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飛沙（三）

三個人？……這麼多？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看著她一臉啞言，似乎是他期待的表情，他微笑更深。

「所以，要是妳把那些心狠手辣的兇手們都捉住了，妳會把他們交給太子殿下？不過，妳確定，殿下能公正處理？說不定當中還有他的人呢。」崔揚說：「抑或，妳有其它選擇？」

他的笑揚得更高，但並不是等著她回答，而是等著她未來的行動。

他又開口，看著的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太子。

「至於太子殿下，你特地前來邊境，是為了捉古姑姑，還是見我呢？」他說：「或許，你亦是為了蘭正園來吧，因為你猜出，我亦一定看中那座鬼地方。真是忙碌，你一個大人物，在這個時間點還要親自前來邊境。」

太子面容不變，眼睛是張開的，緩慢地一眨，又慢慢閉上。他的嘴唇沒有蠕動，亦沒有開口的打算。

他不回應，崔揚不介意的，又說：「其實，都不是吧。那麼，鸝小姐，妳要不要猜猜，太子殿下專程遠道而來親自找我，到底是為了甚麼？」

太子找紅門紙的真正原因？

見她不開口，崔揚又熱心地道：「我也給妳提示好了。第一，他想報仇。第二，他想搶我的東西。」

她還是不語，但腦海中已有無數念頭在轉。

崔揚很有耐性的，又轉回對太子說：「殿下，要是你想找我復仇，那便不對了。我都說了，我沒有殺你的女人。」

若鸝抬起頭。崔揚好像很高興她給了反應，又有人聽自己說話的，再次朗朗開口：「太子殿下，我是說真的，我從來都沒有主動來找你。大家都知曉，我有很特定的目標，而你跟那位歌女琴瑟和鳴，我又怎會捨得拆散你們？」

若鸝心中一頓，但怎也不肯低頭看太子。不過她的餘光瞥見，太子張開了修長眼睛。

崔揚繼續說：「說到底，你們真的想太多了，我真無辜。而她離開你，也不關我的事。」

太子仍沒有說話。不知他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

若鸝開口了。

「怎會不關你的事？」她說：「就是因為那位女子擔心會連累殿下，才會那樣做啊。她怎會知道你到底要追擊的是誰，她當然會害怕。她亦不想太子殿下出事，才會選擇離開！」

她還以為崔揚聽後會生氣，結果他聽後，反而笑得滿懷興致的，說：「那是位歌女，太子殿下真有可能把她娶進大宮嗎？」

若鸝一頓。接著，她的口吻有些淡，開口說道：「太子會否娶她進大宮，也不由得你來決定。」

崔揚極輕的一挑眉，笑容仍在，卻冷卻了。他不說話，只與她對視。不知為何，若鸝並不害怕，亦直視他。

忽地，若鸝的手袖被輕輕一拉。她低頭，是太子。

啊，他能動了？他微微舉起手指，輕拉她衣袖。

崔揚自然亦看見，目光回復了興致，對太子說：「老實說，殿下你要留在向日國，還是要回去古都，抑或要長駐在邊境，也與我無關，只要你別礙我的事便好。」他停了停，低聲輕笑，又說：「既然我不會對付你，便沒有必要留意你。事實上，我早已經忘了你，畢竟我自己亦有很多事要做。誰料，在那麼多年後的石壁下，竟又重遇你，而你的好朋友自然也在。」

太子的好朋友？若鸝在心中默念。

崔揚一副很懷念的樣子，凝望沙壁入口，像在期待那人的出現，說：「太子殿下，你的好友為了追擊我，或許是要確保你的平安，甚至是為你報仇，在我身後追了那麼多年，真是位很了不起的同伴。而他也真的很強，甚至是太強了。」

若鸝看著地上的太子，他緩緩眨著眼睛。他一定也在專注細聽。

崔揚又道，像自言自語：「我完全看著他的成長，看見他愈來愈強，我真捨不得殺死他，畢竟有人在身後追，或多或少也是比較刺激。所以，每次我下了警告後，都很期待他的出現。那麼，為何今回蘭正園一事，他並沒有親自前來？你說啊，太子殿下，他也會來嗎？」

