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勇者，現與魔女浪跡天涯！ - 第四十四幕深紅（二）

天際間生長著的血肉巨幕，正蠕動著下降，仿佛將要吞噬一切。

此刻，雨絲似也變得粘稠起來。腐臭的氣息彌漫著，使得呼吸愈發艱難。

血管般蜿蜒的扭曲法則，正在山谷之中緩緩生長。

而在廣場之上。

「我是要救大家——」

似要被掐到斷氣的溫婉姑娘，掙紮正變得越來越微弱，她瞪大著眼，像是想要提醒其他人一般，勉力哭喊著。

「伊戈爾·奧康納，他想要獻祭我們所有人...讓我們恐慌，讓我們悲痛...這樣，獻祭掉情緒強烈的祭品，他才能突破到赤金位階——！！」

就像是重錘轟擊一般，無數碎片化的線索，被這聲吶喊驟然串聯，猛地沖入了眾人的腦海之中。

疑慮、畏懼與驚惶的目光，落在了染血的騎士身上。

失蹤的姑娘...可怖的厲鬼...潛藏的屍骸...語焉不詳的領主...

惶惶不可終日的寒冬...畫地為牢的封鎖令...自睡夢中驚醒的每一夜...

死去的親人、友人、哪怕是並肩作戰的陌生人，一張張消逝的面龐，不斷在眾人的腦海中浮現。

異神降臨一般的血腥異象下，是癲狂著的肥胖騎士，與哭泣掙紮著的姑娘。

騎士正嘶吼著，仿佛使盡了全身力氣，想要將那倒地的柔弱姑娘置於死地。

「這...這究竟是...」

有鎮民睜大了眼，凝望著那暴怒的騎士。

「艾薇兒...你...難道你一直——！！」

「我提前發現...！！被囚禁致死...但我想救大家——救救這個溫暖的鎮子——從這個惡魔手...！！！」

風雨漸大——

而那憤怒到幾近瘋狂的騎士，猛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憤怒的謾罵與憎恨的指摘，正自街道之中傳來。

似乎正有人奔出，持著武器，死命地撲向了那染血的騎士。

還有人搶過了奄奄一息的騎兵們手中的卷軸，遙遙指向了騎士襤褸的背影。

重弩激發的咻咻聲——

雨絲在緩緩飄落。

艾薇兒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恐懼的大手扼住了喉嚨。

她睜大了雙眼。

湛藍的雙瞳之中，漸漸放大的，是那閃耀著金色雷霆的長劍，以及...

