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裡的無聲斷章 - 章三之二

傍晚，夕陽的餘暉透過舞蹈教室的窗戶投射進來，為整間教室覆上一層金黃色的薄紗。

教室內，練舞的少女身穿一套輕盈的白色舞衣，腳下是柔軟的芭蕾舞鞋，她忘我地旋轉著，宛如飛舞的白天鵝。

每當她心情低落時，跳舞總能讓她暫時忘卻那些欺凌和痛苦。她閉上眼睛，沉浸在音樂的節奏，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她一人與舞蹈共存。

優美潔淨的舞衣下，充斥著怵目驚心的青青紫紫，還有用菸頭燙的舊傷。

她再隔幾天就可以從學校脫離了，屆時拿著學校頒發的獎學金，便可以遠赴他國實現她的夢想，和優秀的同才們一起在華麗盛大的舞台上表演。

少女哼著小曲，留校準備著當晚畢業晚會的舞蹈。

她沒曾料過，那幾個平日裡欺凌她的同學，在最後幾天了，還要對她做出他們認為是玩笑的過份舉動。

他們也特意留校，因為他們知道少女最近很常一個人在舞蹈教室苦練著。他們躲在禮堂外的陰影處，手中拿著學校為畢業晚會準備的煙花道具。

少女可能死了之後，也不知道他們為了什麼，在她身上花費多餘的心思，真的只是為了取一點樂子滿足自己罷了。

她生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家人都在背後支持著她的夢想，直到高三時，她遭受到了許多非人的對待，他們說他們為了準備學測，讀書壓力大，順理成章成了他們霸凌的藉口。

生命的盡頭，這些痛苦死死還要綑綁著她隨她而去。

「我們點燃這些煙花，嚇嚇她。」其中一個男孩壓低聲音說道。

「別搞得太過分，點一點火就好，別弄得太大。」另一個女孩嘟囔著，似乎有些不安，但仍然被群體的惡意所驅使。

他們蹑手蹑腳地靠近舞蹈教室的門口，窗簾被拉起，但門未關起，他們從門縫中窺視著少女的一舉一動。幾個男女相視一笑，決定行動。

他們打開煙花道具的包裝，在計畫著接下來的過程中，同樣嘻笑討論此事的男生作勢要點燃火柴，沒注意到手邊的煙花離他很近，他一個手滑，隨著火柴擦過的聲音，一縷火焰突然竄起，瞬間點燃了其中一個煙花。

煙花發出刺耳的尖嘯聲，火花四濺。

驚慌失措的他們手忙腳亂，想要將煙花撲滅，但火焰已經蔓延開來，迅速引燃了地上的其他裝飾和道具。

火勢驟然增大，竄進了舞蹈教室，裡面的布幕和地板很快被火舌吞噬。

少女被突如其來的火光嚇得停止了舞步，她驚恐地望向門口，發現外面的門鎖被棍棒卡住，堵住了去路。

她清楚的望見了，又來開她玩笑的眾人。

「我們得離開這裡！」其中一個人尖叫著，轉身想要逃跑。

「可是她還在裡面……」當時還有點反對這個提議的女孩，被遲來恐懼和內疚困擾。

「我們已經救不了她了！」

他們根本沒辦法接近教室的門和窗。

更多的煙花在火焰中爆炸，整個舞蹈教室瞬間變成了火海。

他們最終選擇了逃離現場，徒留少女一人在火焰中掙扎。

火焰席捲過少女曾經翩翩起舞的地板，焚燒她夢想中留下的每一個足跡。

她咳嗽著，試圖掩住口鼻，但濃煙迅速侵入她的肺部，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離開現場的那些人驚恐地望著熊熊燃燒的舞蹈教室，有人流下了淚水，有人顫抖著無法言語。

他們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此刻的恐懼和自責讓他們無法冷靜下來。

但……他們會悔改嗎？可是，他們能彌補一個生前被折磨、走時悽慘的人嗎？而且，這一切都是那些人一手造就的結果。

少女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回憶如走馬燈般閃現。

她想起了自己接觸了舞蹈，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刻。

她記得母親溫柔的笑容和父親自豪的眼神。

她曾經那麼期待未來，期待著有一天能夠成為一名真正的舞者，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讓更多的人看到她的舞蹈。

