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軀殼 - 第十八章重返寂霧城

回到寂霧城的那一刻，空氣裡的濕氣與硝煙味仍未散去。那場戰鬥彷彿才剛結束不久，牆上裂痕猶在，半塌的學舍孤零零矗立在霧氣中，像一座被開膛破肚的屍體。地面凹陷，焦黑，泥土和碎石混合成刺鼻的土腥氣，依稀還能看見火焰灼燒過的痕跡，一道道像掙扎過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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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從破裂的窗縫與地底的裂縫中緩緩滲出，纏上腳踝，有種無聲的低語在耳邊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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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了吧，有段時間沒來了呢。」希諾普的聲音從側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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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接話，只是走向那片曾經崩塌的建築物遺址，腳下是我曾用蝕能劃出的裂口，牆上還殘留著烈火燒過的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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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夜蹲下來撿起一塊被高熱融化過的鐘片，手指敲了敲邊緣，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後將其一口吞下，盧格斯則是拿了幾塊小的鐵皮開始堆起了積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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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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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是復活，倒不如更像是再讓他出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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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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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之前所說，葛莉特沒這麼容易死。」希諾普雙手交扣向上拉伸了一下，「你殺死的算是她的軀體，而你破壞學校的行為導致她剩餘的能量不足以再去構築出身軀，算起來也跟死亡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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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諾普蹲下身，手掌貼在焦土上。金屬手環上的晶體發出微微震顫，一道道細小的光紋從她指尖蔓延出去，宛如蛛網，迅速擴散進整個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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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你只拆了學校，其他地方沒太大的破壞，很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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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久？」我盯著她，不想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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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重建而已，不用幾個鐘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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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諾普踏進斷壁間，一手輕扶著曾經是講堂的燒焦門框，金色的眼在灰暗中顯得格外冷靜，然後，她彎下腰，指尖貼在黑炭似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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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點喔，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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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突然一陣悸動。我下意識退了一步，她的指尖劃過焦土，如書寫咒文，一圈圈銀藍色的光印從腳下擴散，將整片廢墟籠罩。空氣開始震動，細小的聲響從地底升起，是木頭重塑時的乾裂聲，鋼筋拉伸，玻璃重聚，磚石重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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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台前的階梯一點點長回來，還帶著曾經踩過的腳印；牆上浮現出孩子們塗鴉過的影子，空中飄起細小紙屑，那是碎掉的作業簿、校務表，帶著墨水味與灰燼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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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順利，幸好你沒有拆的很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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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諾普低語，張開雙臂，空氣隨之震蕩。她身後浮現出一圈又一圈交錯的幾何魔紋，宛如鐘錶、又像是神經網絡，環環嵌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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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破碎的記憶中，重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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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在一塊塊自地面升起，尖頂、浮空的階梯、牆角浮雕著無名文字符號，彼夜本能的不安地顫抖了一下，我沉默。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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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最後一記魔紋壓下去的瞬間，整個空間一震，霧氣倒捲，宛如整座破城重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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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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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諾普在最後一圈魔紋穩定下來後，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她撣了撣披風上的灰，淡然的開口：

「接下來就沒有我的事情了，有機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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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她指尖劃開一道空隙，那像是裂縫的傳送門流動著銀色液態時光。她轉身踏入，一步沒入其中，只剩餘波迴盪，幾張飄落的講義紙隨著風輕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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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來不及反應，一陣突如其來的風掃過斷垣殘壁，灰霧被掃開了一角，露出不遠處塌落圍牆後方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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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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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在那裡緩緩閃爍著。濃煙裊裊升起，帶著糖焦味與木柴的乾裂聲，一堆整齊碼起的木柴在慢慢燃燒，火堆旁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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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白色的長髮，披著被燒破的學院披風，雙腳交疊蹲坐，神情像是無所謂地在等待什麼。她手裡拿著一根細長的木枝，末端插著一塊微焦的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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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火堆前，腳下是剛重建不久、還殘留著熱度的瓦礫地，遠處斷壁殘垣靜靜矗立，仿佛那些轟鳴的戰鬥與爆炸不過是短暫的幻象。而她，就坐在這裡。像是根本沒參與過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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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很穩，棉花糖逐漸焦黃，火焰舔舐著白色的糖團，一層層融化再凝固，發出細微的滋滋聲，我走了過去，靜靜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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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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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加入我？」我開口，聲音像從喉嚨深處刮出的砂礫，冰冷，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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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看我，僅是將棉花糖轉了個角度，讓另一面也烤得更均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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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毀滅人類，毀滅他們的文明。」我繼續說，「你不必出面，也不用戰鬥了。只要你願意提供後援、資源、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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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在她眼中閃爍，她微微側了側頭，但仍沒看我，只輕聲吐出一句：

「等我烤完這一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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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在她瞳孔裡閃著暖橘色的波紋，葛莉特把那顆棉花糖拉起來，外層烤得微焦脆裂，裡層還飽含熱氣與甜味。她輕咬了一口，我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等。她咽下那一口，才慢慢轉過頭看我，眼神裡沒有情緒，也沒有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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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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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固定的據點。」我答，「走一步算一步。臨時據點、移動路線……我還在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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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像在衡量什麼。棉花糖的木棒在她手指間慢慢轉著，我便試著往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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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個聯絡方式，或者你住的地方，方便我之後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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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這種東西。」她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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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其他人怎麼跟你購買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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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就來買，我就賣，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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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有需要，我就直接過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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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她說得隨意，「但……要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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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挑眉，還沒來得及問清，她就抬起手裡那根空了的木棒，語氣輕飄飄地像風裡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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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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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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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等一下。」她叫住了轉過身離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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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近兩步，把一封信拍在我手上，封蠟的觸感冰冷而堅硬，我低頭看了眼那抹紅。封蠟上，是個我從未見過的紋章──一對對稱的羽翼，環繞著蛇形的符號，中央則是扭曲如漩渦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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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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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化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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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能教你知識的地方，既然你現在沒方向，也沒據點，不如就去那邊繞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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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看她，眉頭輕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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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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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需要。」她笑得輕柔，但眼裡沒半點戲謔，「你那腦袋空得能放三隻野狗還有一座破核電爐。不補一補，你連怎麼對付人類的方式都說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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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著下唇沒回話，她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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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天如果那學院沒了，我可不負責。」我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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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求之不得的了，自己加油，如果你打的贏圖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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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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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的教授，你進去後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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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怎麼過去？」我把信塞進衣領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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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知道！可以去找機械朋友！」盧格斯雀躍的舉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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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轉過身啟程出發，白商人沒有再說話，我也沒道別。風在我背後呼嘯，拖拽著披風的殘角，寂霧城的廢墟在遠處塌縮、融入迷霧的夾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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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人類。討厭他們眼裡那種自以為是的光，還有自作聰明的秩序。但我更討厭自己──無知、混沌、憑本能衝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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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化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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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如果那裡真能教我點什麼，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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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撕咬著世界的邊緣，灰與白混雜在天與地之間，遠方一道筆直的裂谷如傷口般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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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那兒走去。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了一下，又看向我背上的彼夜，頭上的蒂耶絲，最後落回我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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