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觀眾席上的你 - Act 11. 孤獨的出口

　　一座華麗而典雅的馬車在聖誕夜駛向維里塔劇院。

　　龐沛夫人在馬伕的協助下優雅地走下馬車，當她站定時，眼前不是他人，而是維里塔劇院其中一位贊助人──朱利安‧艾許伯恩。

　　一直協助馬特奧的退役軍官。

　　他走向龐沛夫人。

　　「夫人，請問我有幸帶您參觀劇院嗎？」

　　他有一張剛毅俊逸的臉龐，但渾身上下的氣質高雅溫和，是在舞會上會被女士們討論的紳士。

　　龐沛夫人舉著羽毛扇，瞟了眼他伸出的手，高傲的搭上他的手臂，一同走進維里塔劇院。

　　參觀的過程極其無聊，畢竟她上次來拜訪時，作為劇院經理的亞瑟已經和她介紹過，正當龐沛夫人不耐煩地想要讓朱利安直接帶她去表演廳時，卻停下了步伐。

　　她望著練習室內在做最後準備的年輕舞者們，他們臉上都帶著緊張，但笑容卻從未消失，笑著為彼此整理頭髮或調整衣物。

　　而這些年輕舞者當中還有馬特奧，她從馬特奧十四歲站上舞台時就關注著，看著他一路從普通舞者到成為首席舞者。

　　馬特奧的成長囊括了她與亡夫的記憶，他們欣賞這個有天賦又有野心的孩子，想要贊助卻被拒絕，那時他們就覺得這是位非常有傲氣的舞者，如果沒有走偏，未來一定能大放異彩。

　　確實馬特奧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在十八歲時成為了金冠劇院中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席舞者，連那些經驗老道的菁英舞者都不得不將這個位置拱手讓人。

