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三十五回　楊一郎被告知的事情

　　在中國，發短信是比打電話更方便、更便宜、更常用，尤其是更受大學生群體喜愛的溝通方式。

　　但是就我個人來說，除了在大小節日群發祝福短信以外，平常是很少主動給別人發短信的。因為沒辦法即時得到答覆的話，我會感到侷促不安，所以有甚麼事情還是直接打電話比較好，要真沒人接了，再發短信就是。

　　將心比心，我收到別人的短信的時候，也會第一時間回覆，不會讓對方久等。

　　十月十二日，早上，差不多七點鐘左右，我收到了一條短信：

　　「楊一郎！我是秦以柔！我們再來比一場吧！這次我不會再輸給你了！」句末附了一個背景在燃燒的表情圖案。

　　我想也不想，立馬回覆：

　　「不要。」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三十五回　楊一郎被告知的事情

　　我推開了半生緣的玻璃門，隨即聽到聶醉人的歡迎語。

　　「Welcome to HalfLife。一郎，好久不見了。」

　　她的語氣簡直已經把我當成熟客了。

　　「先旨聲明，是妳找我來的，所以我沒帶錢。」

　　聶醉人抿嘴一笑：「你放心，我不是找你來吃飯的。不過要是你餓了，我請客也無所謂。」

　　「好吧，那今天有甚麼事？金凰人在哪裡？」

　　「今天的事情跟小凰無關。」聶醉人斂起笑容，嚴肅地道：「你跟我來吧，我慢慢跟你說明。」她向另一名服務員囑咐了幾句，然後帶我到外面，從房子旁邊的紅磚樓梯走上二樓。

　　原來半生緣是下舖上居的，上面就是聶醉人的住所。

　　一開門，已聞到淡淡的植物香氣，在玄關、窗台和客廳一隅放有大小不一的盆栽。簡單看了一下，整體延續半生緣店面的歐式風格，有兩房一廳、獨立衛生間和陽台，地板是柚木，採光良好，空間寬闊，感覺舒適。如果不知道這裡是聶醉人的家，我會覺得這裡是某個樓盤的示範單位，真的是非常漂亮。

　　然而卻有某種異樣的違和感。

　　那是走進屋內那一瞬間產生的感覺，當下我並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源自何處，也沒打算做深究。

　　正在四處張望時，其中一個房間裡傳出一把頗帶磁性的男聲：「醉人，妳過來一下。」

　　咦，聶醉人的家裡有男人？是丈夫？還是情人？

　　說起來我對聶醉人真是一無所知，除了她是妖怪、是金凰的朋友以外，就只有她在半生緣咖啡廳工作這一點而已。她為甚麼會在那裡工作？為甚麼會住在二樓？聘用她的是誰？跟朱氏集團有甚麼關係？她到底多少歲了？她真的是女性嗎？

　　「怎麼了，悠？啊，不用脫鞋子了，進來吧。」聶醉人應了房間裡的人一句，然後便帶我進去。

　　房間裡有一張單人床，床上躺著一個男人。

　　唔，我到底是來幹甚麼的……

　　不不不不不，冷靜一點，再來一次。

　　房間裡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嘴唇發青，似乎是病人；另一人就是剛才說話的人，坐在病人床邊的板凳上，眉頭緊鎖、一臉嚴霜。

　　「他好像有點發冷，妳可以去買點板藍根或者小柴胡來嗎？」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那些真的有用嗎？」

　　「應該有用吧？我常聽人家說感冒的時候去看醫生，醫生不是說吊水，就是開板藍根小柴胡。」

　　「是嗎？我沒看過醫生，還真不清楚。」

　　聽著他們兩個無比認真地對話，我終於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連忙用手掩著嘴巴。

　　那男人看向我，睜大了眼睛：「啊，不好意思，有客人？」

　　聶醉人擺手道：「嗯，他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楊一郎。」

　　那男人喜形於色，站起來道：「哦，你就是楊一郎啊！幸會！我叫任悠，是半生緣的店主，很高興認識你！你來得正好！」說著抓住我的手猛晃。

　　我遲疑地道：「呃……是嗎……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任先生……」

　　任悠笑道：「別客氣，叫我悠就可以了。這裡有病人在，恕我沒辦法好好招呼你。醉人，妳先去買藥吧，我來跟一郎談這件事情。」

　　聶醉人點了點頭：「好的，那我去了。」

　　我急忙拉住了她：「等等！妳不會真的是去買板藍根小柴胡吧？」

　　「嗯？不然呢？」

　　「還不然呢……妳真是……啊，因為妳是妖怪，所以沒生過病是嗎……可難道任先生也沒生過病？」

　　「叫我悠就可以了。」任悠重覆了一句，笑道：「我確實也沒生過病，因為我也不是人類。」

　　重申一次，到了今時今日，不管是誰跑到我面前跟我說「我不是人類」，我都不會感到吃驚了。「好吧。總之不管甚麼病都開板藍根小柴胡，那是庸醫的做法，如果這個人真的病得很重，還是帶他去看正式的醫生比較好。你說他發冷，有量過體溫嗎？多少度？」

