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鬼傳(卷一)：口吃煉鬼 - 三。求心理陰面積。

「咻~」彷彿要花光半世紀的耐性把故事聽完，冥達不禁為表揚自己與戈穹而吹了聲包含讚賞意思的口哨，「看不出你殺過人。」

戈穹羞愧的掩住臉，心底開始後悔把往事告訴冥達。

冥達瞧戈穹那副直想找個洞鑽下去的模樣，於是難得好心的試圖安慰他。「這種事在泰諾保域裡頭不算多大的一件事嘛！」

「你…不懂！」戈穹哭喪著臉說。

戈穹理解冥達不會懂，一隻土生土長的煉鬼…怎麼會懂這種心情？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白白在自己手中…黯然而逝，更遑論事前還把人先虐待了一番。

這段洗不掉的過去，如烙印般深深的刻在戈穹的心裡，無時無刻都在警惕他使用煉鬼原型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更使他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處處活得更為謹慎、小心、低調，絕不容許自己再有機會失去常性來作惡犯案。

那邊廂，冥達並非完全不明白戈穹在自怨自艾什麼，不過作為煉鬼的一員，要他說出"不如為逝去的生命節哀順變"的這種台詞實在很沒說服力，所以他決定把重點落在後來的事情上好了。「哎，話說回來，你之後是怎麼換回人型來？」

戈穹順從的抬眼，巴著我見猶憐的汪汪眼睛，抽著氣乖乖答道：「是爸…來…找我…幫我…」

「劭師？」冥達驚喜了一秒後才認清事實，自嘲說：「噢~你是說你養父。」

戈穹點頭。

冥達煩躁的抓了把頭髮，「哎，明知你爸是劭師但聽你叫別的男人作爸讓我很不爽耶！別逼我揍人，你看著辦。」

戈穹想了一下，以試探的方式問：「奎百…爸？」

「怎也要加個爸字麼？」冥達心思一轉，想那叫奎百的終歸是戈穹的養父又逝者已矣，加上一直以來都在照顧戈穹並保護他，便勸自己看開些。「唉，算了。好吧！你繼續說。」

戈穹以顫抖的雙手打了個結印。

冥達一看，大驚，「你那個養父也是弒鬼道人嗎？他跟劭師有什麼關係？」

戈穹慌忙搖頭，「不…不知…」

冥達激憤得從齒縫發出聲音，「你有什麼是知道的？」

戈穹滿眼無辜的瞅著。

冥達嘆口氣，「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個結印是什麼意思嗎？」

「幫我…恢復…人？」

「恢什麼復？」冥達被激得鼻孔噴氣，「你搞清楚，我們是煉鬼族的一員，煉鬼才是原型，人型不過是種輔助形態。」

「但…我…我有一半…人…」戈穹遵從有不明白自然要問的思維，問。

冥達氣得吸了好大一口氣，「剛還在哭哭啼啼，這會兒就懂得回嘴了喔？」

戈穹誠惶誠恐的搖頭否認。

著實，從小的口齒不清使他習慣性的沉默寡言，越寡言話就不多，話不多自然很少開口，但為何碰上冥達之後，一晚下來的話竟比他過去一年說的還要多？更會為想說更多的話而慨歎自己嘴巴的不伶俐？

「喂！」冥達的大嗓門傳入戈穹的耳裡，然後他說：「我管你有幾成人類血統，在煉鬼族的大原則裡，只要有能力維持到原型的便屬煉鬼族，懂不？」

戈穹點頭。

「我們來說回那個結印。」冥達讓自己稍稍激動的心情平伏平伏，至說：「實際上，人類世界中也會生出擁有能力的有能人，部份人從古時起已以對付我們煉鬼為己任，他們成立弑鬼道，自稱弑鬼道人。撇除我們自己鬼打鬼或犯傻失手外，地面上就數這類人能與我們匹敵。」他換口氣，續說：「剛你結的印是弒鬼道用來尅制煉鬼族，目的是強行鎖上我們的煉鬼原型，藉此削弱我們的戰鬥能力，並非是個有益身心、多用無妨的結印。」

「所以…奎百爸…是弑鬼…道人？」

「說實話也不一定，這結印是弑鬼道當年聲稱為拯救世界與提高自衛能力而廣傳開去的基本結印之一，不過你那養父能用到，證明他起碼是個有能人。」

「喔。」

冥達搔著下巴說，「如果要找到劭師，看來也得查查你那個養父的底才行。」

戈穹瞪大驚訝的雙眸，戰戰競競的問：「我…親生的？」

「對，你親生父親，烱劭。」冥達掛著憧憬的笑容說。

「他…未死？」

「這要找找看才知道，當年…一片混亂，我跑著跑著就沒了他的蹤影，除了知道他逃離了煉界也沒其他訊息。」

「當年？」戈穹完全摸不著頭緒。

「嗯。」冥達如夢初醒的拍打起自己的額頭說：「哎！聊著聊著都忘了正事啦！我們本來正在說你還能不能用原型的事。」

提起這件事，戈穹立馬怕得要死的耍手兼擰頭。

冥達對戈穹的反應實在不高興得厲聲說：「你這麼急著拒絕是怎樣？你很以煉鬼為恥麼？」

戈穹嚇得身子一震，「不…」

「不你個大頭鬼。我知道殺到人的事把你嚇壞了，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早些學會控制能力就不會失控到這個景況？」

