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禎即時聯想起與班導師相關的記憶,每天早上進入教室後,他都叫班長吩咐全員起立鞠躬,而不是叫「早安」。察覺行為有異,心中響起警號,即時意識到對方肯定是「玩家」。無奈在二十八位學生的注視下,無法伸手救援,連提點都辦不到。
沒記錯的話,F級「遊戲」失敗退場,「玩家」不會有任何懲罰。直接踢回現實世界,等待挑戰下一輪「遊戲」。當然一直失敗也不行,如果三年內都未能成功攻略一場「遊戲」,便會被「規則世界」抹殺。相比起來,鴻禎這位小小的NPC,一旦被殺害,恐怕沒有辦法重生。
自己的生命當然最寶貴,死道友不死貧道,斷無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道理。何況連區區F級難度都闖不過,救了也是白救。索性就假扮成NPC,跟隨主流一起盯住班導師。
至於坐在他旁邊的那位「玩家」蘭,更是芒刺在背。壓根不明白好端端的,為何教室內氣氛變化如此劇烈。那怕是初出茅廬的新手,亦貌似意識到眼前人跟自己同樣是「玩家」,不知道犯了甚麼錯誤露出馬腳。他連忙使勁打眼色,對方看見了,不過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做甚麼事。
蘭十分緊張,雖說不知道班導師中之人是誰,可是出於本能,還是想救一救。然而注意到左邊那位金髮碧眼幼女不友善地盯過來,登時額上冒汗,不敢再有任何異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人人都畏死,蘭亦不希望自己這麼早退場,不得不袖手旁觀。班導師無法承受二十九位學生陰森詭異的視線,雙腳顫抖,逃也不是走也不是躲也不是,「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的叫着。
「老師,為何還不上課?」
說話者是班長水越(みずこ)早紗(はやさ),語調平淡,毫無情感的發問。由於教室中非常寂靜,導致這一句話變得特別響亮,更在眾人耳朵邊迴盪。班導師「是是是」的說着,勉強伸出手翻看教材。然而翻看多時,額上汗水越來越多,最終還是放下書本,尷尬發問:「那個……上次教到……講授到……哪兒?」
班導師同時兼任國語課教師,早紗語氣森寒,冷靜回答道:「第49頁。」
「啊……是是……《國語綜合》第49頁……唔唔……〈水之呼吸〉……那個……那個……好的,大家有沒有事前預習過?」
低頭哆嗦,斷斷續續呢喃,舉頭才發現,那些冰冷的視線從未消失。早紗剛才的回答,根本是陷阱。首先在全班起立早安後,會先安排一小段班會。交代完畢後,才開始正式上課。再者上星期五的國語課,可是講述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而不是吾爾開呼希的〈水之呼吸〉。連續犯下數次錯誤,肯定被NPC判定為「玩家」,沒救了。
正常來說,類似這些角色扮演的「遊戲」,肯定有留下線索,讓「玩家」推斷當前身分的情報,不致於兩眼一黑一無所知。只能說這位玩家真的太菜,希望經一事長一智,下次再好好努力吧。
「老師是『玩家』,對吧?」
「妳……妳妳……妳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見早紗站起身,一步步接近班導師時,鴻禎只能祈禱他走得安祥。班導師尖聲高呼,偏偏通往教室門口的路被早紗堵住,竟然調頭推開窗戶,打算跳下去。不過膽子太小,看看三樓的高度,腰子一軟,終究沒有勇氣跨出去。結果自然被早紗逮住,單手掐斷脖子。接着舉起一臂之力往外推,頭下腳上直接往地面插進去,死得不能再死。
【遊戲:Another no other】
[主線任務]學校內有不少人被「玩家」入替了,請找出來並且殺死吧!
