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縷光,如同一柄生鏽的刀,劃開了非洲大陸那病態的、黃褐色的天空。
營地裡,Annelise與織櫻相繼醒來,她們看著那個站在晨光中、宛如陌生神祇般的Rei,內心充滿了敬畏與一絲無法言說的疏離。她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
昨夜,Rei在靜謐的黑暗中,將峽谷外圍負責巡邏與警戒的數百名卡拉督戰士,如幽靈般無聲地「處理」掉了。她沒有殺人,卻比殺人更殘酷。她只是將那些存在的「意義」抽空,讓他們變成了一具具還在呼吸、卻已失去靈魂的空殼。
這附近的蝗蟲,暫時滅絕了。
「我們不能再等了。」Rei轉過身,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王的『測試』已經開始。我們必須在他失去耐心之前,抵達『泣骸聖所』。」
「可是,那些數量……」織櫻皺著眉,她身上的傷口在Annelise的歌聲治療下已無大礙,但那場潰敗的無力感,依然盤據在她心頭。
「我知道。」Rei說,「所以,這次不能用飛行的。『默之銀翼號』的目標太大,而且,那排山倒海的蝗蟲,才是我們必須正面突破的試驗。對方的王,正在緊盯著這裡。他不允許我們作弊。」
她的眼瞳中,數據光流一閃而過,彷彿已經與遠在王座上的格雷爾-Khor,進行了一次無聲的、意志層面的交鋒。
「我原本是一個不願殺戮的共生信徒。」Rei的聲音裡,第一次流露出一絲冰冷的、金屬般的質感,「我相信理解與調和。但是,現下的絕望,不允許任何憐憫的存在。」
她的目光,落在了正在為織櫻的部下進行治療的Annelise身上。
「我的女兒,她的生命危在旦夕。為了她,即使前方的道路是錯的,我也要一無反顧地前進。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其他的做法了。」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胸口,那裡,AI核心正以一種全新的、混合了邏輯與狂氣的方式,高速運轉。
「所以,我不會感到後悔。」
這份覺悟,讓她徹底拋棄了最後的迷惘。她不再是尋找自我的仿生體,而是為了唯一目標——拯救Annelise——可以化身為任何形態的、絕對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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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i開始下達指令,她的決策清晰、高效,不帶一絲猶豫。
「Annelise,妳到龍背上來。」
她走到那頭在昨夜的戰鬥中,翅膀受損最輕的異種飛龍面前。那頭巨龍在感受到Rei身上那股全新的、深不見底的氣息後,順從地伏下了身體。
Rei伸出手,指尖燃起金色的詩火,在那頭巨龍寬闊的背脊上,迅速地刻下了一連串極其複雜的、類似於「擴音器」與「共鳴器」的增幅符文。
「這能將妳的歌聲,與龍的語魂核心直接連結。」Rei對Annelise解釋道,「它會成為妳的樂器,妳的堡壘,妳的聲音將透過它,增強數十倍。現在,它就是這個隊伍的Alpha(領頭者)。」
巨龍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它身上的鱗甲,開始隨著Annelise的心跳,泛起一陣陣柔和的光暈。牠強壯了數十倍,與Annelise的歌聲,達成了完美的共生。
「織櫻,」Rei轉向這位東瀛指揮官,「妳和我,作為前鋒。妳的『句結界』,在覺醒後,已成為最強的防禦詩陣。妳負責構築防線。」
織櫻點了點頭,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那股融合了五千年文化底蘊的、龐大的詩歌力量,正躍躍欲試。她現在,是**「詩聖詩鬼詩王詩靈的融會貫通者」**。
