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誰是怪物？ - CH09　〈終焉〉

月夜逐漸被黑暗吞噬，指引方向的北極星早已不見蹤影，他的輪廓也開始變得模糊。

「貝兒？」順著對方的呼喚，吃力地挪動雙腳。

拼盡力氣擊退野狼後，四肢已經變得麻木，過度叫喊讓嗓子沙啞得無法好好地說話，驅使自己繼續行動的……大概是那份想要守護至愛的信念吧？

好想觸碰他、擁抱他、告訴他，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獲救的王子半跪著，似是為了迎接公主而抬起雙手，沉醉於喜悅當中，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異常。直到柴刀劃過石礫，劃過空氣，紅鏽的刀尖與發黑的指尖交錯相遇；還未反應過來，胸前頓然開出一朵朵艷麗的玫瑰。

「還回來……」琥珀色的淚眼充斥著憎恨與恐懼，他放聲大喊：「把我心愛的貝兒還回來！怪物！」

怪物？說的是我嗎？

不對，米迪優，我在這裡，我是……

數滴紅珠落入小溪，漾起波紋，水面上映照着陌生的倒影；定晴一看，那是傷痕纍纍，渾身沾滿泥濘的異物。

誰把雪白的紗裙染紅了？

誰把戒指上的珍珠換成瑪瑙了？

誰把我僅存的幸福和希望一併奪走了？

「我只想保護你而已，為甚麼要傷害我啊？」貝兒很想問他，卻只能發出低沉的叫聲，她感覺痛楚傳遍全身，超越承受的極限，身體緩緩地往後倒下。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妳一定會沒事的，貝兒。」慈祥的男性聲音在腦中回響，讓她想起在枯樹洞裡遇到怪物的經歷，不知為何，怪物的鳴叫聲轉換成人類的語言：「待妳痊癒後，我會帶妳到森林的獵戶那兒，讓他護送妳回家；然後，請妳代我好好地照顧露絲，我現在這副模樣，已經無法回到人類社會生活了……」

警戒對方時，牠安慰著：「我會趕走野獸，這裡很安全，妳放心養傷吧。」

遷怒對方時，牠愧說著：「貝兒，對不起，我只能找到這些東西給妳吃。」

逃離對方時，牠怒吼著：「妳的傷口還未癒合，別亂動，外面太危險了！」

無視對方時，他祈禱著：「神啊，請祢守護我的女兒直到她平安回家吧。」

刺傷對方時，牠悲嘆著：「我、我只想保護妳而已，為甚麼要傷害我啊？」

米迪優跟自己過去的身影重疊起來，說著同樣的話：「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變成這樣！我不過是取回自己應得的東西而已！」

沒想到，那隻怪物竟然是父親。

淚水無聲無息地劃過少女的臉龐，貝兒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非常後悔；可惜，時間無法逆轉，她即將面臨與父親相同的命運——被當作怪物殺死。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公爵的走狗也好，森林的野狼也好，全部都把我當成踏腳石，肆意踐踏我、利用我；現在，只要我把怪物的首級獻給國王，就可以擺脫那些混蛋了。」米迪優靠近虛弱的怪物，他高舉柴刀，雙手卻一直不停發抖。

「嗚、可惡，你這個廢物！快、快點刺下去啊！」

儘管米迪優知道，這是唯一能夠解救自己的方法，他還是無法對怪物動手。

「不僅弄壞我們最重要的音樂盒，還把貝兒她……我已經失去家人、工作，所有珍視的一切了，為甚麼，你還要從我身邊奪走她？」

他鬆手任由柴刀跌落地上，跪坐在怪物身旁啜泣著：「嗚嗚，為甚麼……」

怪物應聲伸出右手，撫摸著米迪優，他睜眼瞬間，看到怪物恢復人型，真正的她輕聲說道：「你從以前開始就很愛哭呢，我啊，最喜歡如此溫柔、善良的米迪優了。」

「你、沒事，太好了……」冰冷的指尖緩緩落下，她彷彿是進入夢鄉，微笑著閉上眼睛。

「不要、不要留下我一個……貝兒！」米迪優抱住貝兒，嘗試喚醒她：「求求妳，快醒來啊！」

「快醒來啊——」

霧漸漸散去，這時，森林入口附近亮起火光，一群手持火炬，帶著農具的鎮民出現，緊隨其後的是陶德與沃恩一行人。

「你確定，他們的目的地是這裡嗎？」

被挾持的陶德瞧向沃恩，如實告訴對方：「我、我確實聽到客人說，他要來勒倫娜湖跟美女幽會啊！」

「剛才，我們沿著湖邊繞了一圈，就連一隻野兔都找不到……」與烏合之眾一起行動，使沃恩失去耐性，他狠狠地瞪著陶德說：「小子，再不從實招來的話，當心我把你送上絞刑台喔？」