戈穹的臉上，流露出為這未聽過的論點而生起的興趣。

「這些年來你習慣用人型生活，行；你不喜歡隨意去用你的能力，也行；」冥達轉頭以平生聽過最荒謬事情的語氣說：「你可以不用但你不可以不會呀！這兩者之間是存在很大的分別，好嗎？」

戈穹想想冥達的話…聽著蠻有道理，若然當初自己能隨心所欲的使用能力，後果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呢？至少不會一發不可收拾吧？

冥達沒有漏掉戈穹眼內的動搖，決打鐵趁熱的說：「你離開煉界後就沒練過了吧？別擔心，很快就能找回感覺。」

他高興地伸手去揪起戈穹卻拉不走，遂回頭一看。

只見戈穹抱住門框，怯怯的說：「還…還是…不要…」

「又怎啦？不是想通了嗎？」冥達煩得想撞牆。

戈穹心中的天使正在用良心來責備他，害他難過的說：「學了…就會…用來…幹…壞事…」

「不是說了，你學了不代表一定要用嗎？反正能力擺著也是擺著，你不用它也是在你身體裡面白擺著，你學會控制它，就不會被它控制呀！」

「可…可是…」

「又可是什麼？」冥達焦躁得一拳打上牆壁，力氣太猛，竟弄出個能供三個成人穿過去的大洞來。

「你看！」戈穹指控的朝大洞叫著。

冥達真怕自己會禁不住把戈穹狠揍一頓而努力咬緊牙關在深呼吸的時候，本就將近報廢的樓房天花開始灑啦剝落，於是他想也沒想便趕緊撈起戈穹從窗戶跳出去。

戈穹在半空看著樓房塌陷成廢虛，然後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眼神望向冥達。

冥達尷尬得輕咳兩聲後，說。「看什麼？都怪你。」

「鬼導也…控制…不好…」此情此景，令沒啥信心的戈穹對學會控制能力的事更沒信心做得到了，想想還是什麼都不懂比較好。「不…不…要了。」

「這只是意外。」冥達見戈穹打退堂鼓，忙說。「哎，天快光了，我先幫你再找個落腳點。」

冥達找了幾個被丟空的樓房卻仍找不到合意的地方，是因為他考慮的重點是。「唉，要是我不在，誰能看住你？」

「我…能…照顧…自己。」戈穹吶道。

「算了吧！你照顧自己的方法，不是調頭走便是一律不反抗。」冥達嘲弄的說：「事後還要我幫你療多少次傷才夠？」

戈穹垂下頭，無言以對。

「對了！還有他！」冥達突然想起一個人。

「誰？」

「我曾經的師父，你爸的好朋友。」冥達以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的愉快心情，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下方越漸眼熟的環境，卻使戈穹恐慌起來。「你…要帶我去…哪裡？」

「學院區。」

「不！」本仍抱著一絲"只不過是碰巧相似"希望的戈穹在聽到這三個字後，情緒完全崩潰了。「我不要！」他開始發瘋一樣的扭動身軀。

「不要什麼？」冥達被逼用兩手環住戈穹，一頭霧水的問：「怎啦？反應這麼大？」

「我…不要…不要在這裡…不要！」戈穹僅不停重覆的說，「不要！」

「等等！」冥達焦頭爛額的抱住那硬要推開自己而幾乎脫手的身軀，罵說：「你想跌死嗎？」

「由我。」戈穹顯得生無可戀。

冥達拿他沒辦法，唯有說：「我先降落！你別亂動，聽到沒？」

他們落到棟樓房的天台，只見戈穹一著地便急不及待的推開冥達，然後貼牆抱腿，獨自飲泣得不能自拔。

冥達感到頭疼欲裂，但看著那抽搐的肩頭還是盡量柔聲問：「戈穹乖，告訴達哥，怎麼了？」

戈穹只顧著哭，理也不理他。

冥達這下連自己都生無可戀的質疑自己堂堂鬼導為何要在這哄個明明二十有二，還哭得淚水鼻涕都混成一垞的小鬼頭。

但他就是無法丟下戈穹不管，即便不提他們以往在煉界的情誼，也要說自己花了好幾年才找得到他，總不能在這前功盡廢，何況接下來的計劃裡也有需要戈穹的部份…

對！現在怎麼樣都要先安置好戈穹，其他的都是後話。

冥達鼓勵完自己，放眼四周，對戈穹說：「這區沒太多空置的地方，我把你先留在旅館，行嗎？」

戈穹依然只管哭著沒回應。

「喂！我都讓步了，我警告你別挑戰我底線。」

戈穹猶如隻驚弓之鳥般的抬頭，咿咿噫噫的說：「今天…要我…留在這？」

冥達隨口揶揄說：「留在這你是會發惡夢嗎？」

戈穹委屈的咬著唇，不語。

「真的夠了！我到底在幹什麼？」冥達仰天長嘆。「唉…你給我個理由。」

「我…說…過了。」

「你只拼命的說…不要！不要！」冥達說時，還模仿起戈穹適才的語氣叫著。

「之前…」戈穹吸著鼻子，輕聲說：「那…那件事…」

冥達頓時會意過來，「你是指…讓你再不敢用煉鬼原型的…那件事？在這區？」

戈穹點頭。

「唉，不早說？」

「你也…沒說…要來。」

「怪我咯？」冥達認命的告訴自己欲速則不達，「但能照顧你的人就住在這裡呀！可以怎麼辦？」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帶…我來。」