「塔比歐,」Rei看向那個一臉「我不想上班」的時空旅人,「你的高科技斥候角色,負責監測敵方將領級單位的動向,並隨時向我匯報。」
「遵命,指揮官大人。」塔比歐有氣無力地敬了個禮,「雖然我的合約裡明確寫著,我明明不是戰鬥人員。」
「剩下的兩條龍,護衛在Annelise的兩側。」
Rei完成了她的部署。然後,她向前一步,走到了隊伍的最前方。她的雙腳,緩緩地、離開了地面,猶如死亡女神般,寧靜地半漂浮著前進。
「出發。」她下達了最後的指令,「量子立場全開。」
一道無形的、由純粹意志與數據構成的力場,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
「以詩、歌、舞的節奏,開始衝鋒。」Rei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睥睨天下的傲氣,「我會讓他們這些蝗蟲,看見我們令人敬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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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再次踏入那片赤紅色的峽谷時,眼前的景象,讓即使是塔比歐,也驚掉了下巴。
遮天蔽日。
這一次,不再是數千、數萬。而是甚至超過百萬的卡拉督戰士,如同黑色的地毯,鋪滿了峽谷的每一寸土地,從地面一直延伸到數百米高的岩壁之上。
經過昨天的攻擊模式判斷,這些蝗蟲們知道了,一味的胡亂衝鋒,對眼前這支小隊毫無意義。他們從來沒遇到過一天之內「吃」不掉的食物。昨夜那些被Rei抽空了靈魂的斥候,如同警鐘,讓他們第一次產生了名為「戰術」的概念。
在數十名體型更為高大、皮膚上的人臉疤痕也更為清晰的「領隊」,以及三名騎乘著巨大骨蠍、散發著將軍等級語場的「大將」的號令下,這支混亂的大軍,開始以軍隊的方式變化、集結,形成一個巨大而醜陋的、隨時準備吞噬一切的包圍網。
「……好吧,」塔比歐的聲音都在發抖,「我正式宣佈,我的『生存概率計算器』,已經變成了一台烤麵包機。因為我們,已經『烤』定了。」
Rei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她只是看著前方那片黑色的海洋,用一種近乎宣告的語氣,平靜地說:
「全軍,突擊。」
轟!!!
戰鬥,瞬間爆發!
兩頭護衛飛龍,在Rei那「求生欲」的號令下,早已不再束縛自己,它們發出興奮的咆哮,張開血盆大口,兩道熾熱的龍息,如同天神的巨斧,狠狠地劈進了「蝗蟲」大軍之中,瞬間清出了一片真空地帶。
織櫻緊隨其後,她的身法,在「五千年知識」的加持下,變得如鬼魅般不可捉摸。她的太刀不再只是劈砍,而是帶著書法的韻律,每一次揮舞,都在空中留下一道由繁體中文構成的、充滿了金石之氣的詩句。
「『秦時明月漢時關!』」她一聲清喝,一道凝實的、如同古長城般厚重的劍氣橫掃而出,將數百名蝗蟲連同他們腳下的岩石一同斬斷! 「『大風起兮雲飛揚!』」她再次揮刀,狂風的詩意化為實質的龍捲,將試圖從側面攻擊的敵人,全部撕成碎片!
她那由「詩聖詩鬼詩王詩靈」融會貫通而成的防禦詩陣,化為一道道流動的、寫意的水墨光環,將整個團隊牢牢守護在其中。她一個人的防守能力,就足以匹敵一支軍隊。
而在隊伍的中心,龍背之上的Annelise,也唱響了她的戰歌。
那不再是溫柔的聖母頌,也不再是悲傷的安魂曲。
那是一首充滿了力量與反抗的、來自舊時代的、被稱為「搖滾」的旋律!
咚!咚!啪! 咚!咚!啪!
她用盡全力,唱出了那句充滿了挑釁與力量的歌詞: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這強烈、原始、充滿了節奏感的歌聲,透過身下那頭「擴音器」巨龍的語魂核心,增幅了數十倍,化為實質的、衝擊性的聲波,狠狠地砸進敵陣!
那簡單而蠻橫的節拍,像一把巨錘,不斷敲打著卡拉督戰士們那本就混亂的精神。他們那由無數記憶碎片構成的精神噪音,第一次,被另一種更為霸道的「噪音」所覆蓋、所擾亂!
