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北海道，白雪凱凱，小樽漫天飛雪，金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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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光旅遊巴士在黃昏的公路上奔馳，車頭燈照射兩旁飄飄的白雪，車內22 對愛侶談笑甚歡，雪花跳著舞在車外夾道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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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小樽，是北海道的最美，漫天飛雪，飄舞著北風與黃葉，夕照餘暉金光燦爛，好浪漫的畫面，更勝希爾頓小樽酒店大堂內掛著的那幅油畫，吉田民尚的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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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樽真美，比《情書》裡的小樽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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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看《情書》，知道有小樽這個地方，銀幕上這個雪地裡的小瑞士，吸引得我不得了，住在那裡的人可能並不覺得什麼一回事，但它絕對是一個熱戀中的情侶夢寐以求的浪漫天地。冬日的小樽，白色的聖誕，就是我不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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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樽的白色聖誕，由我當領隊，只接受情侶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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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樂樂不如與眾同樂，與美君戀愛了兩年，我靈機一觸，帶著業界的22 對年輕愛侶，與美君一起，走進這個仙境般的定情聖地，在這個白色小鎮過白色聖誕。這個旅程由陳志文安排，他當了我的專業助理兩年，我已經記不起，這兩年裡，美君與他是如何由敵人變為朋友。可惜，這對朋友表面上看起來，仍然像兩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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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使人寧靜，白雪花紛飛，卻令人興奮，天地一色白，有美共賦詩，真是無話可說。夜空星光點點，外面那「雪燈之路」亮著雪燈，照得小樽的運河金光燦燦，我叫司機剎停了車，在22 對情侶，23 個同業的面前，說了一番令46 隻眼睛都瞪著我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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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你們好嗎。我身旁這位牛美君小姐，是我夢中的女神，我暗戀她已經18 年了，她寫的每一部小說我都看過不少於18 次，比起一萬年，18 年雖然很短，但我等不了，决定今天在這雪白純潔的日子裡，向牛美君小姐求婚，要她嫁給我。我請大家為我見證，她答應的話，明年冬天，我再請大家來小樽旅行，如果她不答應，我們不開車，大家凍死在這裡，做鬼再來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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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著我的46 隻眼睛，有三種不同的目光，妒忌的比羡慕多，恥笑的最少，只有一個陳志文。看來，男的妒忌比女的羡慕多，為免尷尬，美君只考慮了3 秒，便點頭答應我了，她就是這樣的好，同情我的心理和性格缺陷，知道我是個煩惱的少年維特。於是，我和美君在這22 對青年愛侶的拍掌和歡呼聲中，繼續我們這個如幻如夢的白色旅途，彩色聖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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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朝暾初上，快雪時晴，思念終日，悵恨何深，可惜如今，陰陽永隔，不可執手，蒲葦冥冥，水聲激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為君故，沉吟至今。》 我從來沒有寫過情書，只讀過孤兒院的社工李姑娘交給我，說是我媽媽寫給我爸爸的不知是情書還是遺書的一封血書，內容不知所云，開首的兩句卻給了我求婚的靈感，現在想來，不禁暗暗偷笑。看來，我媽有曹孟德之情懷，並深愛王羲之的文采。我看著面前對著我微笑的美君，十足中山美穗，《情書》裡的渡邊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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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要做，便立刻就要做，拉著美君陪我，出海去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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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沙幼，萬里無雲，小木船停泊在水的中心，艇家一看我們的架勢，便知道我們並非個中的能手。要成功有魚上釣，絕非在一時三刻，橫豎收費是按時計算，於是他蹺起二郎腿，在船尾閉目養神，樂得我們浪費他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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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過去，沒有收穫，魚竿一動不動。兩個小時過去，魚竿仍是不動，美君已經沉沉睡著，我自己也佩服我的耐性。三個小時了，我吶悶之際，美君手中的釣魚竿，突然動了一動，睡夢中的美君反應奇快，她學過太極跟過葉問，雙手一緊，將魚竿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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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利是！」 獵物釣上來了，我們一看，叫了出聲，艇家也過來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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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上來的不是海鮮漁獲，卻是一束頭髮，一大束長長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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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君狀甚驚惶，我安慰她說：「那只不過是一個假髮，誰那麼沒有公德，亂丟垃圾。」 我於是隨手將那束頭髮拋回水裡。頭髮拋入水中未夠一刻，又有獵物上釣，今次釣上來的東西，連我也覺得非常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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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上來的，是一件衫裙，紅白碎花闊袖鬆身盤領右襟，我對這件衫裙有相當的親切感。難道，昨晚在我面前飄過的那個長髮女子，在昨天跳海死了？ 怪不得她看著我的眼神，幽幽怨怨憤憤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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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yu sentuh（大吉利是）！ Ya jahat benar-benar baik（好邪呀好邪）。」 艇家二話不說，擺櫓回航，口中還不斷喃喃的唸著：「Oh orang Netofa Namo Buddha，Buruk itu buruk，Kemeja begitu tua sehingga dinonaktifkan，Canyacanla，Oh orang Netofa Namo Buddha。（南無呵尼陀佛，不好呀不好，衫那麼舊那麼殘，慘呀慘啦，南無呵尼陀佛）。」 印尼話夾雜著新加坡的英語，我一聽便知，他是個扮印尼人的新加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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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兩次釣著如此怪異的東西，對這個不知是印尼人還是新加坡人來說，十分不吉利，讓著要離開，我們也不反對，反正天色不早，興致亦已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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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那麼缺德，丟完假髮，又掉衣服。」 美君開聲埋怨，重複又重複，我卻沒發一言，心在想著：『或者，她已經死了很久，我這兩天見到的，是一個在海裡死了很久女子的鬼魂。』 我一身的毛管，一下子全都戙了起來，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海水變得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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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美君睡得不好，我又很早便睡了，睡得像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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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仍然活力充沛，可是心情低落，有些不安，於是決定改變行程。