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 H. 短篇集 - 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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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日期】March/21/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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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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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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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聖誕節，照理來說，晚餐應該會比平日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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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是比平日豐盛，有淋上肉汁的馬鈴薯泥、塞滿好料的火雞、沙拉、蛋奶酒、薑餅、布丁，還有樹幹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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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在廚房看到，滿心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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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他做完清掃庭園的工作，來到飯廳時，發現長條狀的餐桌上，只剩一堆空盤子，什麼食物也沒留下，連一點殘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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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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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這個給你～」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是在大通舖裡面，睡在他隔壁的小男孩，此時他正把一個薑餅人塞到他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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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說，你今天回遠親家去了，我們就把東西都吃光了，對不起，這是我拿到的薑餅人，還來不及吃，就⋯⋯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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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環顧著四周，沒等他回應，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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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手中的薑餅人，很珍惜地把它塞進自己薄外套的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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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幹什麼！還不快點去洗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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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嚇得差點跳起來，轉身一看，又高又壯的嬤嬤，扭曲著一張臉，對他狠狠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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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還沒⋯⋯」他一看到嬤嬤的臉，特別是眼裡燃燒的⋯⋯恨意(？，把話硬生生吞了下去，可惜吞這種東西，無法止住肚腹的饑火，「對不起，我⋯⋯我馬上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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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幫他收拾盤子，他只能幾個盤子幾個盤子疊在一起，抱到廚房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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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個盤底還有一點肉汁，他忍不住伸出舌頭，把盤子舔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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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所有髒污餐具都放入水槽，他打開熱水，準備開始洗滌時，嬤嬤又從後面冒了出來，尖銳的嗓音比切火雞的刀子還利：「誰叫你用熱水？用冷水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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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連看都不敢看嬤嬤一眼，趕緊關上熱水，打開冷水的水龍頭，低著頭賣力洗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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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的水聲，壓過他飢腸轆轆的咕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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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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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夢裡醒來——其實是半夢半醒，飢餓是釘子，一直扎著他，讓他睡也睡不好——轉頭看到隔壁的小男孩，此時小男孩睡得正香，微微發出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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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想到小男孩給他的薑餅人，他之前匆忙塞進了外套口袋，現在外套就掛在大通舖門旁一排衣鉤上，他小心翼翼爬起來，越過一些院童的身體，躡手躡腳走到大門旁，撈到他的外套，手伸進口袋，拿出薑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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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薑餅人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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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餅人不知被誰扭斷，只剩一顆頭在他手中，蛋白糖霜做的五官，給了他一個淡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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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吃我，雖然我很小，雖然我只剩下一顆頭，還是可以，稍稍止住你的饑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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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餅人蛋白糖霜的嘴，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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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看著只剩一顆頭的薑餅人，怎麼樣也吃不下去，看著它，就像看到自己，他怎麼有辦法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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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他想到剛剛洗碗時，看到廚房角落堆滿大白菜，那是嬤嬤打算做泡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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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青菜，還是可以騙騙肚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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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著虛浮的腳步，來到廚房，堆得像丘陵一般的大白菜，靜靜地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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蔬菜特有的清香，誘惑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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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嬤嬤發現後一定會大發雷霆，可是他顧不了這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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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一顆大白菜，從最邊邊開始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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啃、啃、啃⋯⋯他啃著啃著，覺得自己沒那麼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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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這口是火雞，這口是洋芋泥，還有這口是樹幹蛋糕⋯⋯他憑著模糊的記憶，用想像力為每一口咬下的大白菜，加上美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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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也讓薑餅人吃一吃，他拿起薑餅人的頭，把它蛋白糖霜的嘴，湊近大白菜的菜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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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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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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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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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吃，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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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薑餅人，都不再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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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所有院童和嬤嬤，圍在他身邊，看著凍死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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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個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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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一抹淡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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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淚，自嬤嬤混濁的眼睛，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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