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與墓碑 - 《大學》

高中畢業後，我考了一所中規中矩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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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以我的成績能進入更好的學校，但我仍選擇了留在城市裡的那一所普通院校。原因簡單——森下大叔年紀大了，書店日漸無聲，不放心把那間堆滿舊書與沉默的大樓交給時間與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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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不是為了未來讀大學，而是為了避免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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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那天，在人群中我瞥見一個熟悉的影子，一件白襯衫、一抹不合時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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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又遇到妳了，落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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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玖的聲音仍帶著那種懶洋洋但活潑的調子，像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又什麼都看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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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僅是同一系、同一班，還陰差陽錯地成了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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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提供的雙人宿舍不大。她自然地佔了下鋪，邊整理行李邊說：「我喜歡離地面近一點，你就讓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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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接話，點了點頭，沒有驚喜，也沒有寒暄，只淡淡說了句：「原來你還活著。」這句話雖聽著諷刺，但已經是我為數不多能說出來的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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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出聲：「妳還是一樣，話少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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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舊會笑、會靠近，只是我已學會了不再期待，不再相信笑容背後有情感，也不再以為靠近就是被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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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像兩個和平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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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舊成績頂尖，筆記工整，老師們總稱讚聰明又努力。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過是一種預防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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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做到極致，這樣別人就不會有機會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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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同學們談戀愛、吵架、組隊、熬夜備考，然後一起慶祝60分的通過；而我每次90分的報告後，只收到一句「真不愧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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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對「完美」的獎賞，從來都只是更高的要求，這個道理早在國中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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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玖很少讀書，卻不曾被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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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給出正確答案、在教授面前說出得體的話，在分組討論時扮演讓人安心的角色。她像是知道每一場人際互動該扮演什麼腳色，甚至樂在其中，我大概永遠達不到那種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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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她對我說：「你知道嗎，我其實不喜歡人，但不妨礙我利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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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你連假裝喜歡人都這麼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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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我知道，大部分人不是真的想被喜歡，他們只是想活在『被喜歡』的幻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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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說這句話時，眼神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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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忽然明白，這個笑著活下來的人，或許比自己更像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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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燈後，常聽見月玖她在下鋪哼著歌，或翻著一本沒打算真的讀的書。像故意製造出一點「正常人」的氣氛，讓這狹小的空間不至於顯得那麼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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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玖也不會問我的過去，我便不問她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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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每當她接完一通電話，臉上掛著的笑容會像關掉的燈，瞬間熄滅。那不是誰的錯，只是月玖選擇繼續讓人覺得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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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終於問了句：「你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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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會在別人面前說累，妳也不會，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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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跟她不是相遇，而是對鏡——我看著月玖，就像看見一種無法成為卻也無法否認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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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回，月玖對我說：「落櫻，妳太乾淨了，乾淨到像一張還沒被寫過字的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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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錯了，我只是把字都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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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玖點點頭，語氣平淡地說：「那更危險。因為有一天妳會發現，紙不是留白，而是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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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像兩個在廢墟中走路的人，一個選擇微笑看路，一個選擇低頭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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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者都知道終點是懸崖，卻誰都不肯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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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舊不懂何謂情感。不懂快樂、不懂悲傷、不懂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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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月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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