱呼……」

「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但稱呼的話還是用假名——慢著恆征君你手上的錢就算用保護費的名義我也是不會收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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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征你……是那種很在意『最初』的人嗎？」她那句意味深長的反問在腦袋裡響起。

我『最初』見到時的她，只是一個拯救了我、值得我心存感激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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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真羨慕啊。像剛才的客人那麼好哄騙的女孩子已經很少了，她男朋友簡直身在福中不知福，連用膝蓋哄騙的誠意都拿不出來。」

……就連我自己都很難相信現在正仰躺在沙發上、說著這種人渣發言的人，就是當初被我當成救命恩人崇拜、甚至想拿錢進貢的人。

隨著一天一天的相處，我對她一點一點地認識，幻想也一片一片地剝落——終至現在這副讓我既懷有幾分尊敬，時不時又懷有幾分鄙夷的模樣。

對此我心中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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