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食鯨吞 - 第五章

宋繼瀾這孩子，經歷了一連串家變，大概是真的給嚇魘住了。

剛住在一起那段時間，他整整一個月都不曾開口說話。

搬進新家第一晚，徐沿安喊他進房睡覺，他也不答腔，只是窩在客廳角落，用沒有焦距的眼神盯著地板看。

徐沿安也不催他，自己先到床上躺著了，但他沒敢睡，而是把房門開著，背對著門口，豎著耳朵留意宋繼瀾的動靜。。

沒多久，幾乎輕到聽不見的腳步聲響起，從外頭慢慢往房間過來，最後在床邊停了下來。

徐沿安屏息，感覺到背後有個小小的熱源悄悄貼了上來。

他沒轉頭，就著那點暖意，閉上眼睡了。

一夜無夢。

也是從那一夜開始，他再也不曾在夢裡見過那個殘缺的宋見暉。

※※※

宋繼瀾白天的狀況稍微好一些，至少會在屋子裡走動，但一到晚上，如果徐沿安沒回來，他就蜷縮著身體，窩在屋子裡的角落不動，寧願這麼坐著睡。

徐沿安每天都去幫忙看場子，這種地下產業，雖說不分白天黑夜都迎客，但肯定是夜晚生意更好，待遇自然就更好。

徐沿安不想因為債務被三哥予取予求，打定主意能賺多少是多少。

為了多掙點錢，他剛開始都專門看夜場，有時夜場結束，人手不夠，他又不帶休息的，繼續輪值日場

這錢也是用命換來的，畢竟晚場的客人特別會來事，暴力滋事跟酒醉鬧事都太常見了。

但徐沿安就厲害在他夠狠，壓制這些搞事的貨色都是往死裡教訓，很快地，就在三哥底下闖出名號。

錢確實是個好東西，靠著這些錢，房租繳得起了，大頭的奶奶住院費用有著落了。

至於宋繼瀾麼，雖然是個落難少爺，但或許是跟著宋家玉到處躲債的那段日子，消磨了他對物質的需求，他對生活的要求並不精細，花不了什麼錢。

人也乖，又不會鬧，除了體質弱，偶爾生個病，就得送急診，這孩子幾乎沒讓他煩心過。

他至少也能養得起一個弟弟了。

宋家玉光要躲債都心力交瘁，早沒讓宋繼瀾去上學了，除了學籍之外，徐沿安要和宋繼瀾一起生活，還需要辦些手續。

過渡時期孩子上不了學，也沒經濟條件請保母照顧，白天徐沿安只能提前準備吃的，把宋繼瀾獨自留在家裡。晚上實在不放心，都讓大頭過來幫忙看著。

大頭一開始還試著逗他，把平生能哄孩子的招數都用上了，宋繼瀾卻毫無反應，最後大頭也無奈，只好放著他不管。

等時間一到，要讓他回房間睡了，還是不理人。

大頭伸手想把他給抱起來，哪知這孩子這麼狠，那嘴一張開，就下了死勁，往大頭的胳膊咬，把他給痛得。

最後還是大頭先投降了，孩子想睡哪就睡哪吧，他自己就往沙發一躺，在客廳將就著睡了。

這樣如果宋繼瀾有任何動靜，或是半夜偷溜出門，他都能聽得見。

久了倒也相安無事。

但只要是在徐沿安身邊，宋繼瀾就像變了個人。

雖然依舊不說話，但至少還會跟前跟後的，有時徐沿安站著忙，他會過來抱哥哥的大腿，想讓徐沿安抱抱他，通常這時候，徐沿安就會抱起他，開始滿屋子遛達著。

每當抱著他時，徐沿安就會捏捏他的胳膊啊，摸摸他的腿什麼的。

嗐！這整把都是骨頭，就沒半點肉，偏偏孩子還不愛吃飯啊，也不知何時才能養回原本該有的白胖模樣，他這心底擔憂得很。

※※※

有天，徐沿安看完日場，打算回家補眠，畢竟他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闔眼了，沒想到三哥那邊的通知就來了，讓他等等跟著去討債。

徐沿安想，這天終究還是來了。

那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公務員，被朋友帶來三哥的場子，嘗過一次甜頭後，從此就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賭到最後，竟連老婆都給抵押給三哥了，說是等他籌錢來贖，轉頭人就溜了。