突然間，一聲巨吼劃破寂靜的夜晚，嚇得眾人手足無措，就連久戰沙場的沃恩也感到害怕。「那、那是甚麼聲音啊？」

「聲音好像是從左邊傳來的……快看，那邊有野獸的腳印！」

眾人開始尋找聲音的源頭，最終，他們抵達山坡下的河邊空地，遠遠看見貝兒全身赤裸、倒臥在血泊之中，旁邊還有一頭不斷哭號的銀灰色怪物。

「怪物、是怪物！牠殺了貝兒！」

「太可怕了，樹下的野狼也是牠幹掉的！」

「讓開、讓開！」努力擠出人群的沃恩，他認出地上被撕裂的男性衣物，正是米迪優假扮侍者時所穿的外衣。

「我的天啊！米迪優王子！」

他強忍住悲痛，指著眼前的怪物大喊：「這隻怪物，不僅殺死無辜的少女，還吃掉王子……我們絕對不能放過牠，我們要殺死牠！」

「殺死牠！」「幹掉那隻怪物！」鎮民們響應沃恩的呼籲，紛紛拎起火炬衝向怪物，又用手上的鐵鏟和犁敲打牠，怪物無奈之下，逃往達克森林深處……

「鎮民們為不幸的女主角舉行葬禮，自『勒倫娜湖事件』發生後，他們禁止任何人在冬季來臨前，進入達克森林。」

「吉姆？」

錢特．尼絲見對方毫無反應，便推了推他的肩膀，喊了一聲：「吉姆！」

「啊！我、我有在聽！」吉姆眼神飄忽不定，她有預感，明早會在他的床單上看到一幅新地圖。

「很好，講故事時間結束了。」錢特．尼絲說完便合上舊書，為了減輕工作量，她溜進廚房，為吉姆煮了一杯熱牛奶；接著，她將一些深褐色粉末混入其中，吉姆湊近一聞，便猜中香料種類：「啊，是肉桂粉的香味！」

「沒錯，喝完就可以忘記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囉。」

「聽起來好神奇喔，好像魔法一樣！」

吉姆接過熱牛奶，咕嚕咕嚕地喝著。

「那麼，在魔法生效前，男子漢吉姆，你還有甚麼事情想問我嗎？」

「為、為甚麼貝兒的父親會變成怪物呢？」

錢特．尼絲回答：「因為杜克聽說魔女的血肉可以做成長生不老的萬靈藥，為了治好妻子的病，他冒險闖進魔女居住的森林，弄傷了她一隻眼睛。憤怒的魔女詛咒他，將他變成一隻披著野獸皮囊，留著人心的怪物，這個詛咒還會伴隨著憎恨不斷地蔓延……」

「那麼，尼絲姐姐，這個怪物傳說是假的嗎？」

「說它是一個虛構故事也不無道理，因為每逢秋季，達克森林裡會長出一種毒蘑菇，它的孢子常常混進霧中，會令人產生幻覺，像是把人類看成是怪物之類的。究竟，他們是看到真正的怪物，還是看到『像怪物一樣的人類』也無從稽考；不過，我想大概是為了避免意外發生，才故意編造這種唬人的故事吧？」

「如果傳說是真的話，那麼，王子能夠逃離現場也是好事。」

吉姆單純地歪著頭，並未理解對方的意思，她便道出原因：「要是那群鎮民抓住並討伐了怪物，或許他們在離開森林後，會發現麻袋裡裝住的是其他生物的頭呢……」

「這樣啊、這樣啊……」吉姆感到睏倦，呵欠連連，錢特．尼絲見狀便帶他回臥室，她在吉姆額前輕輕一吻，他躺在柔軟的床上，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唔、為甚麼，尼絲姐姐會知道這些事情呢？」

錢特．尼絲一手擋住不能視物的右眼，露出溫柔的笑容說：「啊，我也是聽某人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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