└[進度]7/100
[難易度]F
[時限]七天
[報酬]成功殺死一名「玩家」,獲得 5 RP
開場才一小時多,就死了七個人。鴻禎盯住面板,暗道自己差點被騙。最先以為「玩家」都入替變成學生,直至遇見班導師,重新審視說明內容中「學校內有不少人」,頓時茅塞頓開。看樣子「玩家」不僅會扮演學生,也可以是教師,甚至是角落處打掃的清潔工。
「班導師今天有事缺席,第一堂課臨時改為自習。」
前一刻殺了班導師,下一刻就若無其事地走到講臺上,對全班宣布臨時變動。沒有人有異議,一下子教室洋溢着輕鬆的氣氛。學生放鬆精神,既有人認真拿出作業自習,也有人與左右席談天說地,與先前像是換了一個世界似的。
鴻禎撇撇眼,隔壁的蘭肩膀止不住的抖動,看樣子是嚇得不輕。不過非常抱歉,為免被其他NPC盯上,絕對不會出手幫忙。何況連這種程度都接受不住,後面那些更血腥恐怖的「遊戲」怎麼辦?
記憶告訴鴻禎,這個時候多數會拿出文庫本靜靜閱讀。翻開書包,居然真的夾帶一本高坂(こうさか)堇(すみれ)《戀愛的學問》。書本中間更夾住一張書籤,貼心告之閱讀進度。鴻禎向來沒有閱讀小說的習慣,不過還是依循原身的習慣,翻開書頁強迫自己一字一句讀下去。可惜甫讀上幾行,視線就不自然的左右移動,根本不能專注用心。於是稍微作弊,單純捧着書本,然後偷偷打量旁邊的蘭。
突如其來變成自習,蘭手足無措。最先偷瞄一下鴻禎,看見他從書包中取出一本文庫本,亦裝模作樣翻找書包,瞧瞧有沒有能派得上用場的道具或是線索。遺憾甚麼都沒有,只好抽出一本數學練習,隨便翻開來假裝學習。
「咦?小蘭居然在學習?」
一名學生跳到蘭面前,故作驚奇的問道。蘭頓時慌張,他既不知道眼前人姓甚名誰,更害怕自己是否露出馬腳,一時忘記反應。那名學生低頭望望練習本,再望望蘭右手上的筆,最後是蘭本人的臉。
「小蘭為何在做算數練習呢?」
聽到對方語氣轉趨冰冷,蘭眼珠子一轉,勉強笑着回答道:「我……我之前測驗成績不是太理想,覺得要提升一下下……」
「啊,原來如此。」聽罷回答,對方登時收回寒氣,目光恢復如常:「傻瓜!不是說學習上有何問題,儘管找我啊。」
「哈……是是……」
「讓我看看……小蘭有甚麼地方不懂呢?」
看樣子是勉強撐過去了,還真是瞧得驚心動魄。鴻禎沒有料到,蘭原來有幾分小聰明。會在自習中突然走過來談話,肯定是親密的朋友。對方質疑自己為何在做練習,明顯自身角色平日不喜歡,又或不會學習。通常這類學生,八成都是成績比較差的。至於有多差,估計沒有頭緒,於是騙說「成績不是太理想」,才成功說服NPC釋去疑慮。
這就是「遊戲」的基本攻略技巧,說白點F級難度,就是讓新手練習。現在的經歷,終會化為自身實力,在未來走得更遠。
「新~名~醬~」
一名束着小馬尾的女生走到身邊,鴻禎仰頭一望,即時直覺湧現與對方關聯的記憶。
「理惠。」
堀內(ほりうち)理惠(りえ),新名唯一的好朋友,或者說,是談得上話的人。至少手機通訊錄中,除去雙親以外,便只有收錄她的手機號。
新名為人沉默寡言,又不願與他人接觸。同時由於長得太漂亮,仿佛是高昂精緻的人偶,導致學生都不敢輕易接近,潛意識中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理惠卻是少數主動走近,能談上話的人。
