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監獄所多瑪 - 第二章：灰熊律師（第四節）

（續第二章第三節）

就在吳魁雄於小巷遇襲的同時，哲朗就被警方從醫院的羈留病房，移送到警察總部繼續拘留。

警察總部位於這個都市的心臟地區，大樓外牆裝置了一個巨型的警隊徽章，似乎在支撐着警隊的威嚴。而在警察總部的毗隣，新建了一幢剛啟用不久的綜合法院大樓，也就是量子法官Esther的所在地。

由於綜合法院大樓外貌呈三角柱體狀，高度比警察總部高出四倍之多，故被市民暱稱為「三角塔」，那神秘漆黑的外牆，更予人一種無形的莊嚴和壓逼感。

綜合大樓內包含了高中低級法庭，因此經常聚集了不少法律人員、警員和記者。而哲朗將來亦會在這裡接受審訊。

這時候，在中央警署內的哲朗，被警員從拘留室帶到會面室。

哲朗心想，是誰來探望自己呢？是吳律師？還是媽媽？

會面室內除安裝了監察鏡頭外，就只有一張三角形桌子和三張椅子。

雙手被鎖上手銬的哲朗，面對着門口坐下來，他的右邊牆壁上安裝了一塊很大的鏡子，哲朗知道那是一面單向鏡子，鏡的另一邊一定有人在監視着自己。

不過在這一刻，他從鏡子裡看見的是自己異常憔悴的面容，他立即以雙手拍拍自己的臉，令自己提起精神來。

會面室的門被打開了，哲朗眼前出現了一個不太高大，但卻很熟識的身影。

「老師！」哲朗感到喜出望外。

進來的人正是哲朗的劍道老師宮本伸弘，因為他是哲朗的監護人，警方便讓他們會面。

宮本伸弘是一名五十多歲的高大日裔男子，體格看來仍十分強健，總是穿着套裝運動服。不茍言笑的他，其實是日本劍道流派「二天一流」的傳承者。

「二天一流」是日本古代劍豪宮本武藏所創立的流派，是一種雙刀劍技。但哲朗習劍以來，總是掌握不到雙刀竅門，反而以雙手握一劍，卻能闖出一片天地。

哲朗又經常懷疑，老師既然姓宮本，會不會是宮本武藏的後人？可是，由於老師是個嚴肅的人，故他一直都不敢向老師提出疑問。

宮本伸弘在哲朗面前坐下，並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注視着哲朗的雙眼。

哲朗沒有回避他的視線，並率先開口說：

「老師，你要相信我，我沒有殺人啊！」

「我相信你。」宮本毫不猶疑地答。

「真的……？多謝你相信我！」

哲朗對老師無條件的信任感到有點意外，同時又感動得幾乎流淚，不安的心情頓時穩定了下來。

可是，宮本伸弘關心的似乎不是哲朗這一刻的心情又或者處境，而是關於劍道的事。他問道：「阿朗，聽說你用竹劍把一名彪形大漢擊倒了？」

「是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用劍傷人的。」

「不打緊，你用了甚麼招式？」

「我用了『出端面』。」

「只是『出端面』嗎？」

「是。」

宮本伸弘微微點頭，並展露出滿意的表情，然後說道：「好，簡單的一招就夠贏了。」

宮本伸弘指導哲朗劍道已超過十年，師徒間已十分了解彼此的性格。他不用哲朗解釋，已深信弟子不會胡亂傷人；而哲朗也深知老師是一個劍痴，明白到老師只對劍術有興趣，故不會對老師沒有問候自己而感到奇怪。

「實戰經驗是最寶貴的。」宮本伸弘說：「劍，不只是在道場內使用的，是用在你的整個人生上！」

「可是，我可能要坐牢呢……」哲朗帶點不安地說。

「你是為了救人而出手的吧？」

「是的……」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何罪之有？即使會被檢控，但我們圓了應盡之義，就可以無愧於心。」

「這個我也明白，可是我還是很擔心……」

宮本伸弘知道現在無論說甚麼，都很難消除哲朗的不安，於是轉移話題說：「阿朗，還有一件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甚麼事？」

「今次事件，可能會令你無法參加下個月舉行的全國劍道大賽。」

「甚麼？!」

哲朗大為緊張，因為對他來說，參加全國劍道大賽比生命更重要！因為他除了上學讀書外，幾乎把全部時間都花在劍道之上，若不准他參加兩年一屆的全國大賽，就等於判他死刑一樣。

「如果你被判有罪，」宮本伸弘說：「『劍聯』為免影響形象，可能會永久取消你的參賽資格。」

「怎可以！」哲朗說：「我為了今次比賽，足足準備了兩年！他們怎能夠不讓我參加比賽？」

「我知道。」宮本伸弘帶點無奈地說：「但也沒有辦法。總之，現在最重要是洗脫你的嫌疑，只要能還你清白，你還有機會參加比賽。」

「唉！」

哲朗深深嘆氣，彷彿世界快要末日了。

「別垂頭喪氣！」宮本伸弘義正詞嚴地說：「作為一個劍道家，無論面對甚麼境況，都不能輕易放棄！你忘了你是怎樣活過來的嗎？」

「我記得……」

「當年你落入那幫人手上的時候，不也是同樣感到了絕望嗎？若你當時放棄了，後來就不會遇上我，也不會有重啟人生的機會！」

宮本伸弘所說的事情，就是哲朗小時候被綁架一事。

哲朗的父親，就是在交贖金予綁匪的時候慘遭毒手，最後得到宮本伸弘挺身營救，哲朗才逃過被撕票的厄運。

從此，宮本伸弘不但成為哲朗的救命恩人，更成為哲朗學習「二天一流」的劍術老師。而對哲朗來說，宮本伸弘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他的人生榜樣。因此，哲朗的母親便請求宮本伸弘擔當兒子的監護人，直至他十八歲成人為止。