但現在，一切都被惡意帶來的人禍強迫結束。

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身體逐漸失去知覺，可笑的是，在火快要然燃燒到她的身體時，她已經徹底昏迷了，不用承受痛不欲生的感覺。

火勢終於引起了校內其他人的注意，幾名教職員工和學生驚慌地跑來查看情況。

他們試圖靠近燃燒的教室，但火焰和濃煙讓他們無法靠近。他們只能在遠處無奈地看著，連忙撥打消防人員進宿抵達現場。

消防車終於抵達現場，消防員迅速展開滅火行動。水柱衝向火焰，濃煙漸漸散去，但這一切都來得太遲了。當火勢被控制住時，舞蹈教室已經化為一片廢墟。

救援人員在廢墟中找到了少女的遺體，她的身體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具焦黑的軀殼。

姜翌安過目完少女呈現給她的種種畫面，她感到心如刀割，那種感覺……像是她親身體會過一樣，這樣被莫名糟蹋的事情。

「你還好嗎？」同樣的話繚繞著，她是不是在那裡聽過？

「你到底是誰？」姜翌安回問道。場面恢復正常，不過這次是不一樣的場景，她不在舞蹈教室了，是在學校的天台。

姜翌安看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被一個紅色頭髮的女生強行拉到這裡，和其他同行的人一起欺負她。

當那個女生抬手打她巴掌時，那個痛感也切實讓她感受到了。

那是高中時，被挨打的自己。但她完全沒印象她有這段過往。

等那行人一一離開後，畫面中的姜翌安還在原地，片刻，有個女生從天台的其他地方出現。

「你還好嗎？」少女眨了眨泛紅的眼，蹲下身關切道。少女制服原本應該是整潔的白襯衫和深藍色百褶裙，但此刻已經顯得凌亂不堪。

白襯衫的一角被扯開，鈕扣少了幾顆，露出了裡面的內衣邊緣，袖口也有些被拉長的痕跡，變得鬆垮垮的。

襯衫上還有幾處污漬，像是被泥土或飲料潑濺過，特別是左邊靠近腰際的地方，一片髒污顯得格外刺眼。

「我沒事。你……」姜翌安見了她的樣子稍微愣住，如此破敗的模樣她還能維持好心態，去關心受欺負不及她千分之一的人。她衣服上名牌的數字，是三年級的學姐。

「我沒關係，只是我沒辦法再去上課了，我等一下會請假回家。」少女勉強露出的笑容，苦澀到不行，「我想要等到上課過不久，外面比較沒有人的時候再下樓，先把制服換成體育服。」

「你不和老師說嗎？」

「不用啦，這樣還要牽扯到其他事……」少女搖了搖頭拒絕了，「很快就結束了吧。」

姜翌安看著她清秀溫和的面孔，沒再說話。少女抬頭望向遼闊的天空，眼底竟露出了真切的笑意，究竟是什麼支撐著她度過這段苦呢？

姜翌安覺得她也沒立場再勸她，因為她也打算自己隱瞞著，不過自己那個算什麼？對方的遭遇她現在看到的，或許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但是她想要忍受到什麼地步？姜翌安只能尊重她的選擇，沒辦法替她作主、去干涉她。姜翌安不了解她，他們僅此這一面，講過幾段話而已。

她怨恨那些置她於死地的人們，可是她真正留戀人間的、她真正在意的，是她的遺憾，她未能完成心願的遺憾。

這個極大的遺憾蒙蔽了她的怨恨。她滯留人間不是為了報仇，而是想回到曾經令她眷戀的時刻，她和她舞出的舞步。

「學妹，你可以為我留下我跳舞的樣子，作為紀念嗎？」我希望我的家人，還有更多的人能夠看到。

「我一定會的。」

那段回憶錄在她眼前緩緩消失，姜翌安點頭應下，她終於回到了舞蹈教室裡。

舞蹈教室沒了一開始的有損壞的痕跡，而是被燒毀之前完好如初的樣子。

音樂聲響起，少女踮起腳尖，身體微微前傾，雙臂輕柔地向兩側展開。

她旋轉時，裙擺如同花朵般綻放，環繞著她形成一圈優雅的弧形。每一次的跳躍，她都像是被無形的翅膀托起，輕盈得似乎要飛翔起來。

她劃出一個又一個優美的弧線，在空氣中舞繪出一幅動人的畫卷。

姜翌安拾起地上的攝像機，拍下在舞動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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