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雨蝶 - 六、琴音融冰

接連幾天，楊瑄紋都沒再和他說一句話。

少年索性也放棄溝通，他們就保持著無聲的默契，每日的交會只有送飯和換藥那短短幾個時辰。

直到某天，她給自己換藥時，季鴻宇狀似無意地提起：｢你，學過樂器嗎？｣

楊瑄紋的動作有了明顯的停頓。

果然。

少年瞇起了眼，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印證。

他幾日前就瞥見了少女的左手指尖不尋常的後繭和略為變形的指節，不像是一般婢女幹家務活會造成的損傷，這才有此一問。

幾日相處下消下去的警戒心又忽然升起，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帶了些敵意。

他早已習慣了猜疑與背叛，對她的接近始終保持合適的警惕。

但少女的神色始終未變，一如初見時的古井無波。

她神色自若，輕輕為他纏好繃帶，放下了他的手臂。

｢奴婢不才，曾學過幾年琵琶。｣

平靜的語調，卻用上了謙詞。

季鴻宇凝視著她，試圖猜測她的意圖。

在這柴房內，他們都不曾對對方使用過敬語，彷彿這片天地間不需在意那些繁文縟節，而這突如其來的敬語便明確表示了疏離。

他看著少女一動不動的樣子，勾起了唇角。

那緊握的雙拳透露出她的不安了。

不知怎地，他也不追問其他，閉上眼躺回地上。

楊瑄紋知道他不想談了，暗自鬆了口氣，悄聲離開。

次日清晨，當她走進柴房要給廚房拿柴薪的時候，赫然看見側臥的少年身旁的一支琵琶。

她瞪大了眼，忍不住上前輕撫琴身，撥弄琴弦，清脆的樂音彈出，令她一瞬間想起了還在上官家時日夜彈琴的日子。

｢紋兒！還在磨蹭什麼？廚房要燒早飯了，快去給爐灶添柴啊！｣嬤嬤的呼聲遠遠的傳來，少女回過神，抱起乾柴，快步離去。

當天夜裡，柴房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正準備就寢的季鴻宇睜開眼，那抹熟悉的靚影摸黑走進柴房，捻了一支燭火，輕手輕腳在他身前坐下，抱起了琵琶。

搖曳的燭光下，動人的樂音傾洩而出，窗外的月光灑在曼妙的身姿上，那衣著樸素、木訥無神的少女彷彿換了個人，雙目翕動間流露出媚人的光采，面色泛起紅潤，彷彿沉醉於彈琴的時光中。

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令季鴻宇大吃一驚，這下他可以確定這女孩的身分絕非一個平庸的婢女，撇開那精湛的琴藝不說，光她彈琴時那副溫婉而清高的氣質和神態就足以證明她勢必是某個家族的小姐。

更令他吃驚的卻是那婉轉悠揚的曲調，再熟悉不過。

連那醉人的姿態都完美復刻，一模一樣鮮明的呈現出他刻在記憶深處的那個身影。

此刻回憶與現實重疊，除卻樣貌不同外，兩個女人的身影完全重疊在一起，他張著嘴半天移不開眼神，說不出話。

一曲奏畢，少女抱琴掩面，嬌怯的樣子竟也分毫不差。

那雙靈動的眸子看不出半點這幾日的空洞，彷彿心死的美人一瞬間活了過來。

楊瑄紋看著他顫抖的身子和泛起淚花的雙眼，嫣然一笑。

二人對視，沉默中真情蕩漾，他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思念。

｢為什麼……？｣良久，季鴻宇啞著嗓子問。

楊瑄紋揚起一抹笑，眼中卻藏著哀傷。

｢你是婉音姊姊的孩子吧。｣她頗為肯定地說道。

見少年更驚訝了，她苦笑著道：｢婉音姊姊就是教我彈奏琵琶的師傅啊。｣

訝異震驚後便是瞭然，季鴻宇花了好一段時間消化這個消息，抬眸時眼中揉雜了無數複雜的思緒，最終化為一聲長嘆。

這樣一來，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那些戒備完全是多餘的，倘若她當真是沈婉音的徒弟，那就絕不可能害自己。

他低下頭，眼淚無聲滑落，久不能語。

少女只是靜靜地陪伴，一語不發。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頭直視那雙含著盈盈秋水的眼眸。

楊瑄紋知曉他在想什麼，直接了當地道：｢帶你回來那時是因為注意到你的髮繩。婉音姊姊曾親手編織過一條手繩，世上僅此一條。我問起時她告訴我，那是她為未來的孩子織的。｣

她也沒想到，當年待自己如親生女兒的琴師會是皇帝私生子的生母。她只知對方是青樓有名的藝妓，琴藝高超，姿色媚人，卻不知她竟和皇帝有過一夜春風。

季鴻宇當然也沒想過會遇到母親的徒弟，也不知這奇妙的緣分竟能成為救他一命的原因。

此前的疏離和戒備如今看來是如此可笑，只一曲琵琶便拉近了距離、化解了陌生的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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