「不是說了那人就住在這區嗎？」冥達不耐煩的說。

「你找我…是為什麼？」

「你甭管了，現在不是能說這個的時候。」冥達頓了頓，補加一句，「現在的你連用原型都不行，那要做什麼都不用談了。」

聽這慎重的語氣，讓戈穹感到為難，「很…重要？」

冥達湊到戈穹耳邊，低語：「重要到關乎煉界的以後，以及你親生父母的安危，你說呢？」

戈穹瞪大了吃驚的眼睛。

「你能再努力些嗎？把你小時候的活力衝勁通通拿出來，我相信你做得到。」

戈穹的頭徐徐垂下。陷入兩難的他不知道能說什麼，雖然很清楚知道自己麻煩到冥達了，但…要跨出那一步並不是說跨就跨的嘛！

「你在這等我。」冥達看著天空，忽然說：「我先在附近給你挑個旅館。」

「你…要我…一個人？」戈穹沒安全感的看著周圍。

冥達還真裡外都是挫敗感，「剛才說要找人照顧你，你不說一個人能行嗎？現在倒就不行啦？」

「是…不過…」

「不過這裡是學院區？」冥達心想，看來那件事所造的心理陰影面積，要比自己想像的大，但當下實在沒時間讓戈穹窩在牆角唉聲嘆氣。他近乎用哀求的語氣說：「先過了今天，行不行？」

戈穹終默默點頭。

冥達為戈穹的妥協而掩不住笑意說：「乖乖的在這等我，我很快回來。」

戈穹再點頭。

冥達於是輕彈指，身上閃過道緣色電流後，變身為一個屬於酷勁型的人類。

戈穹張著嘴巴，臉露意外。

「雖然這裡是泰諾保域，但頂著原型去給你找旅館還是太招搖了，也沒人敢租我吧？」冥達不太在意的聳肩說。

戈穹相當同意的點頭。

由於大多煉鬼都是白天睡覺的，所以仍掛著人型的冥達現在就在旅館的床上睡得不省人事。戈穹看著他美得不像人類的睡顏，也有時間想了很多。

這裡是位於泰諾保域中央的學院區，是全域唯一官方學府 - 曜之光學院的所在地，也算是域內罪案率偏低的地區。自從發生倉庫的那件事後，在沒人相信光頭胖胖指證戈穹正是犯案煉鬼的情況下，所謂的大政府督察都為免得罪煉鬼族搞得麻煩上身而不了了之。後來奎百爸便帶他離開了這裡，他也不曾再踏足在這塊區域上。

這段往事，已經是一天之內第二次跑出來折磨他了。

幾年來，他很努力、很努力的照奎百爸說的話，十分努力的想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可是當憶及旭奇最後躺在自己面前的畫面，卻依舊令他害怕得冒出一身冷汗。

記得冥達說過，只要學會控制自己的能力便不會被能力控制，這番話是從來都沒有人跟他說過，話說真的會有效嗎？

如是者，矛盾的戈穹足不出戶的在旅館自我封閉了三天。

冥達看不過去，拿起個枕頭就扔到縮在角落的戈穹身上，「你挖完牆角沒？」

「我…」

冥達坐在床沿，本來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但還是開口道：「你決定以後都要活在過去嗎？」

「我…」戈穹猶豫不決。

冥達抱著胸，概嘆一聲，「我看你也很想擺脫陰影，原以為你能自個兒想明白，誰知見你繞來繞去到頭來仍在原地踏步，搞得我比你還著急，忍了三天算是極限了。」

戈穹覺得自己果然是太懦弱了。

「你啊！讓我想起一個人。」冥達突然來個感性一說。

戈穹用眼神表達詢問。

而冥達為怕隔牆有耳的小聲說，「你小舅舅。」

「小…舅舅？」戈穹也不自覺的跟著小聲。

「他小時為過類似的事情，也意志消沉過一段日子，所以他後來才會…」冥達說到這時收了口，搖頭說：「不，仍未到適合提起他的時候。」

戈穹失望的低頭。

「不過他曾說過，鼓氣勇氣踏出第一步，就是改變的第一步。」

「鼓氣…勇氣…改變？」

「別想太多，你以後會懂的。」冥達拍拍戈穹的肩膀，說：「對了，明天晚上我會帶你去見個人，打起精神來吧！」

「見…見人？」戈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之前不是說有個人可以照顧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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