徐沿安和搭檔在路邊埋伏，一看到人露面，衝上去就把人往死裡揍。

那人趴在地上哭著喊痛，說他會還錢的，別打了。

畢竟還年輕著，一聽人這樣說，又哭得那麼可憐，徐沿安就信了，和旁邊的搭檔鬆開對他的箝制。

哪能想到，那人趁他倆鬆懈時，抽出暗藏的水果刀，就往徐沿安腹部捅！

所幸徐沿安反應夠快，用手臂去擋了那一刀，但亡命之徒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也被豁出一道挺深的口子。

他朝對方鼠蹊部就是一踹，那人直接摔飛出去，倒在地上半天都動彈不得，痛得不斷呻吟。

但徐沿安不放過他，他繃著臉，往那人走去，又狠狠踹了那窩囊廢的下體一腳，他慘叫一聲，一時竟難忍那劇痛，厥過去了。

※※※

徐沿安把那貨給拖回場子裡，像丟什麼死物一樣狠狠往地上摔，吩咐道，讓這畜生換他老婆走。

他和三哥是說好了的，他不動女人，冤有頭債有主，但是，那些不是東西的男人，不管多凶狠多會藏，他都會想辦法帶回來。

當然，肯定是活的，不然怎麼讓這些畜生還錢呢？就算要賣器官，那也得是活的才行。

每抓到一個躲債的，徐沿安都能拿到不少抽成，湯錦然欠的那些債就從這頭抵了。

三哥懂他的心結，同時也是為了展現拉攏他的誠意，姑且同意這項條件。

旁人看著他那還在出血的傷口心驚，湊上來想替他處理，被他給拒絕了，倒是向人討了一條毛巾，撕開了小半條綁在傷口上，面不改色走了。

※※※

到家一開門，大頭正在裡頭忙著做著飯，也沒發現他回來了。

這傢伙帶小孩也是帶出熱情了，本來只會煮泡麵的人，天天變著花樣給孩子做各種營養餐點，還特別找了兼職餐廳的廚師討教，學了好幾道一般小孩會喜歡吃的料理。

宋繼瀾又坐在角落的地板上了，察覺哥哥回來了，噠噠噠就往他這邊跑。

才剛湊近，就聞到一股血腥氣，再抬眼一看，發現徐沿安的手臂那處，傷口的血竟已浸濕了那小半條毛巾，一片血紅色，看來怵目驚心。

小傢伙嘴巴一癟，嗚哇一聲，無預警地就開始暴哭，哭得徐沿安措手不及。

大頭總算發現不尋常的動靜，心急火燎地衝出來看，見狀也急了：「怎麼還傷上了啊？也沒好好處理！」轉身又跑回裡頭找醫藥箱了。

宋繼瀾傷心欲絕，哭到都打嗝了，還抱著他的大腿不肯撒手，小腳更是著急地跺了好幾下，他的嘴巴也忙得很，邊發出哭聲還要嘶吼：「哥哥不要死，嗝呃啊啊啊──！」

徐沿安顧不得其他了，趕緊把孩子抱起來哄。

瞧把這孩子給急得，當了啞巴一個月，現在不只會哭，還會說話了，這刀也算是沒白挨。

宋家玉死的時候，手臂泡在了水裡，整個浴缸的水都被她流出的血給染紅了，他猜想，宋繼瀾當時大概親眼目睹那畫面了，卻又親手關上了那扇門。

他關上門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是不是在想，媽媽活得實在太痛苦了，所以她什麼都不想要了，包括他也不要了，所以沒把他一起帶走，那好吧，好吧。

那樣的宋繼瀾，現在卻哭得這麼傷心，聲嘶力竭朝著他喊，哥哥不要死。

徐沿安的人生是這樣的，親媽不愛他，湯錦然沒把他當人看，宋家玉厭惡他，給過他尊嚴的宋見暉成為過客，哥兒們有自己最珍視的人。

然而，有這麼一個小孩，全心全意依賴著他，對他毫無保留，即使深陷苦難中，還會把最珍惜的東西都給他。

宋繼瀾防備心那麼重，明明是隻全身帶刺的負傷小獸，卻願意在他面前仰倒，把最脆弱的肚腹袒露給他看。

徐沿安不得不承認，為了宋繼瀾，他背離了正道，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幹著那些營生，好幾次都感覺累極了，恨極了。