男爵那痛苦、恍惚，憤怒到了極致，卻又怔怔地絕望下去了的，暗淡眼神——

『嘻嘻。』

隱沒在大氣中的猩紅法則，像是活物一般，輕微跳動了一下。

咚咚。

浩瀚無匹的威壓，再度自天際之上噴湧——

又是一大片骨頭啪啦啪啦錯位的聲音，世界在瘋狂的重壓下發出悲鳴，一切都在分崩離析。

弩矢似有千鈞重量一般，俯沖而下，徑直刺入了地面。

一大片破口袋落地一般的摔倒聲。

每一人，無論是普通的鎮民，還是身體健壯的戰士們，無一例外，都痛呼著被壓倒在地。

風雨依舊在冰冷地席卷著，與即將斷氣般的哭喊與求救相互交織。

而廣場之中，那染血的騎士與雕零的百合，卻變了個模樣。

溫婉姑娘兀自站立著，右手之中，是騎士的咽喉——

雨絲飄落在騎士懸空的身體上，破損的盔甲縫隙中，正不斷滲出鮮血。

哐當。

長劍無力地落地。

姑娘打了個呵欠，單手捂著嘴，望向那肥胖騎士那恍惚的面龐。

騎士的眼神像是死了。

「啊啦...放棄了嗎？」

溫婉姑娘搖了搖頭，隨手將奄奄一息的男爵甩在了地上，昂起頭，仰望著雲層後那籠罩而下的血肉之影——

「真是令人感動至深啊...伊戈爾·奧康納...呵呵。」

姑娘張開了雙臂，像是迎接著天際間滑落的雨幕。那溫婉的聲音，此刻卻忽地變成了輕蔑的男聲。

「感謝您的精彩表演...不過...是時候謝幕了。」

像是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一般，溫婉姑娘捂著嘴，一抽一抽地發著笑。

隨著她擡手輕點，掉落在街巷中的四卷儲法卷軸，飄忽著，飛起，落入了姑娘的手中。

她將之展開，半含譏諷地審視著，微微點頭後，又饒有興致地瞥向男爵。

騎士側躺在血雨中，神情恍惚，雨水正順著他那肥胖的面頰緩緩滑落。

「你以為，你送出去的密信，我不知道嗎？嗯哼？」

輕蔑男聲回蕩著。

「很遺憾...你派出去的部下，他們都被我殺死了噢...每一個，企圖求援的人...呵呵。」

姑娘隨手將卷軸丟在男爵身邊。

雙重的音節，在廣場之中回響——

伴隨著衰朽嗓音的吟唱，淋漓的血雨下，西面大道的數處建築之上，數道身影，在空中緩緩浮現。

紅光映透了夜幕。

而那數道黑袍籠罩的身影，降落在廣場中央。

為首的黑袍男子，伸出了布滿了老年斑的雙手，緩緩掀開了黑袍的頭罩。

意外的，黑袍之下，卻是一個周正的中年面孔。

此時，侍候在一旁的黑袍隨從，躬身請示道。

「令使大人...我們是否現在...？」

但那身體衰朽的中年人擺了擺手。

「法則的糜變需要時間...何況我們掌握了品質極佳的素體...再等一會...」

令使端著腔，不急不徐地說著。

「萬道終歸頹滅，只有遵從神引，方可茍存...不過...這些深陷囹圄的迷途者...卻怎麽也不肯相信我們呢...」

他依舊輕蔑地笑著，而屹立在血雨中的溫婉姑娘一同發笑——

「...」

倒地的傭兵似是昏迷了過去，沈默不語。

而劍士小姐依舊被天際間的龐大威壓壓倒在地面之上，艱難地呼吸著，用她那深紅的雙瞳，靜靜地望著這一切。

騎士側躺在地面上，失神地望著東面的街道，口中喃喃著。

「你不是一直在搜索我麽？」

黑袍令使踱著步，環繞到了男爵的面前，在那溫婉姑娘的身側站定。

「看在聖神中意你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此刻，我就在這裏...」

溫婉姑娘與黑袍令使同時開著口，空靈與輕蔑的嗓音相互間雜著。

衰老的枯手，自黑袍下伸出，在虛空中輕擡。

施加在肥胖騎士身上的壓力，也驟然一松。

轟隆——

原本恍惚的騎士電射而起，電弧激蕩下，是男爵那幾近瘋狂的面龐——

「拜——肉——教——！！！」

騎士的怒吼，恍如風雨之中的驚雷。

「哦哦...」

令使饒有興致地瞪大了眼，似是頗為滿意地笑了。

「若是你能稱我們為猩紅之環...那再好不...」

嗡——

熾烈的陽炎，宛如龐大的流火之河，占據了整個視線，照亮了夜空，也映透了黑袍令使那笑得愈發癲狂的臉。

「死——！！！」

耀眼的光輝之下，是男爵那崩潰邊緣的，歇斯底裏的怒吼。

以及令使那輕蔑的哈哈大笑。

「你花費整個冬季——苦苦搜尋我——這就是你的底牌嗎？真是拙——」

但那火之巨龍，卻與令使身前升起的血肉屏障擦過——

鏘。

振劍之聲。

隱沒在光輝之後的，是直刺而出的雷霆之劍——

以及那冷冷凝望著敵人的，碧綠雙眸。

『必須...』

隨著騎士的活動，血液正自破碎的盔甲中逸散而出，雨絲被劍風所帶起，似乎正變得愈發緩慢。

劍鋒劃破了雨幕，緩緩前行。

『阻止...一切...哪怕是...』

劍光破開了血肉壁壘，繼續向前，而那黑袍令使，正瞪大了眼，想要後退。

騎士的眼睛，漸漸睜大。

『哪怕！！！』

包含希冀的劍鋒，不斷向前。

可隨之而來的...

