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途上歸（古言） - 第八十九章　宿願

　　待江靛欣醒來，已是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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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把車趕到路邊的茶棚，買了些點心，補好水囊，又回到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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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路多有不便，即便晨澈想讓她吃得好一點，可能久放的都是些難以下嚥的乾糧，故每逢有機會買到新鮮吃食，晨澈都會優先讓江靛欣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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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粿溫熱，糯米做得不夠軟，內餡淡而無味，兩人卻不挑剔，畢竟比又乾又硬的大餅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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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靛欣悄悄瞄了他一眼，不知哪裡來的自信，覺得他肯定有心事，便問：「你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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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頓了頓，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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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靛欣又咬了口茶粿，再道：「我要問些……令你心情更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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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兄長……」江靛欣先在腦袋整理好問題，蘊釀了一下情緒，鼓起勇氣問：「你兄長跟你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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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剛把話說出口，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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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捧腹大笑，明眸彎成月牙，本來沉重的氣氛似乎因她的話稍為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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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靛欣惱羞成怒，抬腳踹了他一下：「笑什麼笑！你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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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笑聲未停，弓著身抬頭看她：「就……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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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救了，她從來沒見過晨澈笑得如此開懷，是不是茶粿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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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江靛欣氣呼呼地掀開車簾，望向茶棚來往的旅人時，晨澈終於停下笑聲，擦去眼角的淚水，輕道：「夜羽揚是我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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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了向我報復，給你下毒，是我害你孤身渡過這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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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靛欣猛然回頭，又聽他說：「我卻下不了手，沒能替你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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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因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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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靛欣定定看著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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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邊是骨肉相連的親兄長，待他不好，是他母親的心頭肉；一邊是救他出火海的恩師，沒有怪責，也不曾道別，一聲不吭就消失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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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來他肯定掙扎過無數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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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殺了兄長，無顏面對已逝的母親；不提劍前行，又會愧對於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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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方都無法輕易捨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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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在騰雲塔時，他極力迴避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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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直避而不談，是怕我恨你親手奉上毒藥，是怕我覺得你偏幫夜羽揚，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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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說話的語氣很輕，臉上仍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更怕你再次因我而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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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靛欣：「他跟你長得很像，名字還挺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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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長相隨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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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望著前方，隔了許久，久到江靛欣以為他不會繼續說話，才聽他緩緩開口：「最初並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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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靛欣把頭抵在膝上，側頭看著晨澈，聽他細述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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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他還只是小打小鬧，恨我，卻沒打算要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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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夜羽揚僅在晨澈的吃食投下毒性極輕的藥，他知道若晨澈有閃失，母親會落得個照顧不周的名聲，在宮裡無聲消逝，便以這種方式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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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某日晨澈發起高熱，身體突然有了變化，即使誤食毒藥也都無性命之憂——毒性輕的，當即吐出濁血便無礙；若毒性重些，則捱過一段時日，連毒發的徵狀也會隨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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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某些藥相性相剋起了用，贈了他一個特別的體質，雖連藥物的抗性也提高不少，也換來了一個酒量極差的身體，除卻這些，倒未覺有什麼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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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但夜羽揚還是知道了，屢屢向他投下猛毒，看著晨澈陷入服毒後疼痛不已又丟不去性命的循環，猶同看到什麼好戲，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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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母親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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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羽揚把所有的怨恨加之於他身上，那時晨澈武藝不好，只習得皮毛，毫無反擊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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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夜羽揚每次的攻勢，唯有且戰且退，無可再退便咬牙強忍，全身上下都是傷口，偏夜羽揚不等他傷好，一次又一次添上新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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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晨澈被賀蕊救走，藏了好幾年，過了一段安穩日子，不料事故橫生，晨澈再次落入江湖，被夜羽揚找到之際，竟不再像以前對他窮追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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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的武功已不比夜羽揚低，能戰得不相上下，有時更能佔去上風。起初，他以為是這原因使得夜羽揚知難而退，後來才發現，夜羽揚還是以前那般，從沒變過，他僅僅是想換另一種方式施以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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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次酣戰過後，夜羽揚哭得特別傷心，兩眼通紅，卻還咧開嘴角大笑，面容猙獰恐怖：「你終於知道，那種看著最重要的人在面前倒下，無論如何伸長雙手、向天吶喊都注定救不了的痛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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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澈這才徹底肯定，江靛欣的毒是他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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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他仍抱有一絲希望，也許那毒，只是為自己而投，即使夜羽揚知道他不好甜食。可到了最後，真相被無情地撕破，而晨澈也確實像他所言，眼睜睜地看著她倒下，什麼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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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如日耀眼的光賜予他新生，將他自深淵拉回人間，最後竟因他的緣故就此殞身，隨風消逝——自此他重墜深淵，偏執地相信江靛欣會回來，立誓為她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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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交戰上百次，新傷舊痕佈滿全身，還是沒能將對方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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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復日，年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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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江靛欣生死忌，晨澈都必定到忘川湖守候，有時帶著滿身新傷，或有時買些她喜歡的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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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他相信，江靛欣是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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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或許真的有神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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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如此，為何會聽到他的宿願，讓她回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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