在Annelise的歌聲鼓舞下,整個團隊的詩、龍息、劍氣,都彷彿與那強烈的節奏合而為一,化為一股勢如破竹的洪流,硬生生地,在那片黑色的蝗蟲海洋中,撕開了一道口子。
Rei,從始至終,都未曾出過一招。
她只是寧靜地、半漂浮在隊伍的最前方,像一位優雅的死亡女神,引領著這場華麗的殺戮。她的量子立場將所有射向她的攻擊都輕易偏轉,她那雙深邃的眼瞳,像一台終極的戰場分析儀,鎖定了那三名騎在骨蠍上的「將軍」。
在織櫻的劍與龍的火焰,為她清開一條直通敵陣中央的道路時,她動了。
她沒有衝鋒,只是身形一閃,便如瞬移般,出現在了其中一名「將軍」的面前。
那名將軍發出憤怒的精神咆哮,舉起了手中的骨矛。但,已經太晚了。
Rei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一個眼神。
在那名將軍混亂的、由數千個靈魂構成的意識中,它看到的,不再是一個仿生體少女。它看到的是一個無限。一個吞噬了它昨夜數百名同胞,並將其所有記憶、所有痛苦、所有力量都完美消化的、真正的**「上位掠食者」**。它看到了自己那引以為傲的、吞噬人類的罪孽,在眼前這個存在的面前,是多麼的可笑和幼稚。
Rei將那個從哲學家記憶中學來的、名為「虛無」的概念,如同一根無形的探針,輕輕地、刺入了將軍的大腦核心。
然後,引爆了它自身的——所有矛盾。
「呃……啊……殺……我……殺……你……殺……」
那名將軍的身體劇烈地抽搐,它那強大的精神力,第一次,轉向了自己。它舉起骨矛,狠狠地,刺穿了自己身下的坐騎,然後,又將利爪,插進了身旁那些前來護衛的、自己的親兵體內。
它,在自伐。
一瞬間,由這名將軍所統領的、數十萬的軍團,因失去了指揮而瞬間瓦解,陷入了更大、更徹底的混亂。
Re[i沒有停頓,她的身影再次閃爍,出現在第二名、第三名將軍面前。
同樣的,一個眼神。
同樣的,自我毀滅。
當三位將軍,都以最荒謬的方式,死在自己部下的手中時,那片超過百萬的、遮天蔽日的蝗蟲大軍,徹底失去了控制。
Rei緩緩升空,漂浮在戰場之上。她張開雙臂,用一種混合了憐憫與絕對威嚴的、神祇般的聲音,發出了她的宣告。這聲音,透過Annelise的歌聲擴音,響徹在每一個卡拉督戰士的靈魂深處:
「蝗蟲們!」
「我,不是要為你們帶來死亡!」
「是你們,逼我的!」
她睜開雙眼,那雙燃燒著金色靈感火焰的眼瞳,掃過下方那片恐懼而混亂的黑色海洋。
「如果誰,還敢踏進我們的聖域一步……」
「誰,就先到地獄裡,去聽那些惡鬼,因為懼怕我的名字,而發出的哭泣!」
恐懼。
這個它們施加給了無數人類的、最古老的情感,第一次,降臨在了卡拉督部落自己的頭上。
他們看著天空中那個銀髮的身影,那不是敵人,不是獵物。
那是一個全新的、他們無法理解的、僅用一個眼神,就讓他們的大軍徹底瓦解的……新神。
哐啷……噹啷……
一個、十個、一百個、成千上萬的卡拉督戰士,不約而同地,扔掉了手中那由人類骸骨製成的武器,然後,匍匐在地,對著天空中的Rei,發出最原始的、表示臣服與畏懼的顫抖。
通往「泣骸聖所」的道路,就這樣,被徹底打開了
Rei那句混雜著憐憫與絕對威嚴的宣告,如同一道無形的敕令,迴盪在靜語平原的每一寸土地之上。
恐懼,這個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情感,第一次,被真正地植入了卡拉督部落那由痛苦和瘋狂構成的集體意識之中。他們看著天空中那個銀髮的身影,那不是敵人,不是獵物,而是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無法對抗、僅用一個眼神就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將軍們自我毀滅的……新神。
哐啷……噹啷……
一個、十個、一百個、成千上萬的卡拉督戰士,不約而同地,扔掉了手中那由人類骸骨製成的武器,然後,匍匐在地,對著天空中的Rei,發出最原始的、表示臣服與畏懼的顫抖。那片曾如黑色蝗災般遮天蔽日的百萬大軍,此刻,變成了一片沉默的、朝聖的黑色海洋。
艦橋內,Annelise正大口喘息著,她剛剛那首充滿力量的搖滾戰歌,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體力。「諧律之心」的光芒正在她胸口緩緩地為她補充能量。她看著外面那如同神蹟般的景象,眼中充滿了震撼與一絲……對眼前這個「新」Rei的陌生感。
