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三十四章

時光靜靜流轉，轉眼已入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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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紫藤垂花，香氣似有若無，風過時輕輕拂過簾角，落下一地淡紫。紀府的暮春，比往年安靜，也多了一絲說不清的微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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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自從牡丹會一事後，對三粒屎的態度似乎有了點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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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眼高於頂，對府中護衛從不正眼看，偏她親眼見過此人出手，又在後來相處之下，總算有了幾分認可。雖說還未至「說話無避忌」，但從「看都不看一眼」，到如今偶爾會使個眼色、輕聲喚名，已是不小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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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時分，陽光不烈，風吹得人微微睏倦，小姐便時常帶著芙桃與碧瑤到花架下擺上小几，泡上一壺香片，悠閒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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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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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你那回送去繡坊的肚兜，怎麼還沒取回來？都一個月了。」紀小姐淡淡地問，語氣不急不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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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小姐的話，那繡娘說今年訂單太多，要排到五月初呢。」芙桃一邊剝著瓜子，一邊笑嘻嘻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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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站在不遠處，守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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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雖沒說話，眼神卻早偷偷飄到了小几上的蜜蓮糕上。那是碧瑤今早剛蒸好的，糕皮薄嫩，香氣撲鼻，一放上桌他便瞄了三眼，只是身份使然，不敢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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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茶未飲幾口，忽地抬眼瞥他一眼，語氣含笑：「三粒屎，你若是盯得這般緊，不如自己拿一塊吃了。省得我看著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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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與碧瑤聞言都笑了起來。碧瑤一邊笑一邊將蜜蓮糕盤子往外推了推：「三哥吃吧，這是你昨天說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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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登時紅了臉，撓撓頭，支吾著：「不是……小的不敢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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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抬眉看他，忽然語氣一轉：「就你這個樣子，還想護我左右？怕是不敵我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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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著，竟抬手比了個拳式，姿勢雖不見真功夫，卻頗有模樣。細腕輕揚，衣袖飄起，倒也頗有幾分俠女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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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頭一熱，這可是小姐第一次當著人面與他說笑。他當即也擺了個半吊子的架勢，假模假樣道：「那小的可不服氣了，小姐若有興致，我們試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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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見狀忙勸道：「哎喲三哥，你可別鬧了，小姐這幾日手還酸呢，練劍練得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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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則捂嘴笑道：「我看三哥是想趁機讓小姐多看他兩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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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本欲回嘴，又怕失禮，只得憨笑幾聲，低頭抓了塊蜜蓮糕小口啃著，嘴角沾了糖粉也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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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的陽光溫柔，落在幾人笑鬧聲中，竟似連紫藤都開得更繁茂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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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數日，紀小姐興致頗佳，時常召三粒屎與兩位丫鬟參與些閒散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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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園有一小池，水清如鏡，浮萍新綠，偶有幾尾綠頭鴨悠然游過。這日便支起釣竿，說是比誰釣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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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自小在市井裏混大，眼明手快，不出一炷香便釣上三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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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氣得直跺腳，指著他說：「你這人不講理，總搶我那邊的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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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的是技術，這魚又沒寫你名。」三粒屎笑嘻嘻地回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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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於石凳上斜倚，披著薄紗外衫，只靜靜看他們鬧，唇邊笑意不明，未出聲斥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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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邊釣魚，溪邊撿石子，甚至有一次三粒屎帶著芙桃偷偷摸進廚房吃了碗桂花糯米糰，結果被管事婆子逮個正著。紀小姐只當沒看見，轉頭還分了一些給碧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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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有時閒來無事，三粒屎便陪小姐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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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和紀小姐都不怎麼會下棋，屬於菜雞互啄。紀小姐雖然棋藝尚淺，但勝在記性好、氣性堅，輸了也不惱，只會坐著冷眼看他，直到他自己心虛開口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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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棋局剛開，小姐一子落錯，三粒屎立刻驚呼：「哎呀，不好了！這可是送命的一步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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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一挑眉，慢條斯理地回：「胡說。你昨日還不知雙飛燕是什麼，今日竟敢嚇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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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得看和誰比。」三粒屎笑得眼角發皺，「小姐教的雙飛燕，我昨晚在夢裏還練了兩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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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落下，芙桃與碧瑤頓時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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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臉微紅，卻也沒真怒，只抬手作勢要擲棋盒，三粒屎早已抱頭避讓，一時棋子四散，笑聲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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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不聲不響地延續了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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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每日守在小姐左右，既不像旁的護衛那般拘謹，也未過分放肆，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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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替她擋風遮陽，偶爾提筆研墨，甚至學著幫碧瑤拎水種花。他從前不做這些，如今做得順手，也無人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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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回到自己房間，三粒屎常坐在窗邊，看星宿一點一點移動。他的屋子不大，牆角堆著幾件舊衣，一壺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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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何不好，卻也從未想過，有一日能這樣心安理得地「歸屬」於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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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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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這樣的人，終究是要嫁的。她或許不會嫁給達官顯貴，但一定會嫁給一個能與她並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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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頭笑了笑，手指輕輕摸著腰間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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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紫藤在月光下微微顫動，香氣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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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靠著牆，輕聲哼起一段市井小調，旋律斷斷續續，卻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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