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倍的份量 - 第 5 章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今天一早她準備好要出門，卻被姑媽叫住，說要去市場一趟，想麻煩品伊看家。

　　不對啊，那在我來之前妳都找誰看家？

　　品伊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其實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經過昨天的迷路意外後，姑媽肯定不會再放心讓品伊一個人到外頭去了。

　　品伊之所以對那個涼亭這麼執著，除了在窄小的房間裡一直用電腦讓她感到悲哀外，也是預防未來跟姑媽鬧彆扭時有個避難所可去。平時跟爸媽吵架可以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但她現在寄人籬下，躲在別人的房間可一點都不理直氣壯。

　　雖然別有所圖，但她還是挺驚訝自己有天竟然會想往戶外跑。難道是這裡空氣不太一樣的緣故？如果在都市，絕對是室內的空氣比室外好，現在一下子反過來還真叫人不習慣。

　　她注意著門外的聲響，終於等到姑媽提著大包小包的菜回來了。品伊不死心地堅持要出門，結果姑媽竟然放下東西，說要陪她到涼亭，品伊費了一番功夫才說服她放棄。

　　照理說被別人著想應該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但大人的那些「因為擔心妳」、「為了妳的將來」卻一點都不讓人開心，只有滿滿的煩躁感，反而讓她更想證明自己沒大人想像中的那麼一事無成。

　　只不過是兩分鐘的腳程，有必要這麼擔心嗎？品伊搖搖頭，把放在口袋的溼紙巾拿出來。她打算把那些髒桌椅擦一擦，雖然給別人當免費清潔工有點吃虧，可是她真的無法忍受坐在不知道被什麼鬼東西碰觸過的椅子上。

　　當她趕到涼亭，她終於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一個計劃趕不上變化，就代表計劃根本還不夠縝密。

　　好多人。

　　昨天還空蕩蕩的涼亭，現在不僅是椅子，連圍欄都坐著人。階梯旁有兩輛腳踏車，有一輛的把手上頭掛了好幾個塑膠袋，沉甸甸的樣子讓人擔心腳踏車會不會就這樣向前傾倒。

　　品伊判斷現在絕對不是什麼好時機，把溼紙巾塞回口袋立刻原地轉身。

　　「咦？那不是小妹妹嗎！」

　　品伊一回頭就看到阿振伯正朝她揮手，暗暗在心裡哀嚎了一聲。

　　「出來玩嗎？快過來坐啊！」

　　阿振伯此話一出，其他人就像一串串被點燃的鞭炮，接連向品伊提出邀請。

　　「來啦！」

　　「不要站著曬太陽，來坐這裡！」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品伊小小地往後退一步。

　　平常要是有轉學生想加入她和朋友的小團體，她們絕對會先謹慎觀察，如果察覺對方和她們不合，沒聯合起來排擠就很不錯了，實在不太可能像這樣熱烈歡迎。

　　品伊抵不過壓力，只好硬著頭皮走進涼亭，同時動腦思考怎麼在最短時間內離開這裡，但她才踏上階梯，就正好有一位駝背阿伯要離開。他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品伊幾眼，留下一個位於桌旁、相當適合久坐的位置。

　　品伊環視在場的人，每個都是跟阿振伯差不多年紀的村民。她在畢業典禮曾被幾百雙眼睛盯著看，現在才十個人就讓她差點招架不住，屁股都還沒坐在椅子上，品伊就先被一堆問題轟炸，受歡迎程度讓她差點以為自己在開粉絲見面會。