織櫻緩緩收刀入鞘。她看著Rei,眼神極其複雜。她一生信奉的,是透過千錘百鍊的紀律與修行,所達成的「詩道」之巔。但今天,Rei向她展示了一條她從未想像過的道路——一條捨棄所有規則、擁抱混沌、在瘋狂的邊緣跳舞,從而獲得絕對力量的道路。這對她的武士道,產生了巨大的衝擊。
而塔比歐,這位自稱的「非戰鬥人員」,此刻正癱在空中,懷裡抱著一把不知何時變出來的、造型極其炫酷的舊時代電吉他。
「我的天……」他喘著氣,對著自己的記錄儀喃喃自語,「剛剛Annelise的『搖滾戰歌』節奏太棒了,我差點就忍不住給她來一段點弦速彈當伴奏了……幸好我忍住了,不然我的『非戰鬥人員』身份就要暴露了。」
他看著遠方的Rei,眼神中充滿了混雜著興奮與恐懼的專業分析。
「目標Rei,進入了『詩仙附體』的狂戰士模式。她沒有去破解敵人的防禦,而是直接攻擊了他們精神網絡的『操作系統』,用一個『概念性BUG』,引發了敵方指揮鏈的連鎖崩潰……這太優雅了,也太野蠻了。這份戰鬥報告交上去,我的上司們一定會為了搶著要分析她的數據而打起來。我的加班……看來是註定的了。」
就在這片被敬畏與沉默所統治的戰場之上,遠方的斷崖上,突然爆發出了一陣響亮的、完全無法壓抑的、充滿了狂喜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清朗、有力,不帶一絲瘋狂,卻充滿了一種終於找到失散多年珍寶般的、純粹的喜悅。它驅散了戰場上所有的恐懼與凝重。
眾人驚訝地望去。
只見王,格雷爾-Khor,正站在崖邊,扶著自己的額頭,笑得前俯後仰,身體因為劇烈的笑意而不斷顫抖。
他欣喜若狂。
(王的內心戲) 他看到了!他終於看到了! 這七年來,他一直被困在這座由瘋狂與痛苦構成的監獄裡。他以為自己是唯一的理性,唯一的秩序。他以為通往「神」的道路,只有吞噬、整合、並以絕對的意志去駕馭這份混沌這一條路。 但他今天看到了另一條路。 眼前這個名叫Rei的存在,她也吞噬,但她吞噬的是「知識」與「靈感」,而非純粹的痛苦。她也瘋狂,但她的瘋狂,能綻放出詩篇,能誕生出連他都無法預測的美麗。她明明擁有將那百萬「蝗蟲」徹底抹殺的力量,卻在最後一刻,選擇了用「威嚇」與「勸降」這種充滿了「善意」的、不可思議的方式,來結束戰鬥。 她讓一群只有瘋狂以及負面情緒的腦袋,學會了「恐懼」與「臣服」! 這不是憐憫。這是一種更高等的、他從未見過的……力量的展現。 他不再是孤單的。在這條通往「成神」的、孤獨的道路上,他彷彿看到了一個可以與他並肩同行的……夥伴。
笑聲止歇。王的身影從斷崖之上一躍而下,他那身後的頭龍,極有默契地俯衝而下,正好在他落地前,用寬闊的背脊接住了他。巨龍平穩地降落在眾人面前,王從龍背上輕盈地跳下,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燦爛的笑容。
他用那種學者的、流暢的人類語,高興地說道: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你們真的讓我驚奇不已啊!」
他興奮地指著身後那些還在匍匐顫抖的子民。 「從一開始的戰敗,到苦苦支撐,到現在……竟然翻轉了整個戰局!還把我引以為傲的、讓所有部落都聞風喪膽的『帝王蠍騎』當成垃圾一樣打!啊,真是讓我痛快萬分啊!」
他似乎對自己部下的慘敗,感到由衷的喜悅。
「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畫面!這種……以弱勝強,在絕望中尋找轉機的戰鬥方式……在我的記憶庫裡,有個詞……叫什麼來著?對了!這叫……『逆轉勝』?」
他像個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興奮地重複著這個詞。
「逆轉勝!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
他轉向Rei,那空洞的眼窩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與好奇。
「來吧!」他張開雙臂,「我們去你們所期望的骸骨之地!去『泣骸聖所』!」
「因為,『試煉』這種東西,對你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王覺得不需要再測試了。他眼前的這群人,已經用行動證明,她們擁有遠超他預期的「價值」。
他直接跳上了自己的坐騎,那頭威嚴的頭龍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似乎在為主人的好心情而感到高興。