前路看著凶險，想逃麼，偏又注定無法脫身，他也曾捫心自問，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但是，不管是開門那一瞬間，宋繼瀾朝他奔來的時候，還是好幾次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身旁突然有個小小熱源貼上來的時候，或是像眼下這樣，知道有個人一心一意牽掛著你，會為了你的一切大悲大喜的時候。

他總想，媽的！管他值不值得，只要能讓這個弟弟好好活著，他什麼都肯幹。

那無關宋繼瀾原來的身分是誰，也無關當初救下他，是出於衝動還是什麼心態。

宋繼瀾本是徐沿安命中的劫，他卻心甘情願，以自身的血肉去餵養。

他注定是他無法割捨的牽掛。

※※※

宋繼瀾自從那日驚天動地一哭後，不僅吃飯變得積極起來，也逐漸會跟人搭話了，雖然話依然不多，卻已經是極大的進步。

正好手續也都辦得差不多了，白天就讓他去上學，一般的公立學校，和他以前讀的名門私校是不能比，但孩子看起來適應得挺好的。

這陣子大頭的奶奶出院回家了，老人家還挺喜歡跟小孩子相處，宋繼瀾放學會先去那邊寫作業、吃點心什麼的，如果徐沿安晚上不在家，通常就讓他在那裡住下了。

等徐沿安回家，那宋繼瀾對他簡直是無微不至，端湯奉茶的，只差沒親自拿湯勺餵他了。

問他怎麼學會煮食的，孩子害羞笑了，說是大頭哥和奶奶教他的。

每當他弟這樣笑，徐沿安總會欣慰地想，真好，他和宋繼瀾都有家了。

※※※

兄弟倆這樣過了幾年，倒也歲月靜好。

當然，剛開始還是比較刻苦的。

看場子的收入比外頭正職高多了，但徐沿安一開始連這些錢都拿去還債。

畢竟他還年輕，身體就是本錢，他咬著牙硬撐，只是為了等宋繼瀾再大一點，兄弟倆都能徹底擺脫三哥的陰影，乾乾淨淨地過活。

只是日子久了他也明白了，那筆債設下的數字，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他還得上的，那不過是三哥拿來牽制他的繩索。

那還不如按照三哥的期望，還得慢一點，對他輸誠。

幾年過去，徐沿安在這行當裡已經成了「安哥」，不過他只做討債這塊，其他吃人骨頭的業務，不論三哥怎麼軟硬兼施勸進，他始終不樂意碰。

好像這樣就能說服自己，他沒有爛到骨子裡，即使這些錢也不見得就多乾淨。

他從不讓他弟有機會接觸這些破事，在徐沿安的粉飾太平下，宋繼瀾甚至以為哥哥是個職業保鑣。

不過讓徐沿安始料未及的是，他弟十二歲那年，在學校給他惹了一樁大事，他才知道，原來宋繼瀾一直都在配合演出。

那也是兩人共同生活這麼多年裡，徐沿安唯一一次對他弟生氣。

※※※

那天也真是多災多難，宋繼瀾的營養午餐繳費期限到了，這傻弟弟難得忘了帶去，他想著下午沒事，乾脆去學校給宋繼瀾繳了，順道接弟弟放學。

快到校門口時，不知從哪衝出來的小破孩他身上撞，搶了錢包就想跑，也不看看他混哪邊的，當場就被他給制伏了。

看起來不過才國、高中生的年紀，就敢出來搶劫，人也倔強，問他幹嘛呢，也不回話。

他不開口，縱使有什麼難處，徐沿安也幫不上啊，最終也沒追究，把人給放了。

在學校門口把鈔票遞給宋繼瀾，這孩子難得多瞅了兩眼，卻什麼都沒說，乖巧地耷拉下眼皮，跑著進去繳費了。

等了半天，徐沿安正想著，這弟弟繳個錢也太久了，感覺學校裡的人都快走光了，手機卻突然響了，一看來電者是宋繼瀾的班導，他摸了摸腦袋接聽了：「嗐，老師啊，怎……」

電話另一頭急得很，等不及聽他說完就打斷：「徐先生，您快來，宋繼瀾他出事了！」

※※※

徐沿安拔腿就往裡頭跑，幸好每次學校辦活動，他都積極參與，早已熟門熟路。

他先衝到宋繼瀾的教室，一看裡頭沒人，立刻又往辦公室那邊奔去。

導師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從裡頭看見他匆匆穿過走廊，趕忙從那鬧哄哄的戰場溜了出來，往門口一站。