　　啊……那時候丈夫還沒離她而去，而他們也是偶爾會在疲憊的時候，去看馬特奧的表演，讓他們能暫時遺忘戰爭帶來的損耗。

　　「夫人？」

　　朱利安的聲音喚回龐沛夫人的意識，她將自己從過去的記憶中拉回，望向朱利安。

　　「馬特奧‧盧西諾已經老了，你們還願意雇用他，還真是心善。」

　　龐沛夫人明顯感受到朱利安的微笑一僵，搭著的手臂也在一瞬使力，卻也很快地趨於平靜。

　　雖然朱利安的眼中不再帶著笑意，但卻認真地望著她。

　　「固然他在小輩當中有了年紀，但我認為現在正是他的黃金期，他的實力從未減弱分毫，甚至成為我們劇院年輕舞者的目標。」

　　是啊……他是這麼閃耀，沒有一個舞者不是既羨慕又忌妒，金冠裡的每個舞者都想成為馬特奧，想獲得人們的追捧與喜愛，那麼馬特奧呢？

　　『抱歉夫人，我很感謝您的欣賞，但我不能接受您的贊助。』

　　『為什麼？』

　　記憶中的馬特奧不如舞台上那樣自信而充滿魅力，褪下華麗表演服的舞者從容地回答她。

　　『因為不接受任何贊助是我的原則，其次是我認為我不需要贊助仍能站在舞台上。』

　　多麼高傲的回答，帶著她隨亡夫而去，曾擁有對生命與未來的憧憬，怎麼會呢？那樣的馬特奧成為了一根刺，諷刺的刺痛她冰封的心靈，如此礙眼可恨，於是她想讓馬特奧屈服。

　　用現實讓他看清他的想法多麼愚蠢可笑。

　　她讓金冠開除馬特奧，扶持主動接近的羅文‧卡西恩頂替首席舞者的位置。

　　乖孩子才應該擁有獎勵才對……但是……

　　龐沛夫人握緊收起的扇子，對朱利安露出不以為意地微笑。

　　「艾許伯恩爵士是否話說得太滿了，今晚他的表演能否讓大家滿意才是重點吧，不過我想今晚過後，你會很慶幸沒將馬特奧‧盧西諾提攜成維里塔的首席舞者。」

　　朱利安垂下了眉眼，沒有為馬特奧力爭到底，只是跟著龐沛夫人勾起微笑。

　　「夫人要與我打賭嗎？」

　　「賭什麼？」

　　「今晚馬特奧‧盧西諾，會讓整個首都為他重新瘋狂。」

　　龐沛夫人笑意帶了點玩味。

　　「那我賭他會失敗吧！畢竟有誰會想看落魄舞者的表演？」

　　「可是您來了。」

　　「我只是想來看他的笑話而已。走吧！帶我去表演廳，我已經迫不急待看到沒有滿座的舞台了。」

　　龐沛夫人話中帶著優雅的尖刺，朱利安則沒再說些什麼，在龐沛夫人的指示下，帶著她到表演廳的貴賓席。

　　當他們踏進舞廳時，座無虛席的舞台讓龐沛夫人有些吃驚，她盯著那些本該前往金冠觀賞表演的貴族們，都在亞瑟的安排下落坐，眼中閃著光芒，似乎十分期待接下來的演出。

　　在之間不僅只那些貴族富戶，還有些平民，換上他們壓在櫃子底下最好的衣服，攜家帶眷來觀賞表演。

　　而她被帶到最上層靠近舞台的包廂，只擺著兩張椅子，朱利安邀請她落坐，卻沒有坐上她身側的位置，反而站在她的身後。

　　紅色的布幕尚未升起，龐沛夫人望著台下笑言笑語的人們，打開了扇子，目光盡顯鄙夷。

　　「真沒想到你們會把不同階級的人放在一起看演出。」

　　「過去夫人您與伯爵不也是會和平民坐在一起看表演嗎？」

　　「那是亡夫的興趣。」

　　「可是您卻願意同坐，為什麼？伯爵對您十分敬重，您拒絕他也不會生氣的不是嗎？」

　　──因為他喜歡……所以捨不得掃了他的興致。

　　龐沛夫人沒有回答朱利安，反而一直盯著台下交談的人們。

　　一開始她是很排斥的，但為什麼卻不再排斥，甚至還想離開這座包廂，與他們一起聊聊天？

　　在龐沛夫人還沒將思緒整理好，燈光漸暗，布幕緩緩升起，安排好的樂隊隨即演奏起歌曲。

　　曲目為《護符》，帶著異域風情的舞曲，所有的舞者都穿上了異域的服飾跳躍，一首又一首，帶著對命運的捉弄，還有愛帶來的奇蹟。這首曲子很考驗舞者的爆發力與技巧，雖然有些舞者表演的差強人意，但勝在熱情而歡快。

　　在聖誕夜的氛圍下，觀眾們很是受用。

　　直到單人舞曲馬特奧的出現，受到氣氛所驅使之下，不僅是龐沛夫人都屏息以待，連台下知曉馬特奧的人們都翹首盼望。

　　飾演王子的馬特奧從舞台的一側跳躍入場，深色的髮絲，深色的瞳眸，很符合曲目中對王子一角的描述，具異域風采的服裝貼合著他柔韌的軀體，隨著每一次的旋轉而勾勒出美好優雅的線條。

　　帶著對神的女兒的愛意，面向月光表達心意，那樣堅決而小心翼翼，畢竟他只是個凡人，神的女兒又怎麼會拋下神力成為凡人王子的妻子呢？

　　那樣的懊惱又令人如此心動，觀眾們隨著馬特奧的每個舞步與神情進入劇情，連在包廂中的龐沛夫人抑是。

　　冰冷的心臟逐漸溫暖，整個表演廳都沉靜了下來，無人交頭接耳，沉醉於馬特奧的表演之中。

　　直到屬於馬特奧的戲份結束，每個人才又找回了呼吸，認真地觀賞接下來的每一幕表演。

　　瘋狂跳動的心臟終於平緩下來，龐沛夫人往後癱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似乎還沒從馬特奧的表演中緩過神來，兩行淚水自她的眼眶中落下。

　　在她還在試圖停下淚水時，她注意到朱利安遞出了手帕，如果接過了是不是代表他輸了？龐沛夫人這麼想的同時接過了手帕，再怎麼否認馬特奧的存在，她也無法無視隨著馬特奧起舞而彭湃洶湧的內心。

　　──多久了？像是亡夫還在身邊一起觀賞的時光，那樣快樂而美好。

　　在她還在沉浸於這丟失許久的情緒時，聽到了朱利安低聲地詢問：

　　「您已經有多久沒有看過馬特奧的表演了？」

　　面對朱利安的問題，龐沛夫人擦拭的動作一頓，她思考了一會後，才閉上了雙眸，面帶悔意的回應：

　　「自從他拒絕我之後就沒再看過了。」

　　「您為什麼非得要他接受您的贊助呢？」

　　「因為……」

　　龐沛夫人睜開了眼，望著舞台上的表演，像是從迷霧中走了出來，找到曾坐在觀賞席擁有的快樂。

　　就像是她的丈夫還在，沉浸而愉快的享受每個節目，而那些美好的記憶中，演出者都會有馬特奧的影子在。

　　抓著那僅存的微光，龐沛夫人這才明白她做了什麼。

　　「我想擺脫孤獨，想要找回亡夫還在時的快樂，進而扭曲的想獨佔那孩子的演出，但我現在知道錯了，他就應該在舞台上舞蹈才對。」龐沛夫人放下了手帕，轉頭望向身後的朱利安。

　　「你贏了，艾許伯恩爵士。馬特奧‧盧西諾會在明日風靡整個首都，他會再次獲得大眾的喜愛。」

　　朱利安微微一笑。

　　與龐沛夫人一同將目光放回舞台上，而龐沛夫人的手默默地放到一旁空著椅子上的扶手上，彷彿她過世的丈夫還在與她同樂。

　　雖仍感到孤獨悲傷，但至少在此刻她能遺忘這些情緒，全心投入這短暫的演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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