「還在讀這本小說嗎?」
「是。」
理惠笑着問:「吶吶吶,可以借新名的筆記嗎?」
「我都沒有抄筆記,理惠還是問別人吧。」
好傢伙,一副閒聊的樣子,若無其事刺探而來。根據新名的記憶,因為非常聰明,上課學習過目不忘,從來沒有抄寫過任何筆記。理惠明知如此,還是故意開口提問,敢情是試探「逢澤新名」是否被「玩家」入替。再度慶幸這副身體自帶NPC的記憶,否則剛才鐵定翻車。
當然要是事前有好好翻看書包,注意到原主從來沒有抄寫筆記的習慣,亦應該能夠推斷出這個答案。「遊戲」某方面非常公平,絕對不會為刁難「玩家」而故意設置闖不過去的阻礙。
確定「逢澤新名」是原裝正版後,理惠便放開心情,天南地北聊過不停。甚麼偶像啦電視劇啦,啥八卦都能說出來。鴻禎再度感恩原身個性寡淡冷漠,就算別人在耳邊滔滔不絕說話,亦只會「嗯」「啊」「唔」的應聲。不然他真的無法接上話題,再度被對方思疑。
「新名醬,放學後陪我去看看名瀨(なせ)學姐的比賽好不好?」
理惠談及今天放學後,籃球部有一場練習賽,想拉鴻禎過去一起觀看。鴻禎打算放學後巡視一圈,揪出疑似「玩家」的人,無暇陪同理惠。正欲拒絕之際,眼前跳出面板,提醒「遊戲」內容有變動。
【遊戲:Another no other】
[主線任務]學校內有不少人被「玩家」入替了,請找出來並且殺死吧!
└[進度]7/100
[支線任務]籃球部三年級學生面臨危機,請協助她們戰勝「玩家」。
└[進度]未開始
└[報酬]協力者於練習賽勝出後獲得 2 RP
[難易度]F
[時限]七天
[報酬]成功殺死一名「玩家」,獲得 5 RP
當理惠提出邀請時,意外觸發支線任務,疑似要求NPC對抗「玩家」。逆向思維,沒準「玩家」那邊也收到相反的任務,就是要戰勝籃球部三年級學生。鴻禎正愁怎樣尋找「玩家」,沒想到系統幫忙主動聚集起來。不過要是自己答應前往,恐怕會被迫捲入練習賽。
「吶吶,新名醬,陪我一起去喲。」
理惠牽住鴻禎左臂,像小孩子般搖來晃去,不斷輕聲央求。
「支線任務,而且只是協助戰勝,估計就只是普通的籃球練習賽,不會死亡。」
鴻禎內心忖道,練習賽中與三年級名瀨學姐對陣的,應該都會是「玩家」,正是一舉網羅目標的好機會。何況不需殺死他們,沒有危險性,似乎不是壞事。登時點點頭,欣然同意。至於要不要贏,屆時再考慮。
「太棒了!好嘢!」
理惠越來越接近鴻禎,幾乎整個人貼上來。激動之下,胸前兩團贅肉撞擊頭部。對方的胸不算巨大,但肯定比鴻禎現在還大,格差非常明顯。
話說回頭,不愧是F級,報酬非常小氣。協助籃球部三年級勝出,也只有區區2RP。對於前世屢次出入A級甚至AA級,每局「遊戲」收支破百萬RP的鴻禎而言,簡直連塞牙縫都不夠。
國語課結束後是英語課,然後依序是社會課及藝術課。課堂上學生必須遵守校規,專心聽課。無論是NPC抑或「玩家」,均不敢有任何異動。「學生必須遵守校規」就是這個「遊戲」內其中一條規則,至於校規都記載在學生手冊上,「玩家」自己不讀不理是找死。至於NPC,早就全部知曉,甚至能夠默背出來,更不會違犯。