卻是譏諷的嘲笑。

『嘻嘻。』

刺啦——

劍鋒透體而過，騎士的面龐，也刷得一下，驟然變得蒼白。

只因他仿佛刺中了虛無的幻影一般，渾不受力。

而那黑袍令使，正收回那驚惶的表情，輕笑著搖著頭。

「呵呵...你覺得我真的會現身嗎？」

他高聲大笑起來。

「我不過是在逗你...」

忽地，令使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忽地住了嘴，瞪大了眼睛，回頭望向那百米開外的街口。

但刺耳的音爆與光輝，像是淹沒了一切，地表震顫著，風雨爆炸所掀起的颶風裹挾，卻又被極度的高溫所蒸發——

『哪怕是...成為...』

失神的騎士，在白光之中，跌落在地。

『劊子手...』

戒罪的炎火升騰，聖白的光輝閃耀著，穿透了那虛幻的身影，落在了騎士恍惚的面龐上。

「艾薇兒...」

騎士喃喃著。

「我...沒能拯救...對不...」

「嘻嘻。」

壓抑的戲謔笑聲。

黑袍令使的幻影，顫抖著，將手擡起，似是要遮掩表情。

騎士瞳孔微縮，擡起頭，難以置信地凝望向那虛幻的身影。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袍令使終於抑製不住地狂笑了起來，大張雙臂，仰望著天際——

「真好玩！！！哈哈哈哈！！！伊戈爾·奧康納！！！你真是太讓我開心了！！！」

炎火漸漸散去，燃燒的劈啪聲中，顯露在回落的夜雨中的，是無數如血管般交織的猩紅法則。

它們橫欄在街道之前，輕微跳動著，似是沒有受到分毫影響。

而那戒罪的炎火，正消散著，糜爛著，化作跳動著的碎散肉塊，掉落而下。

「掙紮！！努力掙紮！！！哈哈哈！！！多麽堅毅的騎士！！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輕言放棄！！！哈哈哈哈咳咳咳嘔——！！！」

令使似是笑疼了肚子，用那衰朽的雙手捧著腹，深深地彎下了腰，幹嘔了幾聲。

「嘔...哈哈哈哈...真是精彩...我的演技怎麽樣？夠不夠震驚？啊？和你相比？是好是壞？」

笑累了之後，他擡起頭，兩眼幾乎瞇成了一條縫，戲謔地望著那倒地的騎士。

「你為什麽...會有自己還有希望的錯覺呢？嗯？覺得我們會露出破綻？覺得會給你們機會？？覺得我們會傻乎乎地現身跟你打，還是覺得我們會讓你有機會殺掉這些羔羊？？哈哈哈哈哈！！！」

刺啦——

血肉觸手自滿地的血水中凝結而出，刺穿了男爵的小腿，將面色蒼白的騎士倒吊而起。

騎士依舊是那恍惚的表情。

「從一開始...你就一直在我的掌控之內噢...呵呵。」

令使望著男爵呆滯的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我最喜歡的...就是看見你們這樣的家夥...一次又一次地痛苦...一次又一次地絕望...嘻嘻...」

