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隨筆（散文集放處） - 散文．自由之藍（長文）

　　我站在泳池邊，眼前所見是一片澄淨的蔚藍，也許是因為正值一月，因此場館內沒有什麼人，十分的安靜，只聽見規律的划水聲。

　　一切是如此的熟悉。

　　我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雀躍之情，跳進了泳池，瞬間感受到池水的冷冽，那刺激的寒氣直衝上來。過了一會，卻不再感到寒冷，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暢快的沁涼。

　　這時，我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十分輕柔、細微而難以捉摸。我想，也許是水在告訴我，可以游了。

　　順應著水的呼喚，我開始游了起來，手一遍遍的撥開了水，水十分的輕柔而悠悠的流轉著，身體順應著水的流動而前進，那感覺是多麼輕盈、多麼自在。

　　我彷彿可以聽見水的聲音，聽見她在唱著。在這一片有限的蔚藍中，我們仍在自在的共舞著，彷彿沒有界線的存在。

　　那一刻，我彷彿卸下了所有包袱，一切壓力和煩惱皆拋諸九霄雲外，我許久不曾感受到如此的舒爽。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暢快感，原本雜亂糾結的思緒瞬間疏通，思緒久違的如此清澈，那感覺綿密而悠長，卻不會令人感到煩膩和沉悶。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似乎可以到達任何地方，前途似乎一片明朗，學業、未來似乎都不重要了。現在的我，只想一直、一直的游下去。

　　那就是所謂的「自由」吧？

　　我不是什麼優秀的泳者，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紀錄，但我想，我會一直游下去。

　　當我游泳時，我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只專注於那一片蔚藍。我聽不見外頭的紛擾與吵雜，可以自在地徜徉於水中，享受那維時短暫卻得來不易的自由。

　　游泳，之於我而言是一種追逐自由的信仰，一門與水共舞的藝術，一種掙脫束縛的狂妄。

　　泳者是孤獨的，游泳的世界只容得下一個人，在水中，他註定是寂寞的，他只能獨自一人游著，試圖浮出水面，試圖超越紀錄，追求著無人能敵的秒數。那是一種孤傲，在這空無一人的世界中，就連「對手」也不曾存在，唯一的敵人和夥伴皆是自己。在這空無一物的蒼藍中，泳者只能一遍遍的游著，沒有人能為他指引方向。在這有所限制的自由中，泳者只能一遍遍的摸索，在這狹長的水道中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尋找出何謂「自由」。

　　泳者卻也是有伴的，在這看似孤身一人的蔚藍中，水始終寸步不離的陪伴著泳者，他必須學著與水溝通。所謂游泳，不過是一門與水交流的藝術罷了。面對水，並不能硬碰硬，游泳並不是要與水競爭或者戰勝它；相反的，游泳是一種與她交流的過程。所謂游泳，不過是學著與她溝通，唯有兩人互相配合，才能游得又快又自由。

　　我以為，游泳的世界中，自由式、仰式、蛙式和蝶式又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意義。

　　自由式象徵著「奔馳」，它嚮往速度，因此它毫不拖泥帶水，也十分容易上手。自由式強調「效率」，因此動作十分俐落乾脆，不需要華麗的動作作為無用的綴飾，只是快速切開水面，一心向前追尋著前方的「自由」。自由式也是我最喜歡的，因為它的動作簡潔有力，十分簡單好懂，從不拐彎抹角，給人十分正面積極的感覺

　　仰式象徵著「融合」，因為仰式是背對著水，面對著天空。在天與水的中間那分明的界線中，泳者在其建構了一道平衡，既輕撫著水，也擁抱著天空。泳者就像是兩者間的潤滑劑，他撫平了兩者間的隔閡，使兩者合而為一，讓天與水互相交融。泳者不再被束縛在任何一方中，可以任意遨遊於兩者中，從而體會到真正的「自由」，給人一種慵懶放鬆的感覺，

　　蛙式象徵著「對話」，泳者雙手畫成圓，雙腳向後輕蹬，整體動作圓潤而和諧，一點也不會過於銳利，泳者輕而溫柔地撫摸著水，彷彿在和其對話一般，蛙式沒有那麼的追尋速度，只是悠悠地在水中，輕輕的撥動著水，試探著水，沒有製造出什麼水花，甚至是大風大浪，泳者也沒有特別的企圖心，不過一心想與水共處，這就是屬於泳者的，悠閒又愉悅的「自由」。