　　任悠拿起茶几上的溫度計看了一下，答道：「二十一度。」

　　「啊？」

　　我夾手搶過溫度計來看，卻的而且確是攝氏二十一度。

　　「喂喂，這是真的嗎？冷到這溫度那人該已死了吧？」

　　「那可不一定，因為他也不是人類。」

　　我感到我被打敗了。

　　不過我不知道我是被甚麼打敗了。

　　「醉人小姐，請跟我說明一下狀況好嗎？」

　　「為甚麼不要我說明？」

　　「悠，你閉嘴。」聶醉人拉了一張椅子讓我坐下，然後緩緩地道：「一郎，其實今天我們找你來就是跟這件事情有關。這裡躺著的這個人並不是人類，而是妖怪。昨天晚上，我發現他倒在半生緣後面的小巷裡，全身是血，當下我跟悠兩人合力把他抬了上來。他受了重傷，雖然勉強保持人形，但實際上身體構造已經有一半變回了妖怪，所以我們不能帶他去醫院也不能報警，再說人類的醫生也不太可能懂得怎麼治療妖怪。」

　　我點了點頭。

　　聶醉人續道：「事實上我和悠在這方面也是門外漢，只替他做了一些簡單的急救，並且跟上海朱氏集團那邊聯絡，請他們派專門負責妖怪的醫護人員來。但是那邊也開出了條件，並且說那個醫生現在正在外地，可能要過幾天才能來到杭州，所以這段時間裡我們只能盡力保住他的性命。」

　　我舉手發問：「呃，不好意思，妳說得好像很嚴重似的，但是體溫降低到二十一度對於妖怪來說是一件危險的事嗎？」

　　聶醉人輕輕搖頭：「這個我也不了解，但是問題並不在於體溫。」說著走到床邊，把蓋著病人的被子稍微拉開：「問題是在於，他被人砍下了一邊胳膊。」

　　我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說是胳膊已經很保守了。

　　床上那人右半邊的身體被挖掉了一塊，從脖子側邊一直線往下，經過胸膛、小腹，直到大腿外側，如果他是人類，這毫無疑問是會瞬間致死的傷勢。倘若被砍的不是右邊而是左邊，那麼他的心臟早就掉出來了。雖然聶醉人用了很多繃帶和綿布硬是把傷口堵住，但鮮血還是漸漸滲透出來。

　　對了，原來這就是我在踏入這房子的那一刻感覺到違和的原因──血腥味。

　　原本還不怎麼明顯的，一旦察覺到那是血腥味，馬上便濃烈得像置身血池一般。

　　聶醉人把被子復又蓋好，淡淡地道：「我並不打算嚇到你，我自己也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傷得這麼重的人了。」

　　我不敢用鼻子呼吸，怕多吸幾口氣就會當場嘔吐起來，於是改以嘴巴呼吸，不久便感唇乾舌燥，舔了舔唇，問道：「他是招惹到黑社會還是黑手黨之類的嗎？而這件事情跟我又有甚麼關係呢？坦白說，我對於妖怪醫學也是一竅不通的。」

　　「這裡開始就是重點了。」聶醉人也想坐下來，但房間裡椅子只有兩張，於是她便把任悠趕走，自己坐到他的椅子上。「其實今天早上他有醒過來一次，告訴我們他是被誰砍傷的。我找你來，就是希望你能夠幫我們找出那個兇手並且制服他。」

　　「……為甚麼要找我？」

　　這時候任悠從外面搬了一張椅子進來，答道：「因為你是我們所能想到的最合適的人。說來慚愧，我跟醉人雖然活的時間很長，但是都不擅長戰鬥。在杭州裡面，你的實力可以說是首屈一指的了。」

　　「金凰呢？這種事情她應該很有興趣吧？」

　　「不可以給小凰知道這件事！」聶醉人稍微提高了聲線：「就是因為她對這種事情很積極，所以才不可以找她。其實像瑣羅亞斯德邪教的事，朱氏集團那邊也希望盡可能不給小凰知道的，但她卻自己發現了，更主動去接觸蘇州的邪教分部，為了這件事，據說她被她舅舅訓了一頓。」

　　即是說，你們不希望金凰遇到危險，那難道我遇到危險就無所謂嗎？我忍不住提出了這個疑問。

　　任悠微笑道：「邪教的事先不說，但在這件事情上，你是不會有太大危險的。」

　　「甚麼意思？」

　　聶醉人指了床上的人一下，說道：「跟據劉先生所言──砍傷他的兇手，目標只有我們『妖怪』而已。對方不會向身為人類的一郎出手的。」

　　「目標是『妖怪』……？」難道是天師或者驅魔師所為嗎？在現代社會裡還有這種人嗎？

　　我的朋友蔣義是一名道士。他告訴過我，以前學道之人確實會以斬妖除魔為己任，但是現在世上妖怪數量劇減，就算還有妖怪存在，也極少會對人類造成大的危害，與此相對，以消滅妖怪為職責的天師一業，亦已絕跡；就算真有人打著天師的名號作法驅邪，那都只是單純的騙子而已。