猩紅的光芒，映照著黑袍令使那興奮到扭曲的怪笑。

「嘻嘻！！！嘻嘻嘻——！！！！」

他開始不自覺地捂著頭，狂笑著，肆意撕扯起自己的面龐——

那還算端正的面龐被撕下，露出了纏繞蠕動著的血肉。

而令使晃蕩著那皺巴巴的面皮。

「看看！！你知道這個是誰嗎？？哈哈哈！！！他以前可是聖殿騎士！！！哈哈哈哈！！！他當時尿了褲子哈哈哈哈哈！！！」

「閉嘴...」

男爵喃喃著，啐了一口，唾沫劃過虛幻的身影，濺落在地上。

「殘忍的魔鬼...你們一定會滅亡...」

騎士恢復了那冰冷的面色，冷冷地盯著眼前的幻影。

而那血肉模糊的面龐，肌肉抽動。

「啊啦...沒感覺嗎？」

令使的幻影喃喃著。

此時，一名侍候在旁的黑袍教徒，緩緩上前，低聲說道。

「令使大人...聖律已經擴散完畢...是否進入下一階段...」

「那當然。」

令使即刻答道。

「按計劃的時間推進...你們讓陣法自行運轉即可。」

他將面皮貼回臉上，摩擦著下巴，作思考狀，來回踱著步，隨後又轉過身，端詳著那面色冰冷的騎士。

「嗯...？又繃著臉...沒意思...」

令使微微瞇眼。

「就讓你死在這些人之後好了...三名星銀...少量山銅的嘍啰...大量的黑鐵位階...收獲...還行吧...」

他嘆了口氣。

「可惜沒能引來裏托亞的聖殿呢...真是饞人...要是再來些高手該多好...嘻嘻...」

黑袍令使那掃視著的瞳仁，望了眼一旁的溫婉姑娘後，又微微移向倒吊著的騎士，嘴角微微勾起。

「嘻嘻...不過...竟然能搜羅到維奧萊塔的後裔...製作神蛻的絕佳素體...光得此一人...便值了。」

他瞥了眼騎士，又故作惋惜地搖了搖頭。

「啊...可憐的小姑娘...她多害怕啊...一直哭...一直求饒...一直喊著你的名字...讓你來救她...」

「閉——嘴——！！！」

像是被觸動了逆鱗一般，倒吊著的騎士再度惡狠狠地怒吼。

可卻帶著幾分悲涼——

「啊啦啦，急了！急了！嘻嘻嘻！！！」

令使又癲狂地大笑起來。

「啊！！！我真是太喜歡虐待她了！！！掐到她失禁！！溺到她哭號！！！狠狠地把她活剝！！！！再用聖神的賜福治好她！！！再繼續折磨！！！哈哈哈哈！！！！———不不不...」

他看向男爵那猙獰的面龐，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不是我幹的呢...一切...當然是男爵大人幹的...啊，占有了可憐的小姑娘...她正找你復仇呢...是我搞錯了...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令使詭異地笑著，瞇著眼，望向一旁的溫婉姑娘。