原本想與美君攀山遠足，沿曲徑上山眺望海灣，俯瞰 Penyenget 小島的全景，現在我決定改為先去市集買些元寶香燭和三牲祭品，再到島上臨水興建的那間天后宮禮佛。焚三炷清香，求一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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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后宮矗立在 Pulau Penyenget 的東面崖岸，佔地甚廣，規模相當。它在Bintan 相當出名，是那裡唯一的中國廟宇，其他的都是清真寺。出錢興建這座天后宮的，就是鐘提小築的先祖 Asmara。Asmara 篤信天后，建此寺廟供自己禮拜，給別人敬奉。天后（或稱媽祖）是海邊人民的保護神，相傳是觀音菩薩的化身，觀音菩薩是佛教也是道教的神，所以天后宮屬佛教也屬於道教，應該人山人海，香火鼎盛，可是，這天后宮門可羅雀，冷冷清清，可說十分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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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十個印尼人裡面，八個都是回教徒，九個不再是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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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宮裡有碑文記載，大致是說篤信媽祖的 Asmara 女士，是當地很有錢的華人，二次大戰前嫁到 Bintan，在當地做了很多的善事，建廟起屋，修橋鋪路，完成不少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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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建築宏偉的天后宮看上去殘舊，但仍見那畫梁雕棟的鬼斧神工，興建它時一定費用不菲，我相信那位鐘堤小築的先祖 Asmara 在這裡必定非常富有而且地位顯赫，按照碑文所述，它興建於195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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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興建於1950年，只有六十年左右的歷史，為何門庭破落得如此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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繚繚香煙升上天空，凋零破落的天后宮倒映入水中，四周無風，草也不動，十分的深幽孤清。我心緒凌亂，正在祈禱諸事平安，天吹來一陣微風，微風捲起絲絲長髮，向我迎面飄來，我的心很想移步避開，我的身卻不受控制，在原地呆立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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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髮隨著微風抄過我的臉容，像溫柔的指尖在撫模我的面孔，輕飄飄軟綿綿，我心下釋然，有一種莫名的祥和感覺，我垂下頭來，去享受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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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一隻熟識的手，搭住我的肩膊，我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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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麼？ 在呆呆的出神。」 美君在看著我，她的手，很溫柔的搭在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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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撥去面上的絲絲長髮，卻是一根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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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美君，她戴著漁夫帽，將長髮收入她戴著的那頂漁夫帽裡面，沒有一根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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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的風，在吹著頭髮飄動，牽著妳的手，一陣莫名感動。」 我看著美君，心境舒泰，我將她的漁夫帽除下，陣陣微風吹著，她的長髮飄動，我想起周杰倫那首歌曲。所以，下午我陪著她到處流覽觀光，吃喝玩樂，一起睡著，倦了便到海邊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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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多大的改變，和以前沒有幾多的不同。」 我不經意說的話，美君十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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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到過這裡來嗎？ 怎麼沒有聽你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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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裡我從來沒有來過，我說什麼？ 一定是我記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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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從來沒有到過這個 Pulau Penyenget 的小島，何以我會有來過這裡的感覺？ 我下意識說出來的話，是根據什麼？ 我突然想起，我在起程到這裡前一晚看過的那齣《Uncle Boonmee Who Can Recall His Past Lives（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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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是部泰國人拍的電影，它帶給我十分獨特的觀影體驗，它的結構與典型的電影非常不同，從頭到尾都沒有明確的故事，電影透過超現實又有禪意的隱喻，表現因果輪回的主題，我要用一個不合邏輯的角度來理解，才能投入到這部電影的意境。正如我現在面對著自己那不合邏輯的景況，我就要用導演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那種極富想像的思維去尋索，才能體會我現在所感覺到的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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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米叔叔晚年跑回他泰國東北的老家，倒數他生命的最後時間，在那裡，他遇上一班已過世的親友，陪伴他一起回憶他的「前生」。這三天以來，我對這裡有那麼似曾相識的印象，我的解釋是：我最近的工作太過緊張，令我身體的健康出了狀況，我的潛意識要我洗滌心靈重新回復身體健康，所以我放下手頭的工作，我的下意識引導我來到這個我從來未到過的地方，我更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牽引，穿越時光，游走于現實與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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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計，這個小島是我「前世」生活的地方，而那個穿著盤領開右襟紅白碎花鬆身長裙的女人，就是我的「前生」。我「前世」是一個高五呎六吋的美麗女人，最後跳海自殺結束短暫的人生。是的，我就是知道，她那麼白，一定是跳海死的，我的「前生」引領我來到這個我「前世」生活的地方，在超現實的空間中，我的「前生」用衣物和頭髮上釣這種吊詭的隱喻告訴我：生命可貴，不可催毀。說真的，我在出發來這裡之前，的確有過自殺輕生的念頭，生命充滿壓力，出色的業績令我戰戰兢兢，顯赫的地位叫我步步為營，我極度沮喪心情低落，好想自殺，我「前世」安慰我鼓勵我，勸服美君與我一同放下工作，離開香港。我甚至認為，我出發前一晚不知為了什麽去看的那齣《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電影，也是我的「前生」主宰我引導我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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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嗎？ 很幽默吧。 我真聰明，思想天馬行空不可覊勒，我當然不會將這麼創意無窮的想法告訴美君，免得她胡思亂想。我相信我上面的猜想，有八成正確，九成真實，想到這些，我心下釋然，感覺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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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這齣電影複雜難明，看得人辛苦，你沒有我聰明，建議你不要看，但如果你夠聰明知道我上面說的什麼，那這齣電影，你不妨嘗試去看它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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