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沉默靜靜歌唱 - 四---侑熙的興趣

　　若說狐狸的離去像逐漸遠去的浮雲，侑熙則是一閃而過的流星。

　　和侑熙認識的半年裡，大多是她向我提問，我反倒對她所知甚少，或許就比街上的陌生人多一些。

　　提問的方向不一定，就像氣象預報一樣難以猜測。每當回答到一個段落時，侑熙會拿出筆記本記在上頭。

　　螞蟻般歪斜的字占滿筆記本上的每一頁，又有點像音符，有些地方還會圈起來做註記。每當我想看清上面的內容時，侑熙總分毫不差地闔上筆記本，沒事似的繼續提問。

　　「問了這麼多，有點不好意思，有什麼想聽的嗎？」

　　那一天，或許是生意實在太過慘淡，午後暴雨伴著閃電傾洩而來。在連問了我好幾個問題後，侑熙突然問道。

　　「沒吧？」

　　我對旁人的事務不太感興趣，知道太多只容易讓自己惹禍上身，對窺探秘密的行為更是不解，任何存在總有其道理，秘密也是。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每天來嗎？」

　　「還好，如果妳想說便說，不說也不勉強。」

　　我放下手中擦好的高腳杯，不冷不熱地回道。

　　「你覺得在這個時代，等待有意義嗎？」

　　「那要看意義是什麼，如果……」

　　「不不不。」

　　沒等我說完，侑熙搖著手，紅潤的嘴唇撇成一道向下的紅色彎月。

　　「這樣說好了，你覺得這個時代為了素未謀面的人奔走東西的可能性有多少？」

　　「非常低吧，身旁的人都未必有時間看一眼，又怎有心力顧遙不可及的遠方呢？」

　　「是嘛……」

　　侑熙低下頭，不發一語，和過去不同，眼神比起哀傷更像是迷茫。沉默是團迷霧，模糊了彼此的心思；更像是毒霧，刺激每一根緊繃的神經。

　　「雖然是這麼說，不過總會有人願意等的。嗯……就像中彩券頭獎一樣，雖然很難發生，卻也並非絕無可能。這和妳每天來有關嗎？」

　　我率先打破沉默，雖說聊天讓我們距離拉近不少，但她終究是客人。讓對方不開心只會讓生意更難過。我挺起胸膛，瞪大雙眼，試著表現出自己非常想聽的樣子。

　　「那你覺得一件事的目的重要嗎？」

　　「嗯……大概重要吧？」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我有些慌亂，乾笑了幾聲後說道。

　　「我一直在思考著目的和信念孰重孰輕。目的給了人前進的方向，信念帶給人動力，但未必每件事情的誕生都帶有目的與信念，更像是荒謬的偶然。」

　　我靜靜地思考著如何反駁她的話，不知為何十字軍東征浮現在腦海裡。綿長的征戰淡化了目的。當能為了私慾進攻君士坦丁堡時，信念也早已臣服在利益之下吧。

　　但追求利益也算是新的目的，各個時空中升起及殞落不同的目標，其中的對錯連當下的人都難以說清，更何況是相隔甚遠的未來。會仔細計較對錯的除了頑固的學者，也就剩未受歷練的小孩了吧。

　　畢竟大人看重的是利弊。

　　「我們的相遇也只是偶然，沒有目的也沒有信念，就這麼撞上了。每個人都是，既像連結著卻又是孤獨的。」

　　沒等我說出口，侑熙便接著說道，她把玩著咖啡杯，貌似想緩和嚴肅的氣氛。

　　「怎麼突然這麼哀傷？」

　　我試著將話題拉回較正面的方向，哲學性的思考只會帶來煩惱，更多時候連哲學的邊都碰不上，只是庸人自擾。就像睡前想多了容易失眠；工作時多想只讓自己難受，沒有憂慮的人往往是最不多想的。

　　「沒什麼，恰好最近想寫點什麼，收集資料罷了。」

　　侑熙笑著說道。不知不覺雨停了，慢慢地來了幾位客人，也就沒再聊下去。

　　幾天後，她遞了自己寫的小故事給我，總共三頁，手寫在一般的白紙上，連格子都沒有，錯字也是直接用原子筆塗改。

　　故事包含神話成分，大體上是一位仙女不斷地向男孩提問，只要全部答對就實現男孩願望，以問答的方式呈現，既像日常聊天又像哲學家的對談，故事停在仙女問完男孩問題的地方。

　　「還不錯，不過這故事斷在這有點怪啊。」

　　侑熙的故事有個特色，便是很突然的終結，也沒有太多愛恨情仇，就像白開水一般，淡而無味。如果加上一些日常的題材，想必會更有意思，然而她對此有莫名的執著，就像個黑洞，神秘又難以被改變。

　　而我就像繞著黑洞旋轉的星體，看似接近真相卻永遠保持距離。

　　每當想一窺究竟時，侑熙總會悠悠地說道，這才像充滿偶然的人生。

　　「而且有些時候，問題的對錯我也無法評斷，就索性斷在這裡，不完美也是一種完美。」

　　偶爾心情好時，她會稍稍仔細地回答我，然而又是一段文謅謅的話。

　　直到有天她向我提了三個字，我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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