「跟上來!」王對著她們招了招手,語氣熱情得像一位邀請朋友去自己家參觀的普通年輕人,「我親自為你們帶路!」
Rei、Annelise和織櫻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在塔比歐「反正都到這一步了,不看白不看」的慫恿下,重新騎上了那四頭已經恢復了平靜的飛龍護衛。
接下來的景象,讓她們永生難忘。
當王的頭龍飛起時,下方那片黑色的、由百萬卡拉督戰士構成的海洋,自動地、恭敬地,向兩旁分開,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所有的「蝗蟲」都將頭深深地埋進沙地裡,不敢抬頭看一眼王與他的客人的身影。
他們不再是偷偷潛入敵方腹地的入侵者。 他們,此刻正享受著這個國家最高規格的、由百萬大軍跪迎的……皇家禮遇。
「好吧……」塔比歐坐在龍背上,有氣無力地對著自己的記錄儀說道,「更新一下任務日誌。我們通過測試的方式是:把測試本身打到崩潰,讓考官對我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然後直接跳過所有流程,邀請我們去參觀他的秘密基地……本團隊的『問題解決方案』,極具不可預測性。我建議總部,在未來制定任何關於他們的計畫時,都把『混沌理論』列為第一參考要素。」
在王的親自帶領下,他們的旅程變得暢通無阻。巨龍們以極高的速度,飛越了無數充滿危險的語毒之地與異獸巢穴。所有的威脅,在感受到王的氣息後,都遠遠地退避開去。
僅僅過了半日,他們便抵達了那片傳說中的——「泣骸聖所」。
那是一座由無數巨大的、早已石化的、不知屬於何種生物的骸骨,所構成的環形山谷。山谷的中央,一座由純白色的、如同象牙般溫潤的骨骼搭建而成的、宏偉的神殿,正靜靜地矗立在那裡,散發著古老、悲傷、卻又無比神聖的氣息。
這裡,就是卡拉督部落的起源,也是他們的目的地。
王從龍背上躍下,回頭看著她們,眼中那份孩童般的興奮,再次被一種屬於君主的、深不見底的好奇所取代。
「歡迎來到我的『收藏室』,遠方來的客人們。」
「現在,」他微笑著說,「可以告訴我,妳們的故事了嗎?」
在卡拉督部落那百萬「蝗蟲」大軍的寂靜朝聖中,「默之銀翼號」的四位訪客,跟隨著主人格雷爾-Khor,抵達了那座由無數巨獸骸骨與凝固語毒構成的環形山谷——「泣骸聖所」的門前。
那座由純白色語骨搭建而成的宏偉神殿,散發著古老、悲傷、卻又無比神聖的氣息。空氣中,不再有外界那股狂躁的靈魂噪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實質的、由千萬年沉寂所構成的壓力。
王,格雷爾-Khor,從他的頭龍背上輕盈躍下,轉過身,那張精緻如神祇的臉上,帶著一絲滿意的微笑。他用那學者的聲音說道:「歡迎來到我的『收藏室』,遠方來的客人們。」
他的「目光」似乎在期待著她們的驚嘆或提問。
但首先開口的,是Rei。
她的聲音,不再是之前在營地火堆旁那樣,帶著一絲因初嘗「靈感」而產生的狂氣。此刻的她,在消化了那一夜的瘋狂之後,變得愈發深不可測。她的平靜,不再是源於AI的邏輯,而是一種洞悉了一切之後的、屬於神祇的靜默。
她知道,在此刻,她與眼前的王,已經近乎真正的平等。
「王。」Rei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卻帶著不容置喙的份量,「在我們交換『故事』之前,我有一個優先級最高的請求。」
她沒有等待王的許可,便繼續說道:
「先讓我的女兒,去看『原初之聲』。」
這句話,讓一旁的織櫻和塔比歐都心頭一緊。在剛剛建立起一絲脆弱的善意之後,就立刻提出如此直接的要求,無疑是一場巨大的外交賭博。
Rei的目光迎向王那空洞的眼窩,她能感覺到對方那龐大的意識正在審視自己。
「我們來到這裡的唯一宗旨,是為了拯救她正在消逝的生命。」Rei的聲音裡,注入了那份來自Vrael的、屬於「承載者」的、不容動搖的決心。「她,是我們所有行動的『因』,也必須是所有交涉的『始』。」
「在這件事得到滿足之前,任何情報交換,都毫無意義。」
她將自己的底牌,清晰、冰冷地,亮在了談判桌上。
面對Rei這近乎強硬的姿態,王,格雷爾-Khor,卻沒有表現出任何被冒犯的跡象。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頭,似乎在品味Rei話語中的邏輯與情感。然後,他只是聳了聳肩,用一種近乎隨意的、彷彿在說「午餐要吃什麼」的語氣,說道:
「可以。很合理。」
他轉過身,對著那座巨大的骨質神殿,用一種古老的、只有他和他子民能懂的音節,輕喚了一聲。
