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器：潛界之鏡 - 第三十九章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唬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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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明國，萬安城，城南。

　　於望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從自己的床上醒來。

　　小院裡日光明媚，透過窗口照進屋內，將整個房間映得溫暖而明亮。

　　見天色已不早，她微微蹙眉，懊惱地掀被起身。右肩上被蟲妖撕裂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相比剛受傷那時，已然減輕了許多，至少不再痛得鑽心。

　　大典那晚和蟲妖惡戰後，翌日，關月就差來通知，特放她和封塵淨一個月的假，例俸照算，要他們好好養傷休息。唯一的條件，是封塵淨得隨傳隨到。

　　直至今日，她已經足足養了快十日的傷，不僅以往早起的習慣被打亂了，整日閒閒無事也令她悶得慌。

　　只不過最讓她憂心的，還是封塵淨那晚忽然性情異變的事。

　　「叩叩。」

　　房外忽然傳來微弱又清晰的敲門聲，小心而又克制，像是怕吵醒她似的，緊隨而來的是封塵淨刻意放輕的呼喚。

　　「望心姐？妳醒了嗎？」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她心中微微一動。

　　過去，封塵淨的語氣總是帶著幾分懶散和調侃，可自從大典那晚過後，那種輕鬆的態度卻再也不復見。

　　如今他每一次說話，都明顯透出一種壓抑的遲疑，彷彿是在愧疚什麼，又似是一種掩不住的尷尬。

　　於望心目光挪向門口，很快地出聲回道：「嗯，醒了，你進來吧。」

　　得到了她的允許，封塵淨這才推門而入，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小心地擱到床邊的桌案上。

　　「睡了這麼久，應該餓了吧？先吃點粥，等會我再燒水過來幫妳換藥。」他溫聲說著，清秀的臉上掛著淺笑，一副溫和乖巧的模樣，神態十分自然。

　　可於望心卻感覺怎麼看，怎麼彆扭。若是放在以往，她搞不好還會以為封塵淨被什麼來路不明的東西給奪舍了，才會這麼謙恭順從。

　　眼神掃過他的右手，指掌上明顯還能看見兩條深色的傷疤，那是握住白影劍時所受的傷，眼下已經癒合結痂，但尚未好全。

　　這道傷，是為了她才受的……

　　眼看封塵淨放好熱粥、說完話後，便若無其事地又要轉身離開，於望心胸中積壓多日的情緒終於再忍不住，臨時起意，決定要來刁難他一下。

　　「這粥我吃不了。」坐在床沿，於望心驟然出聲，一邊抬眼看向封塵淨，神色厭厭。

　　見她這樣，封塵淨有些微愣，停下腳步，試探地問：「沒胃口？還是不想吃粥？」

　　於望心沒回答，只是盯著他看，不知在想些什麼，一會後才慢悠悠地說：「肩膀很痛，抬不起手。」

　　頓了頓，她眉毛一挑，語氣隨意，又帶著幾分理直氣壯：「不如，你餵我吃吧？」

　　聞言，封塵淨眼中浮現一絲驚訝，緊抿了一下嘴，似乎有些無措。

　　他微微低下頭，避開於望心的目光，苦笑著小聲嘀咕了一句：「竟然這樣子使喚傷患，還真不像妳啊……」

　　然而話雖如此，他終究還是拉過椅子坐到床前，端起那碗熱粥，舀了一湯匙，輕輕送到於望心嘴邊。

　　於望心卻沒張口，只是用左手搶過他手中的碗，端在身前，「我幫你拿碗，你用左手餵我，這樣就不是使喚傷患了。」

　　這下，封塵淨是真的愣住了，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姐，這樣倒不如我幫妳拿碗，妳自個兒吃吧？」

　　於望心根本不理睬他，像是沒聽見般，自顧自地補上一句：「記得先吹涼了再餵，免得等等燙了我，直接吐你一身，到時可別怪我。」

　　難得見她裝傻耍無賴，封塵淨有些哭笑不得，偏偏又覺得挺有趣的。於是仍然順著她的意，從碗裡舀起一匙粥，湊近吹了幾下，才又遞到她嘴邊。

　　這回於望心猶豫了一會，看著封塵淨拿著湯匙的手，眼底飛速掠過一抹難掩的緊張，隨即輕輕張嘴吃下。

　　兩人認識這麼久，以往只有她給封塵淨餵過一次粥──那是他十歲那年，染了風寒。至於反過來讓封塵淨給她餵粥，這倒是第一次。

　　實在是有點尷尬……她現在有點後悔。

　　反觀封塵淨，卻是神色如常，又舀了一匙粥，放在嘴邊吹了吹，遞到她面前。

　　頓時，她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是她想要刁難封塵淨，怎麼難堪的人反而變成她了？

　　想到這，於望心再也憋不下去，不管不顧地直接開口：「小封，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唬弄？」

　　封塵淨一愣，握著湯匙的手指緊了緊，隨即輕聲一笑，若無其事地回道：「怎麼突然這樣說？」

　　「以前的你哪有這麼好說話？讓你做什麼就做，一聲抱怨跟嘴壞都沒有。而且明知道我在耍賴，還肯幫我餵粥……」於望心悶悶地說著，語氣裡不覺透出一絲委屈。

　　「你這樣刻意討好我，不是想唬弄我，不然是什麼？」

　　她臉頰微鼓，輕輕瞪著封塵淨，像是真的在生氣。

　　封塵淨眼神微閃，放下湯匙，有些心虛地回了句：「怎麼就刻意了？我想對妳好，難道還不行？」

　　「你什麼事都瞞著我，這就叫對我好？」於望心冷不防懟了一句。

　　這話讓封塵淨明顯一僵，隨即急忙想要解釋：「姐，我不是……」

　　於望心卻不打算讓他開口，直接搶白道：「我知道你有顧慮，也願意給你時間，但你不能就這樣瞞我到底……」

　　她皺著眉頭，滿臉的不理解，口氣卻盡量表現得平淡。

　　「自從那晚回來之後，你一直躲躲閃閃，問也不答，只說等我傷好再講……連關執令都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了吧？那為什麼我就不能知道？」