　　難道不是這樣嗎？

　　如果砍傷這位「劉先生」的人，真的是現代天師，是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正義之士，那麼他只不過是對妖怪有所誤解而已，並非真的是壞人；但是對於妖怪而言，他卻絕對是危險人物，如果這件事交給朱氏集團或者金凰來處理，說不定那位天師就要被殺死了。

　　如此說來，聶醉人和任悠之所以找我幫忙，除了因為我的能力以外，亦因為我能夠站在中立的立場上，因為我曾經向聶醉人說過──

　　我是人類，但我並不討厭妖怪。

　　「好吧，就當我同意幫你們。那個兇手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我要如何找他？」

　　聶醉人攤了攤手，微笑道：「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那個人長甚麼樣子。劉先生只說，兇手拿著一把長長的利器，而且動作很快，那時候又是晚上，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方的樣子，就已經被砍了。」

　　「如果是這樣，那他怎麼知道對方的目標是妖怪？」

　　「因為『妖力』。」聶醉人豎起了食指，道：「劉先生說，他被砍的那瞬間，體內一半以上的妖力都被吸走了，他差點就當場打回原形。」

　　「虧他還能逃得掉呢。」

　　「因為他的原形是壁虎啊。」聶醉人笑著眨了眨眼。「如果他沒有被吸去那麼多妖力，被砍掉一兩條胳膊，他五分鐘就長回來了。」

　　我啞口無言。

　　任悠道：「能夠吸走妖力的武器，一定是專門為了對付妖怪而製造出來的，由此可見對方的目標就是妖怪。」

　　我歎道：「好吧，就算知道這一點，那我要如何找出他來呢？只知道對方拿著長條狀的利器，資訊嚴重不足啊。」

　　「其實還有兩條線索。」聶醉人豎起兩根手指，道：「第一、如果對方知道劉先生還沒死，可能就會追著血跡來到半生緣，但是對方應該不會在大白天明目張膽地來，所以只要晚上的時候在這裡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我點了點頭道：「嗯，第二呢？」

　　「第二是，從剛才開始就在窗邊的東西，你注意到了嗎？」

　　我轉頭往窗子看去，只見窗外有一隻金黃色的小鳥站在邊框上，用嘴喙敲了敲玻璃。

　　「呃，這隻鳥，難道是……」

　　聶醉人走過去打開一邊窗子，歎道：「唉，跟妳說過多少次，不要從窗子進來，妳都沒記住。」

　　那隻小鳥飛進房來，霎時間變成了一個短髮少女。在這種將要入冬的清涼天氣中，她穿著粉紅色繡有金邊的短旗袍，頭上扎了個小小的髻。她的眼睛不大，但眼珠卻甚大，以至於在正視前方的時候幾乎看不到眼白。

　　我見過這個人。

　　「啊，楊一郎楊大哥，好久不見了！」

　　「我記得妳是金凰的表妹……叫朱魅是吧。」

　　她親暱地挽住我的手臂，笑道：「我確實叫朱魅，但我並不是她的表妹，上次是騙你的，真不好意思。那時候小姐吩咐我不准洩露妖怪的事，但現在應該沒關係了。你不會生氣吧，楊大哥？」

　　我甩了甩手臂，卻掙不開她。「妳叫我大哥……？既然妳是妖怪，那年紀應該比我大吧？」

　　朱魅噘起小嘴，把臉伸到我面前，嚷道：「哎──你怎麼可以隨便問女生的年齡？我先旨聲明，雖然這個外表是變出來的，但我確實是女生。」

　　「好啦，我知道啦，算我不對，放開我吧。」

　　「不行。」

　　「為甚麼？」

　　「接下來我們要一起上街，假裝成情侶會比較好吧？」

　　「啥？」

　　這就是聶醉人所說的第二條線索。

　　如果那名兇手真的以妖怪為攻擊目標，那麼白天的時候朱魅在大街上晃來晃去，也許可以引起兇手的注意，然後晚上的時候她以金絲雀的形態跟我待在一起就可以了。

　　於是乎，這天一整個下午，我就被朱魅拉著，在杭州市內走來走去。

　　「楊一郎，跟我決鬥吧！」傍晚的時候，我又收到了秦以柔的短信。而我的回覆當然是跟早上一樣。

　　為了突如其來的襲擊妖怪事件，我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應付她了。

　　這天是十月十二日，星期四。

　　明天我只有上午有課，下午大概又會被朱魅拉著到處走吧。

　　結果，今晚兇手並沒有出現。

第三十五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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