「你說對嗎？艾薇兒小姐？」

魔力微動。

「嗯。」

眼神空洞的白裙姑娘，應答了一聲，微微點頭，隨後又跌坐在地，泫然欲泣般，可憐地哭著。

「是他...伊戈爾·奧康納...他害死了我...還要殺死大家...嗚嗚...」

夜雨磅礴，一切都似乎變得晦暗不清。

而姑娘的眼淚，好似不是她自己的一般，沿著面頰緩緩滑落。

魔力再度閃爍。

「伊戈爾——伊戈爾——為什麽不來救我——」

她大睜著眼，哭訴中仿佛有種讓人絕望的悲傷，而那雙失去焦點的湛藍雙眸，卻讓騎士的內心一陣抽痛。

「...」

倒懸的騎士緩緩閉上了眼。

『哪怕...不是你...』

騎士的心防，似乎終於也在此刻崩潰。他的雙唇顫抖著，緩緩張口。

「對不起...艾薇兒...我輸了...」

男爵神色一黯，自嘲般地苦笑著。

「我做錯了...每一個選擇...對不起...對不起...」

而那令使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滿，轉念一想後，又繼續出言刺激。

「噢？你沒聽見她的話麽？她可是怕得要死，一直在討饒，一直在後悔，一直在等著你去救她——」

但他那譏諷的話，卻沒得到他想要的效果。

「啐——」

唾沫再度穿透了黑袍令使的幻影，而他也猛地住了嘴。

哢哢。

令使不滿地微微瞇眼。

而倒懸著的騎士，也緩緩開口。

「收起你的瘋話吧...欺詐者...」

男爵睜開了眼，那深綠的雙眸，卻如得勝者般，輕蔑地望著那微微昂起頭的黑袍人。

「我的眼淚...只為我與她的失敗而流。你騙不到我的...她...艾薇兒...我的作家小姐...她絕對不可能向你們屈服——」

噗嗤。

血肉觸手穿刺而過，帶起如柱的鮮血。

而被洞穿腹部了的男爵，強壓下了喉頭的悶哼，同樣高傲地昂起下巴。

「你們...永遠也不可打敗我們...下地獄去吧...邪神的走狗...」

轟——轟——

狂怒的觸手，不斷甩動著奄奄一息的騎士，一下又一下，猛烈地砸在破碎的石板之上。

「...」

騎士不語。

而面帶慍怒的黑袍令使，冷著臉，指尖不斷釋放著魔力。

一旁的溫婉姑娘，對眼前之事，則仿佛置若罔聞。

只是她那空洞的雙眼，卻依舊在流著淚。

無數觸手自血腥的積水中生長而出，像是要扯碎布娃娃般，肆意折磨著奄奄一息的騎士。

直到一旁的黑袍侍從兩步上前，微微欠身，令使才停下了動作，只是溫吞地微笑著。

「好了，一如我之前的承諾，我留你最後死。」

隨後他微微睜開瞇起的眼。

「啊...那些無知的凡民...剛才還擺出那副討厭的模樣，哈哈，轉瞬間便被幾個小伎倆愚弄...令人作嘔...」

他微微歪頭，有些憤恨地扯了扯臉上那松垮的面皮。

「不得不說，伊戈爾·奧康納，你真是令我生厭...呵呵...你所愛的領民...就讓他們在對你的憎恨中死去吧...這樣也不錯...」

說罷，觸手一甩，將鮮血淋漓的肥胖騎士甩落在地，而黑袍令使也伸出了老朽的雙臂，放聲大笑起來。

地面的凹坑之中，騎士奄奄一息地側躺著，氣若遊絲。

晦暗的夜色與腐敗法則的猩紅光輝交織著，將雲層後的血肉巨幕映襯得愈發可怖。

『嗚——嗚嗚——』

風在穿過街巷，發出了陣陣嗚咽，無邊的血雨下落著，緋紅的夜天，似是正在泣血而歌。

『假如...』

虛幻的回憶，在男爵的眼前浮動著。

在山前的矮坡，他依稀可見，那溫婉的姑娘，正奔跑著，高聲笑著，向後倒在了秋葉之中。遮顏的帷帽被山風吹起，還蕩漾了那樸素的衣裙。

『假如他們...所有人...並不是降生在這樣一個世界...』

騎士望見了清晨的小鎮，悠揚的鐘聲，高亢的雞鳴，人們互道早安——

『假如我足夠強...』

騎士望見了一張張臉，望見了他的老部下們，他可是曾許諾，要帶給他們一個安穩的歸處啊...

但他們不得不在黃昏下相別，他們在夜雨中斷後，他們獨自撲向了屍潮，他們...

『大人...假如最後您下不了手的話。』

四名騎兵單膝跪地。

『就由我們代勞吧...把卷軸交給我們...』

淚水自騎士的眼角滑落。

『假如我...更加果斷...』

騎士似乎望見了不遠的將來，屍山血海彌散在大地之上，淹沒了森林，淹沒了湖泊...綿延千裏...將裏托亞的每一處...將這千湖之森...將這一切都歸入腐亡...

廣場中央，黑袍令使的虛影，正微微昂起頭，虔誠地望著天空。

「啊...贊美創生與歸亡之聖神...賜我吧...死與生...」

一眾黑袍教徒，聚集在令使的身邊，崇拜地望著他，眼中盡是狂熱之色。

而黑袍令使緩緩睜開眼，擡手輕點，衰朽的吟唱聲，自他的口中發出——

而無處不在的猩紅法則，再次開始跳動，而天際間的血肉巨影，也向小鎮投下了腥臭黏滑的腐枝。

暴風雨之中，倒地的眾人，依舊在不停地咒罵著，望見那延伸而來的血腥枝條後，卻又驚聲尖叫。

蕩漾的深紅光芒下，那雙目無神的姑娘，也被猩紅的法則之枝漸漸包裹。

嗡——

鉆心的，仿佛撕扯靈魂的劇痛，幾乎是同一時間，刺痛了在場的每一人。

「...」

傭兵依舊沈默著，倒伏在地。神色愕然的劍士小姐，也被那劇痛激得哭叫了一聲。

而騎士只能無力地望著這一切。

他緩緩閉上了眼。

都結束了...