　　「叫什麼名字？」

　　「幾歲啊？」

　　「從哪裡來的？」

　　他們看起來每個都想第一個跟品伊說話，最後她乾脆每個問題都不回答，這樣可能會比較公平一點，結果卻被認為她是害羞不好意思講話。

　　「來來來，跟大家介紹一下，她是淑鳳的姪女，叫……」

　　「王品伊！」品伊搶在阿振伯前說出名字，她可不想跟姑媽一樣被叫錯名字。

　　「好了，剛才講到哪裡了？」

　　這位說話的老人似乎是當中年紀最大的，他不像是在田裡做粗活的農民，反到像上了年紀的董事長穿著廉價衣服坐在那裡，全白的頭髮讓他添了幾分莊嚴。

　　「繼續剛剛聊的吧。」看到沒人理他，白髮阿伯又忍不住再提醒一次。

　　「唉呀！難得品伊在這裡，聊些別的吧！而且說不定她的知道的比你還多，對不對？」阿振伯面帶微笑大聲說。

　　白髮阿伯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我只是現代的東西知道得比較少，至於像儒家……」

　　「知道那個有什麼屁用啦！像我孫子就很會電腦。」其中一個皮膚曬得很黑的阿伯亢奮地述說自己孫子的豐功偉業，但講到最後明顯過度美化，反而被眾人吐槽了起來。

　　雖然品伊一點都不想加入他們的話題，但在完全搞不清話題重點的狀況下，其他人聊得越開心就讓她越像笨蛋。

　　「你們剛剛都在聊什麼？」品伊低聲問坐在旁邊的阿振伯。

　　「長輝以前是當老師的，所以老是把我們叫來講一些大道理，不過大家自己都聊自己的啦！」最後兩句阿振伯是壓低聲音說的。

　　「誰說我都不知道？外國人的東西我也有了解一些。」眼看場面越來越無法控制，長輝伯奮力想得到一點關注。

　　「那你講一些來聽聽看啊。」

　　「就是那個叫麥克的外國人。」

　　品伊開始覺得無聊了，她注意到破鼻子咬了一跟骨頭跑到涼亭前，決定改而觀察這隻狗的吃像，其實破鼻子還真的挺可愛的。

　　「據我所知，麥克這個外國人啊，他發明了很多東西。」

　　「發明什麼？」

　　一位不專心的阿伯用力往桌上一拍，桌面立刻多了一隻蚊子屍體。

　　「筆和雞塊。」

　　啥？

　　品伊立刻往長輝伯的方向看過去。

　　「所以才叫麥克筆和麥克雞塊。」長輝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是這樣喔！」阿振伯好像拿到糖果的小孩一樣開心。

　　「呃……」

　　「品伊想說什麼啊？」

　　「沒有！沒有！」

　　「沒關係啦，就說啊！」

　　「我認為……應該不是這樣。」品伊偷偷瞄了長輝伯一眼。

　　「不然呢？」長輝伯瞪大他的眼睛，像在威脅品伊不能有其他意見。

　　雖然品伊也不知道筆和雞塊是誰發明的，但她知道絕對不會因為一樣東西前面有麥克兩個字，就代表東西就是麥克發明的。

　　看到品伊說不出話來，長輝伯帶著得意的表情望著品伊，似乎在說：「沒辦法反駁吧？」

　　一陣風吹來，品伊突然靈光一閃。

　　「如果剛剛的解釋是對的，那風也是麥克發明的嗎？」

　　她聽到長輝伯呻吟了一下。

　　「有道理！麥克風就不對了。」

　　「麥克轟是什麼？」有人問。

　　「喂！老輝！」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長輝伯頭還是仰得高高的。

　　「就這樣？」

　　「品伊在班上一定都考第一名吼？」

　　這和考第一名有什麼關係？。

　　「嗯，對呀……」

　　「好！以後乾脆就換品伊來教我們好了！」阿振伯大力的拍一下手。

　　教你們？

　　「不行！不行！連論語都背不出幾句的孩子能了解什麼大道理！」長輝伯立刻反對。

　　「對……不是！我沒辦法教啦，而且沒時間……」品伊當然不想被拉進這莫名其妙的聚會，只是長輝伯的話讓她不知道該同意還是反駁。

　　「她只要在我說錯的時候糾正一下就好了。」

　　就說我不想加入了啊！品伊著急地想找個人說清楚，但才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又開始聊起其他話題了。

　　品伊就這樣被迫聽了近一小時的閒聊，大家終於準備散場時，她戰戰兢兢地起身，想在不引人注意的狀態下離開，希望剛才的決定已被眾人忘得一乾二淨。

　　千萬別叫我下次還要來。她一邊祈禱一邊走下最後的階梯。

　　「等一下！那個小妹妹！回家要背論語知道嗎！妳沒書我那裡有。」

　　看到品伊一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長輝伯又用更大的音量說：「我會叫阿鳳看妳有沒有認真背！有沒有聽到啊！」

　　可能是長輝伯尖尖的大嗓門嚇到破鼻子了，牠焦急地汪汪兩聲，從品伊身旁一溜煙地跑過，尾巴還打中她的小腿。

　　背論語？最終，品伊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麼荒唐的暑假還真只有她遇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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