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蔚藍彼端前進的人啊 - Code：#31 迷茫AI旅行中

睜開眼睛，混亂的思緒漸漸從無數既定畫面排序、整理，待執行序全數完成，眼睛深處重新湧現光芒。

聚焦、聚焦，印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桃色天花板。扇葉自顧自地旋轉，冷氣吹來微風，還好身上蓋著棉被，不然關節處大概又要疼了吧。

昔抬起脖子，沒有聽見怪異的聲音。之後又轉了轉兩手，行動上面並無大礙。這時她抬起了一邊眉毛，拖著半邊臉認真回憶自己昏倒之前的事情。她記得……自己把大部分犯罪集團踹昏，在工廠大鬧了一番，還中了好幾槍，但那並不是造成系統癱瘓的主因——

手上沒有Nwatch，這才是重點。沒有智能型系統輔助AI，機型X-401，貂的管理，自己的身體才會超載。不過昔並不後悔，系統關機之前，明確聽見了艾莉兒和墨平安無事的聲音。

墨貌似已經重新下定決心了，之後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讓人非常感興趣。

但是……

「……」

她們已經知道了高摫昔就是人工智慧，是毀滅人類這個種族的罪魁禍首。自己這五年間藏起來的秘密，最終也瞞不住了。

現代沒有人類喜歡人工智能，倒不如說比起機械，人類更討厭AI。它們是殺手，是削減人類數量的兵器。街頭大多都能看見反人工智慧的標語，AI不能誕生在這個世界上，AI絕對要被吊起來處以極刑。

或許反對的聲音有些極端，但事實卻是如此。

這座被諾亞掌握的城市，沒有AI的容身之所。

「也真是諷刺，明明是在AI的保護之下。」

昔從床上起身，在衣櫃前的全身鏡來回比對每一件衣物，最後她選擇了平常絕對不穿的裙裝，並把剩下的衣服挑了幾件塞進行李箱中。

「叩叩叩——」

房門敲響，門外那人還沒等昔應允就將門推到底。

「老爹，早安。」

「唷，早安。事情我都聽青她們說了，真不愧是我的女兒，很厲害哦，比我還要強悍多了哈哈。」

「嗯……謝謝。我的身體是老爹修好的嗎？我記得應該沒有適合我的皮膚跟骨幹材料……」

「關於這個……妳就別問這麼多了，反正妳沒事就好，對吧！」

「真的很謝謝你，救了我兩次……」

「我應該沒有資格接受妳的道謝吧——」

老爹偏過頭，自言自語道。

「對了，妳今天穿得很漂亮，怎麼了？要去約會嗎？很好很好！男的女的老爹我都不介意哈哈哈。」

昔垂下眼簾，繼續收拾行李。

「不，關於這點……」

我沒有臉再見大家，所以我想離開這裡——昔斟酌了許久，但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說起來，我以前好像很常出門旅行呢。旅行很好，去不同街區體驗當地的風俗民情，每次旅行我都收穫了很多！有時候也很奇怪，什麼都不想就騎著車出遠門了，但隨著時間越來越久，我感覺想通了很多事！呀，回家的時候媽媽還唸了我好一陣子呢。」

「是嗎……老爹直到老了還是一樣的個性呢。」

「哈哈哈哈，只不過才五十五，我還早著。」

——這已經不早了吧。

話鋒一轉，老爹把高昂的語氣壓低，用著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

「家真是一個好地方，不論在外面闖了多少禍、受了多少苦，只要回到家，感覺就十分舒適。」

…………

彷彿看透了昔的心思，老爹摸了摸她的頭，把貂和機車鑰匙交給了她。

溫暖從頭頂擴散，明明是粗獷男人的話語，但卻蘊含著足以溫暖人心的力量。昔抬起頭，向老爹微笑。

「會回來吧。」

「一定會的。」

嬌小的拳頭與粗壯的拳頭相撞，這是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如此這般，在老爹溫情的視線下，昔整理好了行李。

走了——內心默默向這間房間道別。儘管最近都沒使用，可總有一股不得不道別的氣氛存在。木門閉合，門上的「X」告示相當清晰。昔輕笑了聲，替告示擦去沉積的灰塵。

狹窄走廊差點就撐不住老爹巨大的身體，如果不彎腰頭就會撞上天花板。還記得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也是老爹這樣帶著自己。

從二樓走到停車間，老爹用平常速度的三分之一走下樓梯，這讓昔每走一步都會特別小心，萬一撞上前方的銅牆鐵壁受傷的絕對不是他。

老爹不時回頭，昔也會回以微笑。

如果可以一直走下去就好了——想到這，老爹踏上了一樓地板。

迎面衝上來擁抱昔下半身的馬奇那發出古怪的機械音，最後老爹一把拎起這台矮小肥機器人，朝昔笑道——

「我們就送妳到這裡了，路上小心。」

「咦——要走……去哪裡！？」

好問題，馬奇那。

要去哪裡？

不知道，只不過，不能繼續留在這裡。

「那——我走了。」

這句話不斷地在老爹耳邊迴盪，機車發動時的聲浪，輪胎發出的讓人心頭一緊的摩擦音。逐漸遠去的身影，在鼻腔徘徊的香味。昔會回來的——他相信女兒的承諾。

老爹呼出一口氣，正當他伸了個懶腰準備繼續工作時，眼角餘光看見了刻在手臂上的「昔」的刺青。

「哈哈哈，原來媽那個時候是這種心情嗎？」

…………

沒有目的地，處理單元什麼都沒有想。朝前、朝前，不斷往前。離開老爹的修理廠，沿著最近的高速道路駛離市區，然後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街區1002路牌一閃而過，昔不在意那些，只是往前。右手加重了油門的力道，動力與速度驅使昔壓低身段，轉換檔位。