　　蝶式象徵著「突破」，泳者不斷地將雙手往前揮，彷彿不斷的震動雙翼，看起來就像要躍出水面、想要飛翔一般，彷彿想要「掙脫水面」，展現出了強烈的企圖心，散發出了一種「戰勝水」的狂妄氣息，然它又不失與水的合作，在「游泳」和「飛翔」這兩個相互矛盾的概念中，蝶式完美的融合了兩者的概念，在游泳的本質⸺在水中划水前進⸺上進行了超越，突破了原有的定義，不再被水束縛，卻又和水共舞，達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

　　我一直游著，儘管有些疲累，我仍繼續游著，一點也不想和這美麗的蒼藍道別，一點也不想面對殘酷的現實，好想永遠待在這理想的蔚藍世界。好一會兒後，才筋疲力盡的走上岸稍作休息。一上岸，便感到十分寒冷，不禁打了個哆嗦。也許是因為現在正值一月的緣故吧，果然不應該在冬天來游泳的。其實我也沒有必要這麼急，也許只是想逃離令人無法承受的現實而已吧？

　　我凝視著那一片令人著迷的自由之藍，久久不願離去。我想，我大概明白我愛上游泳的原因了，游泳確實有一種特殊的魔力，能令人忘卻世間一切的煩惱，專注在那一片蔚藍，享受那片刻的「自由」。游泳卻也令人難以自拔，就像上癮了一般，一直沉浸其中，越來越不願回頭面對那不堪言狀的現實。

　　就像毒藥一般，喝下去也許會得到短暫的救贖，明知醒來之後面對現實和理想之間巨大的差距，只會更加痛苦，但仍義無反顧的選擇喝下，飲鴆止渴。

　　也許真的是上癮吧？但我想，就算如此，我還是想享受那一點點的自由，儘管那太過虛幻，我還是想要追尋，不論要出什麼代價。

　　反正也無法抽離了，不如陷得更深吧？「自由」只有在這裡才能牢牢握在手中，一旦體會到了，便不想放開了。那輕飄飄的感覺只存在於這一片蒼藍中，只有在這片蒼藍中才能真正地放下所有壓力，真正的獲得「自由」啊！

　　又或者，游泳本身其實是一種「契約」，自從進入水之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們在無形之中便已和水簽訂了一個終生契約，將自身永遠奉獻給水，絕不背叛；應該說，水也不會容許背叛的存在。泳者總狂妄的以為是自己在支配著水，其實這可說不定啊！水可是難以捉摸的，她可以輕易地使一個人陷入萬丈深淵中。她十分的善變，從不以「真正的型態」見人，總是恣意變換著型態，我們總以為自己凌駕於水之上，其實並不然。泳者就像馬戲團中的馴獸師一樣，看似是我們在指揮水，其實我們無形中也在被水支配著。

　　泳者總自以為自己從水那得到了什麼，或是「自由」，抑或是其他東西，也許這不過是一個「交易」罷了，泳者從水中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自由，而水也從泳者那裡奪走了泳者部分的支配權。一旦走進了水的世界，泳者的靈魂瞬間被水奪去了一大半，卻也充實了一大半，或許是水填滿了泳者內心的空缺，達成了一些心願。

　　只不過，一旦「誤入歧途」，就再也回不去了，再也離不開水的懷抱了，永遠深陷其中，沉溺於那流淌著的「自由」。

　　我願稱之為一場邪惡的交易，雙方的確都達成了自己的心願，泳者也獲得了「自由」⸺

　　是啊！「被囚禁的自由」。

　　不過，我想，沒有人會後悔深陷於那一片美麗的蒼藍，也沒有多少人願意承認自己正「被水支配著」。

　　因為我想，大家游泳的意義，大概都是「自由」吧？

　　所謂「自由」，不過就是「掙脫束縛」，「逃離現實的束縛」吧？

　　而泳者的確在那片蒼藍中得到了「自由」，不是嗎？而且，泳者早就把游泳視之為一種「信仰」，早就無法抽離了吧？

　　「那麼，為什麼不游呢？」她似乎正問著我，我還聽見她在笑著。那笑聲十分輕盈，在冷清的場館內悠悠迴響著。

　　「是啊！」我也笑了。

　　我想，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想一直游下去，恨不得早點進入水的世界，陷溺在那一片美麗的自由之藍。

　　我深吸了一口氣，拖著筋疲力盡的身軀再次走進泳池，跳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