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上謫仙人嗎？》-短篇 - 第十六章｜請你，讓我走

天快亮了。窗外是一層尚未揭開的藍灰色，世界彷彿暫時屏住呼吸。

護士低聲對我說：「小姐，手術同意書還有一頁需要補簽，麻煩您到辦公室一下。」

我點點頭，轉頭看了媽媽一眼。她氣息斷續，眼睛半闔，像是還在努力留住清醒的最後一絲線索。

「我馬上回來。」我對她說，也對他說。

他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我跟著護士離開，病房門緩緩關上。

只剩他與她，一人坐，一人躺。

屋內靜得只能聽見呼吸機的滴聲，像倒數，也像倒影。

她緩緩轉頭，看向他，嘴角彎起微不可見的一點：「你不是普通人吧。」

他怔住。

她繼續道：「我不是傻瓜。我醒來那一刻，看見你在門邊，像是從風裡長出來的人。語氣也像舊時代書裡的人物。我活得夠久，知道什麼該相信，什麼……不必問破。」

他低頭，眼神複雜，沒接話。

她眼神漸漸深了些，聲音也更輕了些：「我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若不是我女兒心裡還有個期待……我早該走了。」

他終於開口：「妳之女，尚有願。妳之命，仍牽其心。妳真想斷之？」

她點頭，語氣平靜得近乎決絕：「不讓她背負我的決定，是我最後能給她的愛。」

沉默如潮水。

他望著她，眼神彷彿翻越了千年——這不是第一次他面對生死，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把命運遞到他手上。

「妳若求我拔管……我可為之。」他低聲道，聲音像風中草葉摩擦，「然此舉……於人界，乃重罪之因。」

她看著他，目光不含一絲哀求，只是誠實。

「我不是求你殺我。只求你別阻止我，別讓這副早該熄火的機器，繼續困住她。」

他像是被這句話擊中，眼神深處露出一瞬動搖。

他走近她，跪坐床邊，長髮微垂，像雲落入塵間。

「若妳真願走，妳之意志……吾不阻。」

她笑了，淡淡的，像完成一場長途跋涉的人，終於抵達歸宿。

她伸手，掙扎著將氧氣罩摘下。手指顫抖，卻沒有猶豫。她慢慢解開管線，像是親手割斷最後一根繫繩。

他沒有制止，沒有閃躲，只是靜靜看著，直到她無聲倒下——如風中最後一朵花，悄無聲息地落下。

他伸手接住她，輕輕抱在懷裡，低頭俯視這位臨終之人。

「妳，是一位堅強之母。」他低聲說。

他的眼角泛淚，但他沒有擦去，只任它靜靜滑落——像送行的一場微雨，無聲，卻萬分誠摯。

當我回來時，病房一片寧靜。

她睡著了，睡得很深很沉。嘴角似乎帶著微笑，像夢裡終於放下了所有牽掛。

我衝上去，崩潰地喊她的名字。

他站在一旁，不發一語，眼神裡藏著風，藏著無聲的道別。

我那時並不知道，是她自己選擇了這一刻的離開。

但我知道——她走時不是孤單的。

有個怪人，在她最後的時光裡，成為了她最溫柔的理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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