什麼時候該停下？什麼時候該下交流道？或許等到覺得「是時候該下了」才會動作吧，至於現在……對於腦袋放空的昔來說，問題的答案可能要再等等了。

『不知道……現在該不該說，歡迎回來，昔。』

「這感覺挺奇怪的，明明都離開了，卻有人歡迎我回來。」

『要不是——總之，還能運作實在是太好了，我很擔心您，那個時候……萬一再燒壞幾個單元，說不定就見不到您了。』

「算我命大吧，貂，我問妳，那之後怎麼樣了？」

自己關機後，艾莉兒跟墨還好嗎？被解決的犯罪集團怎麼樣了？墨有跟她的母親好好溝通嗎？音和青兩個人呢？想問的問題堆積如山，昔沒辦法一個一個說出口，所以乾脆直接一點、含糊一點，讓貂把關機之後所有事情重新回報一遍。

『既然都在擔心別人的話，乾脆不要離開便是，這樣也能親自去問當事人。』

對於昔扔不完的問題，貂冷冷地回覆道。

「沒辦法，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們，不知道該說什麼。最重要的是——害怕。」

害怕自己接近她們的時候對方默默後退；害怕偶爾聽見「昔好可怕」這種打擊內心的話語；害怕接受跟原來截然不同的眼神……

她們是怎麼看我的呢？這五年間，知道真相後要怎麼評論我——昔越想，心中的焦慮感越發強烈。她狠狠加滿油門，想藉由風的吹拂跟即將失控的速度使自己稍微冷靜。

『其他人我不敢斷言，但——原來真的有願意跟AI相處的人，這點我可以保證。』

「妳還學會了避開話題嗎？要不乾脆我們兩個互換一下如何？妳來控制這具身體，我來管理。」

『這也不是不能嘗試的實驗，如果我的配對率比較高，那這具身體就是我的了——當然，這些都是玩笑話，無須擔心。』

「如果不是的話就好了。」

『您也學會自暴自棄了，這是我倆都在成長的證明吧？』

「好了，廢話太多，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首先是關於犯罪集團的部分，昔憑一己之力將整個犯罪集團掃蕩之後，剩下的殘黨都交給了後來到場的諾亞警備機構，換言之就是警察。在翌的干涉下，昔的身體跟案件情報全數都被掩蓋。所以這麼看來，犯罪集團的部分已經畫下了圓滿的句點了。

再來是艾莉兒跟墨。是她們第一時間通知翌，然後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把昔的身體從即將崩壞的工廠搬出來。她們倆之後也平安回家了，而且墨終於在人生中添加了「跟父母吵架」這樣一筆人生經驗。

她的母親不再逼迫她，也不再妨礙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墨重新執筆，現在應該也在某處敲打著鍵盤，把之前發生的事情改編成故事才對。

艾莉兒……她應該不用過多筆墨去描述了，畢竟她一直都走在屬於她自己的道路上，想必之後一定是很有名的歌手。

青跟音回歸日常，前者一邊畫畫一邊打工，後者則是進行著她最喜歡的直播生活。對少女們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了。

——如此報告完的貂，像是結束了簡報般吐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不用擔心了。」

『是。但是她們會為您擔心。』

…………

沉默了不久，昔又給貂指派下一項任務。她讓貂寄給店長「這短時間承蒙您照顧了」的辭職信，跟一切都做個了斷。

『不解。這樣有什麼意義呢？反正到時候都會回去的。』

「不，不會回去了。我……也是時候找下一個落腳的地點。」

『五年前離開諾亞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沒有想，沒有目標，只是抱持著找個落腳處的心態認識了這裡的人。如今又一句話不說地離開，又是什麼都沒有想，沒有目標，抱持著找地方住的心態到下一座陌生的城市——試問，您到底想做什麼？我不認為苟且偷生適合用來形容現在的情況，但我想主人跟那句成語差不了多少。』

我也想知道啊——昔憤怒地咬牙。

本來，人工智慧會被賦予「使命」換言之就是「指令」。指令會限制人工智慧在某種領域的成就，會規劃AI去做什麼、不去做什麼。然而昔沒有使命，沒有明確的目的性，沒有被規劃一定要去做什麼、一定不能做什麼。

自由——或許有些人會這麼想，但是……真是如此嗎？至少對昔來說答案是否定的。

生來不知道目的，也從來沒有被「父親」賦予任何的期待。只是一直聽他這麼說——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好好活下去。

但……那個人沒有把target設定在腦中，這讓一個AI該怎麼做才好？具備了完善的大數據資料庫系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理解為擁有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知識，也具備輕鬆奪走人類性命的身體機能——如此一來，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能夠做。可是，該去做什麼？

每次詢問那個人的時候，他總是會說「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這就是妳的使命。」

想做的事？對沒有設定目標的AI來說……這個題目就是無解。

所以久而久之不禁會想——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沒有夢想、沒有目標，不用花費、不用吃喝，只是「存在」在這裡，但彷彿「不存在」似的沒有實感。

『您在生氣嗎？』

「沒有。」

『可是心臟跳動得比正常情況還要快，我檢查了一下其他地方都沒有發現異常，難道是有漏洞嗎？』

「貂，妳有夢想嗎？」

『……您是說使命——』

「——不對，不是那種東西。妳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十分有趣，容許我空出所有的資源計算這個問題。』

「我期待聽到妳的答案。」

或許聽完之後，自己會有所觸動，進而找出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那好一段時間中，貂都不再發言。寬闊的高速道路上，這輛油耗機車顯得格外孤獨。白雲作伴，微風成友，騎士大概也是一位文人雅士——出自某個偶然被超車的車主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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