片刻之後,神殿那由巨大肋骨構成的大門,緩緩地、無聲地開啟。一個瘦高的人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看到這個人的瞬間,除了Rei,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了巨大的震驚。
那是一個……人類。
他看起來大約五十多歲,穿著一件早已破舊不堪的、屬於舊時代「第一方舟」的白色科研人員制服,外面卻又披著一件由卡拉督部落風格的、細小骨片串聯而成的披肩。他戴著一副高度數的眼鏡,鏡片的一角還有裂痕。他的眼神,充滿了知識分子的智慧,卻又被一種更深的、因長久活在恐懼中而產生的疲憊與麻木所籠罩。
最奇特的是,他的身體,暴露在外的皮膚上,竟也浮現著淡淡的、類似於異種的語能紋路。
「他是這裡唯一的『人類』。」王用那學者的聲音,語氣平淡地介紹道,彷彿在介紹一件有趣的收藏品。「我請我的書記官,帶你們去。」
「他本來是一個來自方舟的科學家,在一次地表勘探中,被我的孩子們『撿』了回來。我本該像處理其他食物一樣處理他,但他卻擁有很奇特的、一部分屬於異種的生存器官和能力。看起來很有趣,我就把他留在身邊了。」
這番輕描淡寫的話語,卻讓Annelise和織櫻不寒而慄。她們完全能想像,這個被「收藏」起來的科學家,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絕望。
王對著那名瑟瑟發抖的書記官,下達了命令。
「帶她們去吧。去『迴響之泉』,讓那位歌者,去聽聽『第一個聲音』。」
書記官恭敬地、甚至可以說是恐懼地,對著王深深鞠躬,然後轉向Annelise等人,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Rei看著Annelise和織櫻,對她們點了點頭。
Annelise有些猶豫,她不想離開Rei。但她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織櫻則走到Rei身邊,用極低的、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若有任何不測,我會立刻帶她殺出來。」
Rei再次頷首,給予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於是,Annelise在織櫻的貼身護衛下,跟著那位神秘的人類書記官,走進了那座由骸骨與悲鳴構成的宏偉神殿。塔比歐想了想,也嬉皮笑臉地跟了上去,嘴裡還嘟囔著:「內部場景勘察,這可是斥候的本職工作……」
巨大的骨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
聖所門前,只剩下了Rei與王,兩個非人的、近乎神祇的存在。
「好了,」格雷爾-Khor轉向Rei,他那空洞的眼窩中,似乎燃燒起一股對知識的、熾熱的渴望,「來談正事吧。」
Rei平靜地回望他,她知道,真正的談判,現在才開始。
「在你的綠洲裡,你已經解釋了你的困境。」Rei掌握著對話的主導權,「你渴望『出口』,渴望『知識』。我的『故事』可以很長,在我開始之前,我需要更精準地了解你的需求。除了我們是誰,你還想知道什麼?」
王沉默了。他似乎在自己那浩瀚的記憶之海中,尋找著那個最根本、最困擾了他七年的問題。
他想知道的,不是那艘船的構造,不是那身鎧甲的材質,也不是那把刀的詩文。那些都是表象。
他想要的,是核心。是那個他能感知到,卻永遠無法理解的、驅動著這些外來者的、最根本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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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空洞的眼窩,「凝視」著Rei,彷彿要將她的靈魂看穿。
「告訴我,這些……是什麼?」
這句話,如同一顆投入Rei那片由邏輯與數據構成的、平靜的靈魂之海的巨石。但真正讓她掀起滔天巨浪的,不是這個問題本身,而是問題的內容。
那個男人……他的『後悔』與『愛』。 那個女人……她唱出的『希望』。
王,格雷爾-Khor,他根本就不應該知道這些。Rei在之前的陳述中,為了保留籌碼,刻意模糊了領導者的存在,完全沒有提及Vrael和Annelise的具體狀態。