若鸝身下傳來了低語。

「你……你要失望了……」

太子的話語又低又弱，臉色看來仍蒼白無力。若鸝反過來抓緊太子衣袖，擔心他隨時又會被紅門紙吊在某處。

崔揚又輕輕一笑，說：「他啊，真是個強勁的對手，是前所未有的那麼強，以一個人來說，他真的是地上最強。太子殿下能與他遇上，真不知道該說誰才是誰的貴人。」

若鸝仍緊抓太子衣袖，後者沒有動。

「對夜華樓發出警告後，我倆又遇上了，自然也狠狠打了一場。」崔揚極為醉心地在述說：「我必須承認，這是那麼多年來，我首次處於下風。我啊，完全不害怕承認，我甚至覺得他現在那樣厲害，都是因為我多年來的教導。真令我感到自豪。」

他見太子不回應，續說：「不過，你一定不會相信的，殿下。你的好朋友似乎並不想把我置於死地，他甚至讓我走，你能相信嗎？」他微微抬起下巴，說：「難道，他亦不捨得對我下手？還是，他也很珍惜我這個對手？」

太子沒有回答。若鸝低頭看，他甚至閉上了眼睛，雙眉卻緊蹙。

崔揚見他不回應，像故意挑釁說：「嘖嘖，太子殿下，某程度上，你真是天真。他說的所有話、以及做的所有事，你都相信全是為了你嗎？」

太子沒有張開眼睛，卻開口了，說：「別想離間我們。」

「好的，好的，太子殿下永遠都是對。你們兩人兄弟情深，真令人羨慕。」

太子依然緊閉雙眼，狀甚是痛苦。若鸝輕輕喚：「殿下。」

崔揚一手托著下巴，仍是那副看戲的輕鬆模樣，說：「鸝小姐，妳為何總是擔心他會出事？要是殿下死了，大宮內沒有另一股力量，那便不好玩。即使我要太子殿下死，他也不能死在這裏。」

若鸝瞪著崔揚，依然沒有放手，緊抓太子柳白衣袖。即使明知鬥不過崔揚，也不能讓他再把太子掛在半空。

崔揚漫不經心地說：「要是我把太子殿下送到含砂國去，古都到底會怎樣做呢？」

若鸝立刻說：「你別在這裏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他笑了出來，說：「但是，我希望事情能更複雜啊。」

此時，在另一方高掛的藍澄也醒來了，睜開一雙藍眼睛。那本是鷹眼般的銳利眼神，現在沒有焦點。

崔揚看也不看，但自然甚麼都知道。他又輕彈手指，若鸝還想大喊，藍澄卻沒有像古姑姑一樣被打擊。

一本書忽地平空出現，飄浮在半空。

怎麼可能？崔揚到底還會甚麼法術？

若鸝抬頭定睛看。停在半空中的那本書看來相當殘舊之餘，亦被強行撕斷一半的模樣，書本並不完整。

書徐徐落下，落在若鸝身前，她接住它。

崔揚還讓她看？

然而，當她想親眼看見書上東西時，卻發現書頁是空白。她揭了揭，整本書，又或許說這半本書，都沒有寫下一個字。

她翻看封面，亦是一片空白。

崔揚看見，微微提起一笑，說：「鸝小姐當然看不見。」

若鸝喃喃問道：「是因為……因為甚麼隱影墨水嗎？」

崔揚聽後，噗哧一笑，似乎沒有預料她有如此想法。

他說：「啊，不是。妳看不見，是因為妳沒有資格，所以這本書不會讓妳看。」

「我沒有資格？」

「對，不過妳也沒有必要難過。事實上，要是妳看見了，我倒是真的會很驚訝。」

香薊也湊近看了看書，搖了搖頭，示意看不見。

崔揚在玩弄她嗎？不，看來沒有，他也沒有這個必要，這亦不符合他一直以來的表現。若鸝問：「那麼，你看得見嗎？」

崔揚聽後，揚的笑更高，答道：「當然。」

她問：「書上寫的是甚麼？」

「含砂國文字。」

她又問：「你看了？」

「自然。」

「藍澄在找這半本書？」

崔揚搖頭說：「不止。這個男的也是為了追擊我而前來，但我不怪他。大宮要他來搶含砂國中宮收藏的這半本書，我也配合交出。至於他臉上的傷，是因為我跟他打了一會，那他也能好好跟大宮交代吧？」

太后要搶書？若鸝豎起兩耳，那不可能是跟甚麼預言有關吧？

崔揚又說：「我手中就只有這半本書。不過，它對你又有何用處呢？即使你找出方法對付我，你不會做，也不能做。」

他的這番話是對著太子說的。所以，太子也在追尋這半本書？但後者沒有睜開眼，只緊皺眉頭。

若鸝索性開口問崔揚：「這到底是甚麼書？」

而他也肯回答：「這本書原深藏於含砂國中宮。後來某些原因，書被盜走。康里主找了很久，只找到被撕成一半的半本書。他手中的那半本記載了一些神奇秘方，含砂國一向擅長用不同奇奇怪怪的材料，製作奇妙藥品。」