這是老師的體貼，刻意擋在門口，暫時不讓雙方家長正面交鋒，防止衝突進一步升級。

導師表情顯得有些尷尬，小聲地說：「徐先生，剛剛繼瀾突然拿椅子砸同學，砸到對方的背，正巧遇上家長來接孩子，現在人在裡頭，鬧得還挺凶的。」

徐沿安隱約還能聽見裡頭傳來咆哮聲，對方家長正在拍桌大鬧，要學校給個說法，主任和其他老師忙著安撫，場面別說多混亂了。

還有小孩在嗷嗷叫，哭聲慘烈，但那聲音聽著不像是宋繼瀾。

徐沿安跑過大半個校園，還帶著喘，額頭都冒出汗了。

他隨手捋了一把汗濕的瀏海，用他弟從未見識過的冷硬態度，朝著裡頭大喝：「宋繼瀾，滾出來。」

他弟一溜煙跑出來了，在他面前站定，把頭垂著，一語不發。

「幹了什麼事自己交代。」

「……揍了人。」宋繼瀾還是低著頭，但語氣平淡，音量也不輕不重，半點不像被對方家長罵怕的樣子。

「為什麼只是進教室繳個營養午餐費，也能揍人？」

宋繼瀾不說話了，只是倔強地用手指摳著褲腿處的縫線。

徐沿安一看他這拗脾氣，火氣就往頭頂竄上去。

小破孩平常悶不吭聲也就罷了，現在這什麼狀況，竟還敢在外人面前跟他哥倔上了？

「你給我站外邊等著，我跟老師進去。」

宋繼瀾總算抬起頭：「不行！」

雖然徐沿安寵他弟，但原則性問題，他向來是說一不二，哪需要管他弟同不同意？

於是一把推開湊上前來阻止他的宋繼瀾，氣勢洶洶地往裡頭走，連導師都沒敢攔他。

徐沿安進了辦公室後，不只無情地把門關上，甚至還落了鎖。

他弟見狀，在外面乾著急，不斷拍著門。徐沿安卻鐵石心腸地想：剛剛讓你自己說，你偏偏不說，現在就在外頭給老子等著吧。

※※※

對方家長是個胖大叔，氣得邊罵邊喘，整張老臉都脹紅了，等到徐沿安一出現，那簡直是火上澆油。

胖大叔怒極反笑，指著他鼻子暴吼：「行啊，流氓的弟弟也是小流氓，不過只是個小學生，在學校就敢掄椅子揍人，那還讀什麼書，你們兄弟倆乾脆一起滾去混！」

原來是老熟人。徐沿安心裡有底，被罵了也不生氣，倒是笑了笑，有些輕佻：「失敬失敬，原來是趙sir啊，怎麼火氣這麼大呢。」

趙泰富人胖，脾氣也大，寶貝獨子被這流氓的弟弟給施暴了，火氣能不大嗎？

而這目中無人的流氓，連警察都不當回事，竟還敢在他面前嘻皮笑臉的，簡直沒有王法！

他老早就看曹三指那幫人不順眼了，好幾次都想方設法，要把這群人一網打盡。

偏偏上頭關係已被打點妥當，每次帶隊過去臨檢，對方提前接到線報，老早就收拾乾淨了，什麼都查不到，滑溜得很。

趙泰富把站在旁邊抽抽噎噎的兒子拽了過來，非讓他自己說。

趙家虎因此被迫對上徐沿安的目光，這人明明在笑，但眼神卻是森冷的，他被嚇得哆嗦，噫了一聲，頓時連抽噎聲都停了，只剩一條鼻涕狼狽地掛在臉上。

「趙弟弟對吧？來，不害怕，咱好好釐清狀況。宋繼瀾剛剛為什麼要拿椅子砸你？我幫你做主。」

徐沿安笑容可掬，端的是一派鄰家大哥的和善模樣，只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藏在那笑容背後的狠戾，「不過哥哥提醒你啊，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說。我們家的規矩是這樣：宋繼瀾做錯事，我絕對不會袒護他，但是，如果有人敢欺負他，我同樣不會放過那個人。咱們做人總得講求公平對不對？不能雙重標準。」