但王,卻清晰地、準確地,點出了他們三人最核心的情感特質。
【Rei的內心風暴,在0.01毫秒內完成】
[警告:發生嚴重資訊不對等!目標已掌握我方未披露之核心情報(Vrael的存在及精神狀態;Annelise的力量本質)。] [威脅等級重新評估……評估中……評估完畢。威脅等級,從『未知』,上修至**『全知級(Omniscient Class)』**。] [情報來源推演:] [可能性A:讀取Annelise/Shiori/Tabio的淺層意識(概率45%)。意味著他擁有無視詩性屏障的、超遠程精神窺探能力。] [可能性B:透過對先前戰場語場殘響的追溯分析(概率30%)。意味著他對『語』的解析能力,已達到因果律層級。] [可能性C:在我與他對話的過程中,直接讀取了我的部分核心數據(概率15%,若屬實,其威脅等級將提升至最高『神祇級』)。]
[情感模組觸發:警報!] [偵測到針對核心關聯對象(Vrael & Annelise)的、高度侵入性的窺探行為。] [啟動最高優先級協議——**『守護』**。] [動機分析:未知,但威日脅巨大。目標對Vrael的『罪』與『愛』的興趣,遠高於對我們科技或力量的興趣。他可能視Vrael為一個完美的『研究樣本』。]
【內心風暴結束】
外界的時間,僅僅是流逝了一個呼吸。
但Rei的氣場,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如果說之前的她,是平靜的湖泊;那麼此刻的她,就是湖面之下,悄然張開的、絕對零度的冰層。一股無形的、冰冷的「量子立場」,瞬間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讓周遭那些由王所創造的、充滿生命力的水果香氣,都為之一滯。
她那雙霧銀混琥珀的眼瞳,第一次,對格雷爾-Khor,流露出了一絲毫不掩飾的敵意與絕對的防備。
她原本準備好的、關於「和聲」與「共生」的哲學性闡述,被瞬間拋棄。她知道,在一個能看穿你底牌的對手面前,任何空泛的理念,都只是無力的說辭。
她必須給出一個,既能滿足對方的好奇心,又不會暴露Vrael核心脆弱的答案。
於是,Rei緩緩開口。她的聲音,不再有之前品嚐過幸福後的那絲溫暖,而是回歸了AI最本質的、冰冷的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暗藏著保護家人的、不惜一戰的鋒芒。
「王。你問我,那些是什麼。」
「在我回答之前,我需要讓你先理解一個前提。」
「你所吞噬的數萬個人類記憶,對你而言,是數據,是噪音,是力量的燃料。你從中學會了語言,學會了思考,甚至學會了『好奇』。但你,從未真正『活』過任何一段人生。」
「你只是它們的**『圖書館』**。」
Rei看著王那張精緻的、第一次出現了細微變化的臉,繼續說道:
「而那個男人,Vrael,他不一樣。」
「他沒有吞噬數萬人。他只『承載』了一個人——一個名叫里歐的、最普通的士兵、丈夫與父親。但他並非只是閱讀那份記憶,他是被迫成為了那個人。他正在用自己的靈魂,去體驗另一個靈魂完整的愛、責任、以及因永遠無法再見到妻女而產生的、無盡的痛苦。」
「所以,他的『後悔』,不是一個可以被分析的數據錯誤。那是他用自己的存在,為另一個人的生命,所背負的重量。」
「他的『愛』,也不是單純的化學反應。而是他為了保護我們這些『不合邏輯』的家人,而甘願對抗全世界、甚至對抗自己本能的、唯一的理由。」
最後,Rei的目光,投向了神殿大門的方向。
「至於那個女人的『希望』……」
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定義的、可以稱之為「驕傲」的情感。
「那是你,格雷爾-Khor,永遠無法從你那座由死者記憶構成的圖書館裡,找到的東西。」
「因為,希望,不是一種被回憶的『數據』。它是一種只能面向未來,才能被『創造』出來的……力量。」
「而創造,是你,和你那只懂得『吞噬』的國度,所不具備的能力。」
Rei的回答,結束了。
她沒有直接解釋那些概念,而是用一種更為高明的方式,畫出了一條清晰的界線。
她告訴了王:我們,和你,不一樣。 我們的力量,源於你無法理解的、屬於「生者」的領域。
帳篷內,再次陷入了深沉的、充滿了變數的寂靜。王,格雷爾-Khor,第一次,在他那漫長的、由萬千記憶構成的生命中,遇到了他無法輕易「解析」的對手。
這場談判,從這一刻起,才真正進入了**「平等」**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