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有神名黎歌 - 第三章：簪夢不醒

村莊的夜仍未醒，炊煙止息，燈火沉沒，一切如同靜止的水墨畫。

黎歌笑站在夢緋簪面前，風拂過他破舊的外袍，她卻仍穿著那一襲不染塵埃的朱紅。

那紅不是艷俗，而像是從萬千夢境裡提煉而出的唯一色彩——孤絕、清明、刺眼又令人捨不得眨眼。

「你變了嗎？」他剛才那句話，像湖面泛起的波紋，仍在她眸中回盪。

夢緋簪沒有立即回應。她只是轉身，走向村中央那口古井，長髮與簪影在霧中流轉，如絲如焰。

黎歌笑看著她背影，心中沒起波瀾，卻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沉。

「我沒變。」她終於開口，語氣平靜，「變的是這個世界。」

她撫著井欄，指尖緩緩劃過一圈枯藤。

「你知不知道，這村裡的孩子，在夢裡有飯吃、有娘叫、有書念。他們醒來，是飢餓，是病，是冬天的風。那麼，為什麼要醒呢？」

黎歌笑沉默。他聽懂了她的意思，卻不願承認這種夢的溫柔。

夢緋簪回過頭，眼神中帶著些許挑釁。

「你在人間流浪幾月了？幫過幾個人？換過幾頓飯？你真的相信，一顆跳動的心，就能比一場安穩的夢更有力量？」

她靠近，語調低沉：「黎歌笑，我問你——」

「若有一人寧可永眠，不願再經歷現實的苦痛，你會喚醒他嗎？」

黎歌笑沒有立刻回答。他眼中閃過一絲過往記憶——那是他親手救下的凡人，那人醒來後並沒有感謝他，反而哭喊著要回去那場與亡母重逢的夢。

那時，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對了。

「……會。」他終究低聲道。

「為什麼？」

「因為痛苦讓人清醒，而夢，只讓人溫柔地沉淪。哪怕醒來會恨我，哪怕他不理解，只要他還有選擇，就不該永遠沉睡。」

夢緋簪冷笑一聲，轉過身。

「你果然還是那個什麼都想救，卻永遠孤身的神。你不救命，你救的是所謂的『選擇權』。」

「那你呢？」黎歌笑追問，「你說你沒變，那你又為何墮夢為牢，收割凡人的沉睡來壯大赤夢城？這和神界鎖命有何分別？」

夢緋簪停下腳步，背對他，語氣第一次有一點顫：

「因為我曾相信選擇，但選擇我的人，最後都選擇了命運。」

「包括你。」

空氣陷入一瞬寂靜。

她的身影在月光中顯得遙遠。黎歌笑知道，她這句話，不只是怨。他更知道，她所說的「選擇我」——指的不只是愛，也是一種信念、一場並肩的可能。

他喉嚨發乾，卻說不出半句辯解。

因為那一年，她的神職被連坐罰除，是他沉默以對；那一夜，她被逐入幽夢之淵，是他轉身離開。

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他相信凡間還有更值得救的命。

夢緋簪輕聲說：

「這座村莊的夢，三日後將閉合。你若有本事，喚醒他們；若沒有——那你就留在這夢裡吧，與他們一樣。」

說罷，她化作一道紅光，消失於井邊的夢霧中。

黎歌笑站在原地，低下頭，看著那口古井中，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第一次，他在水中，看見自己眼中閃過一抹……無能為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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