　　房內的空氣一瞬沉寂下來。

　　封塵淨沒有回話，只是垂著眼，似乎正在思索該如何開口。

　　過了半晌，他才深深吸一口氣，眼神不再逃避，像是終於做出了決定。

　　「這事說來話長……還記得之前城東的妖案嗎？妖物屍體上有奇怪黑氣的那個。」

　　於望心一聽，臉上露出幾分意外，隨即不解地問：「你是說一個多月前，被咱們剖腹的那個妖屍？這又和你有什麼關聯？」

　　封塵淨緊抿著嘴，有些吞吐地說道：「當時那股黑氣……和我說話了，它似乎想要喚醒在我體內的某種力量……」

　　「力量？」

　　於望心不傻，自然已經聯想到大典那日的異狀，神色立刻微變：「難道說……」

　　封塵淨輕輕點頭，繼續說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了招，還是真的被它喚醒了什麼……反正從那之後，我丹田裡就莫名多出一絲邪力，有時會突然亂竄，擾亂靈脈，極難壓制。」

　　想起先前兩人對練到一半，他忽然靈力失控的事，於望心一時間恍然大悟。

　　原來當時的真相竟是這樣？

　　那豈不是說，他從那時開始，就一直在獨自忍受這些？

　　於望心驀然覺得有些生氣，又有些愧疚。

　　氣的是他什麼都不說，愧疚的是自己什麼忙也沒幫上。

　　「除此之外，那聲音偶爾也會在我腦中出現，講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意圖擾亂神智，趁機奪身。」

　　好不容易解釋完所有來龍去脈，封塵淨停下來喘了口氣，這才開始講到正題。

　　「原本我擔心大典時會被照出什麼，所以才刻意躲著妳。可沒想到大典開啟的那一刻，反而喚醒了那股邪力，我怕自己壓制不住，只好徹底躲起來。」

　　「後來，我收到了妳的命通符，同時又被那頭蟲妖的邪氣所吸引……本以為能順利救下妳，卻沒想到一時不察，竟被那東西奪走神智，還做出……挖食妖肉的事。」

　　講到最後一句，他聲音裡已經不自覺染上幾分顫意，雙手緊抓著大腿，用力到指尖發白，微微顫抖。

　　「我不是故意要瞞著妳這些，只是我怕……怕說了之後，妳會把我當成妖物看待，我……」

　　封塵淨垂著頭，越說越小聲，完全不敢看向於望心，不敢知道她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

　　因為從剛才說到一半開始，她就已經不再回話，只是沉默地聽著，不知喜怒。

　　屋裡再次陷入死寂，安靜得連呼吸都彷彿停滯。

　　一片寂靜中，封塵淨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那聲音慢慢佔據了整個耳朵，越來越快，越來越響。

　　下一刻，他從眼角餘光中，看見於望心動了。

　　她將手中的粥碗連同湯匙一起擱回桌案上，碗底撞上木板，發出「扣」的一聲脆響。

　　那一聲彷彿撞在封塵淨心上，讓他不禁胸口一緊，身體跟著微微一縮。

　　然而接下來，於望心並沒有如預料般發火，而是整個人忽然撲了上來，直接將他緊緊抱住。

　　「你是笨蛋嗎？」

　　「這種事情，你竟然想要一個人扛？」

　　短短幾句罵，於望心卻是悶著聲音說出來的，比起怒意，聽起來更多的是不甘和委屈。

　　封塵淨頓時愣住了，不知該作何反應好。只覺這些日子以來的不安和恐懼都在這一個擁抱中被驅散，飄蕩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像是終於有了依靠。

　　「對不起，望心姐……都是我的錯。」他低啞著聲音回道，眼底有些溼潤。

　　於望心自然是聽出了那一絲哽咽，隨即又把他抱得更緊，像是怕一不小心他就會溜掉一樣。

　　「還敢叫我姐！你有當我是姐嗎？」

　　「下回再敢瞞著我你試試看！」

　　封塵淨沒有回話，只是緊抿著嘴，把幾乎要衝出口的那聲哭音壓下。然後遲疑片刻，才終於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於望心。

　　「知道了……我以後定不會再有事瞞著妳。」

　　於望心在他耳邊應了一聲，卻似乎還不滿意，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還有，對我而言，你只是封塵淨。是那個嘴壞又愛逗我開心，還會在危難時第一個衝出來站在我身邊的封塵淨。」

　　「所以，不要隨便覺得自己是怪物，就算你是，也要硬著頭皮說自己不是，知道嗎？」

　　她的話把封塵淨逗樂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是笑著笑著，他嘴角的弧度又慢慢墜了下去。

　　「姐，妳不怕嗎？倘若我真是什麼妖物……」

　　他把聲音壓得很輕，宛如怕碰碎了什麼，手上卻不捨地抱緊了些，「或是哪天我又被那東西惑了神智，對妳做出不利之事……」

　　「怕！」

　　於望心毫不猶豫地回道，緩緩閉上了眼，聲音一樣壓得很輕，如夢囈般飄入他耳裡：「所以我更不能讓你一個人面對，不是嗎？」

　　「記住——你有我，我有你，我們都不是孤身一人。」

　　話音一落，再無人說話。

　　窗外陽光明媚，風聲微動，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桌上的粥漸漸冷去，房內兩人卻仍靜靜相擁，誰也沒放開誰。

　　而那名少年，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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