若鸝想了想，忽然問：「難道，你殺了康里主？」

崔揚聽後笑了，說：「雖然我也想做，結果有人比我更早出手。」

「你知道是誰做的？」

他笑得更深了，卻說：「妳知道嗎？那半本書就在另一位徐小姐手上。啊，她真的姓徐嗎？」

若鸝聽後，瞳孔一震，連聲音也抖，說：「你……你不要再說了。」

崔揚竟然歎了一口氣，說：「鸝小姐，妳心中總為對方著想，但妳可真認為，對方又是那樣為妳嗎？妳啊，可是整場戲內，讓我看得最鬱悶的主角了。」

若鸝壓下抖著的身心，又問：「那麼，這半本書呢？也與藥方有關？」

崔揚掀起一笑，好像很高興被問問題，說：「這半本書嘛，妳可以說，是邪惡之書。」

「如何……如何邪惡？」

崔揚今回卻沒有直接答道，只深深一笑。

「放她們……離開。」

啊？

是太子？若鸝低頭看，太子的臉依舊是不見血色的白，但眼睛似乎找回了焦點，不再不自然地眨著。

崔揚低笑，說：「我又不會對她們怎樣啊。」

太子動了動，若鸝看出他不想躺著跟崔揚說話，連忙扶起他的肩，太子也順著她的支撐，坐在石地上。

若鸝放下手，看見崔揚投予太子的眼神，那兩道金光像在讚賞。

然後，太子說：「放了古姑姑。」

崔揚聽後，居然沉默。他臉上原本一直維持著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金色雙目也不再發光。

此刻，空氣似是凝結了，竟有些冷。

香薊也感受到不妥，輕輕喚道：「小揚啊……」

崔揚的臉容極為不可察動地微微動了一下。

若鸝的手輕輕抓著太子的寬大白袖一小角。要是他突然又被那些像是蜘蛛絲的白紗纏著，她一定會緊緊抓著他，不讓崔揚得逞。

太子再次開口。

「我知道……你是誰。」

崔揚並不意外，掀起冷笑，問：「你覺得我會在意嗎？」他高居臨下，對太子說：「知道了，又怎樣？你不可能以為能拿他們來威脅我吧？」

「不是。」

崔揚點頭，說：「太好了，不然我真的會對你失望極了。」

太子說：「我討厭……討厭你極了，討厭得很想你死。」

若鸝看不見太子的表情。他的話語有些抖動，但絕對不是因為害怕紅門紙。太子在壓下心中情緒，並不絕對平靜。而讓她驚訝的是，太子居然如此直接表達自己意思。她知道，他是說真的，他不是在裝。

崔揚也沒有笑了，一邊淡金長眉輕輕挑起，正等待太子繼續說下去。

太子說：「但是……但是我不會殺你。」

他的話是堅定的，背影亦是。

崔揚沒有表情，好像有些悶，說：「太子殿下，你好像覺得一定能把我捉住。怎樣了？你那位好朋友學了甚麼新本領？」

太子又說：「不要在大宮做任何事。」

崔揚挑起眉，道：「太子殿下，你真矛盾。要是我出手，你能達到目的，也不用背上罪名。」

太子再說：「不要出手。」像是警告的口吻，極為肅然，又極為冷酷。

崔揚聽後，臉上收起一切情緒，空氣中的溫度瞬間降到冰點。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才說：「現在，你與我都不是還能在白晝下活著的人，但直到那天！直到那天……那天的到來，就是新的開始！」

崔揚挑起的眉挑得更高了，微微側首，金色眼睛沒有任何情緒，語氣極為冷淡，說：「太子殿下，你果然真的甚麼都不知道。」

踏、踏。

一個身影在他們身後跑了進來。

忽地，崔揚扯開笑容，說：「留大人，你終於來了？我們等了你很久啊。」

若鸝轉頭，金留真的來了。他像是一路趕來，金白長衣飛舞，神情焦急地看著地上的若鸝等人。

金留又抬起頭，駭然看著上方，藍澄還像獵物般被吊在紗囊內，另一邊是倒吊在柱上的古姑姑，剛才打在臉上的一擊令她至今都不能作聲。

金留問若鸝：「你們沒事吧？」

若鸝點頭。

金留轉對著座上那人道：「把人都放走，金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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