殘存的生命力...正在被那無處不在的猩紅法則所奪取...

無人不在哭喊...無人不在哀嚎...

「噢對了！」

令使忽然望向男爵的方向。

「我想起來了...她...還有個女兒...對吧？」

黑袍令使，似乎想到了能夠取悅自己的方式。

「把她也做成神蛻吧，不能浪費了呢...當然...嘻嘻嘻...」

破碎的石板下，腥臭的腐血不斷湧出，幾乎將廣場化為一片血海。

而那血海中央的黑袍令使，微微昂起頭，望著絕望的騎士。

「啊...不錯...就是這個表情...」

令使的嘴角微微上揚。

微笑，輕笑，大笑，幾近癲狂。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黑袍令使昂起頭，仰望著天際，大口呼吸著。

「聖神啊——看看他們這糜爛的模樣——這便是我們再一次——勝過了偽神異教的又一鐵證——」

風雨之中，是鎮民們無助的哭號與祈禱，是冒險者與傭兵們痛徹心扉的咒罵，是吞沒一切的深紅。

恍惚的男爵，緩緩地閉上了眼。

性命已如風中殘燭。

『這便是死亡的感覺麽...好空虛...』

意識在漸漸衰弱。

『她...一直是在這樣的狀態下...強撐著嗎...』

彌留之際，男爵望見了最後一幕幻影。

走投無路的騎士，頹唐地坐在空空落落的房間之中。

夜色朦朧。

『艾薇兒...為什麽要回來...我們...註定會輸啊...』

幻影中的騎士喃喃自語。

『讓我茍且偷生...又有什麽用呢。』

無人應答。

於是騎士站起，望向了梳妝臺。

那渾身是傷的虛幻影子，就坐在鏡邊，無言地望著他。

望著那名騎士。

而她的嘴唇無聲地嗡動著——

『堅持下去...拜托了...為了大家...』

影子隨時會化作碎片。

『要堅持到最後...直到希望的到來...』

她伸出了手，像是想要觸碰氣餒的騎士，而騎士亦然。

但兩人的手，只是在空氣當中交錯而過。

『我不懂...我不懂啊...希望...』

騎士嘆息著搖了搖頭。

『我真的不懂啊...』

死亡正漸漸逼近騎士，心跳越來越緩慢。

意識像是飛花一般雕零，騎士再也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可那含著淚的影子，依舊在說著話。

『我看到了...真的...拜托...』

希望...希望...

希望究竟在哪呢...

騎士感到自己正緩緩下落，脫離了世界，穿過了一片灰暗的平原，直到最後，恍惚地墜入了深紅的絕望之中。

『要放棄了嗎？』

是誰？

誰在提問？又是誰在反問？

他在思考。

誰又在思考？

淡薄的意識，早已區分不出它與我。

唯有無盡的下落。

只是，深紅之中，卻仿佛浮現了幾縷單薄的微光。

像是螢火。

有些熟悉，又有些溫暖。

「不能輸...」

蒼白的嘴唇，正緩緩嗡動。

「還不能放棄...」

而那破碎的意識，拼了命地抓住了每一縷，每一絲，觸手可及的微光。

上升，不斷上升。

往事的一幕幕，微薄如蜉蝣的點點滴滴，每一分微不足道的情感。

正匯聚成一股洪流——

托舉向上。

『是我...』

意識明白了是誰在發問。

那名騎士，他的心底，自始至終，都不想放棄。

咚————咚————

奇跡一般的，停滯的心跳，重新開始跳動。

「我...不能...輸！！」

微光漸亮。

重如千鈞的眼瞼與頭顱，正在虛弱的意誌之下，緩緩開始移動。

隨後，睜開了眼的騎士，他望見了。

夜雨之下，是一名虔誠地詠唱著的少女——

她正捧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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