趙家虎咽了咽口水，小孩的直覺向來敏銳，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從實招來，眼前這人絕不可能輕饒他。

猶豫許久，他終於從口袋摸出一團揉皺的紙張，仔細攤開來，皺巴巴兩、三張，全都是鈔票，上頭竟還印著兩、三枚殘缺的暗紅色指紋，看起來已經乾涸了。

「他要繳午餐費給班長，我看到鈔票上面有血……」趙家虎怯怯地偷覷了他爸一眼，小聲說：「就說，他這錢一定有問題，要拿給我爸調查清楚，他、他不給我，所以我推了他。」

徐沿安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聲。

他就知道，他弟不可能無緣無故失控，甚至還動上手了，「你是不是還對他說了什麼？」

趙家虎見徐沿安不演親切哥哥了，再轉頭看看他爸，臉色也不太對勁，矮小的身子一抖，聲音都變了調：「說了……說、說他哥哥是壞人、是流氓，以後會不得好死……」

再來就是宋繼瀾二話不說，直接掄起一旁的椅子，往他身上猛砸。

幸虧他閃得快，那椅子只砸到了他的後背，班長也趕緊喊老師過來，不然他懷疑自己真的會被砸死。

趙家虎回想起宋繼瀾當時的表情，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

趙泰富原本還氣焰囂張，聽完他兒子的敘述，頓時整個人都虛了，委靡下來。

是，他兒子是被攻擊了，但也是他兒子，先搶了人家的餐費，又口頭羞辱宋繼瀾的家長，他們也站不住腳啊。

……更別說，那句「不得好死」，分明是他平時在家罵三哥那幫人時說的，他兒子只是原封不動地學了去。

當然他現在絕對不能承認，否則徐沿安不就更有理由怪他教子無方了麼？

「趙sir，我承認，我弟施暴有錯，但看狀況，好像也是貴公子先招惹他的啊。」徐沿安表情似笑非笑，「搶了我弟的錢，還口出惡言、當眾辱人，怎麼，難道連你們警察教出來的兒子，眼裡也沒有王法了？」

趙泰富的臉又再度脹紅了，這次是被這流氓的諷刺給羞惱的。

他內心清楚得很，這事要真鬧大了，他未必能討到好。

徐沿安卻猶不放過他，「對了，你說那鈔票上怎麼會有血呢？我想想啊……嚯，好像是我來的路上被搶劫了，為了把錢包給搶回來，手上沾了對方的血，又在掏錢時不小心弄上的。我說趙sir、趙大警官哪，您要不先把自己的工作管好吧？我好好一個良民，走在大街上無端被搶，還幫你們警察制伏了搶匪，只差沒幫你們送到警局門口。哎！治安如此敗壞，還牽連我弟，在學校遭受這樣的羞辱，這算什麼道理？」

辦公室裡的教職員全屏氣凝神，專心看著這齣反轉劇，宋繼瀾的拍門聲不知何時也停了。

一直杵著當背景板的主任趕緊跳出來和稀泥。

反正這件事兩邊都有錯，趙家虎雖然受了傷，但驚嚇的成分更多，而宋繼瀾呢，他對同學動粗，當然錯了，學校對此給予嚴厲的譴責，同時也將對他進行必要的教育。

如此雙邊勸解，趙泰富和徐沿安都同意各退一步，這場鬧劇也就此敷衍揭過了。

※※※

徐沿安在歸途一路沉默，只是雙手插兜，自顧自邁著步伐，往老公寓的方向走。

宋繼瀾緊緊跟著，忐忑地踩在他哥的影子上。

哥哥很強大，宋繼瀾容不得別人說他一句不是，但他也清楚，自己今天給徐沿安惹了麻煩，哥哥生起氣來，隨時可以不要他。

如果哥哥真想把他丟了，他再不樂意，也只能接受。

因為，他現在還太弱小了。

老舊生鏽的鐵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徐沿安推門而入，回頭一看，才發現他弟離得遠遠的，既不敢看他，也不敢靠近。

他皺了皺眉，沒好氣地喊：「還傻站在那邊幹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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