「阿朗你要謹記，堅持正義，執意善良，是我們的劍道精神。」

「我知道……可是，代價是不是太大？」

「代價很大嗎？」宮本伸弘嘆氣道：「我明白，在這個悖逆的世代，『正義和善良』這條路，的確十分難行……可是，你真的後悔嗎？」

面對老師的一再提問，哲朗腦海中即時浮現出答案：

「我不後悔！」哲朗肯定地回答：「幫助別人，我不會後悔！」

宮本伸弘輕輕笑了一笑，然後說：「蒼天有眼，無辜的人絕對不會坐牢。」

「老師，謝謝你。」

哲朗在老師的鼓勵下，勉強讓自己提起精神來，但同時又有另一件事，令他一直耿耿於懷。

「老師。」哲朗有點別扭地問：「小麗她知不知道我在這裡呢？」

「這個時候，還顧着兒女私情？」

「嗯……對不起。」

「哼！」

宮本伸弘似怒非怒，心裡其實十分關心哲朗。他改以較溫和的語氣說：「我來之前已經通知了她，她說會找機會前來探望你。」

「是嗎。」哲朗若有所失。

「她是不是不想與你有任何轇轕了？」

「不會的，」哲朗用力搖頭說：「小麗應該是因為家教太嚴，不太方便立即過來看我吧！她遲些就會來探望我的。」

哲朗對小麗這個相處了兩年的女朋友仍抱有一絲期望。

「所謂患難見真情，阿朗，現在就是考慮你們感情的時候了。」

宮本伸弘輕拍哲朗的肩膀，以示鼓勵。

「好了，我要走了。」

「這麼快便要走了？」

「除了吳律師通知我這個監護人來看你之外，他還說會有一大堆手續要我去辦，我還要通知你的媽媽，也要聯絡你的寄養家庭，還有劍道比賽的事情……」

「對不起，今次真的麻煩你了。」哲朗不好意思地說。

「好，再見。」

宮本伸弘簡單回應哲朗後，便轉身離開。

當他走到門口時，卻又回頭對哲朗說：「阿朗，即使所有人都離棄你，劍都不會離開你的！願劍與你同在！」說完便真的離開了。

與此同時……

會面室單向鏡子的另一邊，是一個幽暗的房間，房間內的錄影器材持續運作着，幾個電視屏幕都顯示着哲朗的不同角度。

房間內只有一個人，一直注視着剛才韓哲朗與宮本伸弘的對話，他就是高級督察李振遠。身穿整齊警察制服的他，年約五十多歲，皮膚黝黑粗糙，頸上佩戴着一個環狀的電子儀器，並不時有燈光閃爍着。

當宮本伸弘離開後，另一名佩戴着警員委任證的便衣探員走進房間，對李振遠說：「李Sir，已調查過韓哲朗的身家清白，而且是上屆全國劍道大賽的亞軍，在社交媒體上有不少支持者。」

李振遠以一把電子聲音回應他：「好的。」

原來他的聲帶早年在一宗案件中受了傷，自此要靠安裝在頸上的機械協助發聲。他又說：「韓哲朗的家庭狀況如何？」

「他現時住在寄養家庭，戶主一聽到他被捕，就立即跟他劃清界線，說彼此不是親戚關係，相當無情。至於他的爸爸一早已過身，媽媽已經改嫁。」

「找到他的媽媽沒有？」

「已經聯絡過了，她對兒子的事好像漠不關心的，即使今次出了事，也只是在電話中說了句：『啊，好的。』便切了線。最關心他的人要算是剛才來探望他的監護人，叫字叫宮本伸弘，是著名的日本劍道老師。」

「李Sir，」便衣探員認真地說：「韓哲朗的爸爸名叫韓曉生，你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

「韓曉生？」張振遠想了一想，然後醒覺起來：「當然記得！我頸項這個傷，就是調查他那宗綁架案而得的……想不到會在這裡遇上他的兒子。」

「沒錯，當年韓曉生把贖金交給綁匪，但卻被殺了，我們一直懷疑綁匪一開始的目標不是贖金，而是他的命！」便衣探員說：「可惜最後還是給綁匪逃脫了，連李Sir你也受了重傷，幾乎喪命。」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李振遠說：「雖然與韓哲朗算得上有點淵源，但我們也不能放過他。」

「明白了。」

「照計劃進展得如何？」

「閉路電視和目擊證人都已經處理妥當，比較麻煩的是韓哲朗的辯護律師吳魁雄。」

「是他？」

「對，他以前是我們的同袍，所以有點棘手……不過應該沒有問題的。」

「張志杰探員！我要的不是『應該』，我要『確保』沒有問題！」

「知道！我會確保沒有問題的。」

「好，總之要盡快落案起訴韓哲朗，以免夜長夢多。」

「可是……李Sir，我們真的能瞞過那個量子法官Esther嗎？」

「Esther看的只是證據，如果你辦事妥當，是不會有問題的。」

「是……」

「還有一件事，」李振遠說：「所多瑪方面有沒有消息？」

「暫時沒有。」

「你一定要盡快找出潛伏在所多瑪的臥底警員，D先生可沒甚麼耐性的！」

「知道，我會加緊調查的。」

張志杰把目光轉到哲朗身上，他心想：「那麼，只能慨嘆這名少年倒霉了，誰叫他遇上了那個不可以曝光的少女……」

在會面室內，這一刻仍深信自己能回復自由的哲朗，萬料不到，他將會面對意想不到的窘境。

* 第二章 * 第四節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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