時至午飯時間,理惠二話不說,主動扯着鴻禎前往中央教學樓二樓的學生食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嫌疑,鴻禎只好像「平日」那樣,乖乖跟着走。由於身高差距,在旁人眼中,就像高中生學姐牽着小學生學妹。
根據新名自身記憶,乃是日法混血兒。不過關於雙親的記憶非常模糊,恐怕因為「遊戲」以學園為背景,不需與外界接觸,讓家庭背景沒有進一步設定。總而言之,在這所學校內,「新名」可是具有相當知名度——在一所模擬日本學園,四周都是黑頭髮黑眼珠的日本人中,混入一位金髮碧眼幼女,絕對廣受觸目。大家都知道二年級有這一位學生,所以沒有人感覺奇怪。
即使如此,在奔往飯堂路上,鴻禎還是收獲一些似有若無,夾雜好奇與下流的視線。幾乎可以肯定,其中絕大多數會是「玩家」。他們沒有原身記憶,發現高中部這邊有一位金髮幼女路過,肯定感覺奇怪。易地而處,鴻禎亦會重點關注這樣一位「異常」的NPC,思疑會否是關鍵人物,身上是否帶着隱藏任務。
無緣無故被一堆人盯上,還要被他們當作NPC,委實感覺荒謬。作為資深老「玩家」,當然知道「玩家」的心態。在絕對利己思想下,根本不會把NPC當人,甚至視為攻略任務用的道具,肆意支使挪用。慶幸這局「遊戲」內NPC會殺「玩家」,不然他們之中一定有人囂張起來,隨便斬殺NPC。
冷靜思考後,旋即改變想法。如果「玩家」誤以為自己是這處的特殊NPC,主動走過來接觸自己,不是省卻尋找他們的功夫嗎?問題是他真的是普通NPC,對方只要接觸幾趟,發現沒有觸發任何任務,肯定棄如敝屣。
絕對不行,在這七天中,鴻禎要慢慢釣着「玩家」,挖出現實世界那邊的情報。不然聊一兩天,全部失去興趣就走光光,之後便很難再有藉口接觸。
腦中思考要如何更有效地活用這副身體,打造人設編造故事,欺騙「玩家」時,二人已經順利抵達飯堂。飯堂非常普通,學生排隊,購買套餐,然後領取食物,再找座位坐下用餐。飯堂非常寬敞,座位十分充裕,來再多學生都不會滿座。鴻禎與理惠分別點了普通的套餐,隨便找個座位坐下。
「我開動了。」「我開動了。」
不愧是日系學園,餐桌上也十分符合日本人的禮儀。反觀有些學生,一坐下來就吃吃吃,吃相十分難看,明顯就是「玩家」。雖然行為有點古怪,不過因為沒有干犯「規則」,充其量只是引來周圍學生注視。只要不是百分百判定為「玩家」,就不會被鎖定抹殺。
另外有些學生,則是在餐盆前對食物挑來撥去,認真檢查。誠然有些「遊戲」中所謂食物都是血腥的內臟與腐肉,別說吃下去,光是望見就想嘔吐。幸虧這邊沒有提供那種食物,否則鴻禎便得捏着鼻子閉上眼用餐。
無視這處是危機四伏的「遊戲」,姑且當成普通尋常的學園,其實一切都非常美好:女學生之間相親相愛,香香貼貼;大家認真上課,沒有鬧事與欺凌;宿舍舒適食物美味……如此美好的地方,現實世界中根本不會存在。
鴻禎回溯原主的記憶,又回想前世往事,感覺有幾分魔幻,無法區分哪邊比較好。好比莊周夢蝶,這處才是現實世界,「玩家」那邊才是異世界。當然這個念頭很快被抹消,鴻禎猛喝一杯水,沖走多餘的思緒。
「遊戲」就是「遊戲」,如同電子遊戲,景物再如何像真,底層物理系統再如何寫實,都不是真正的世界。豈能一時被假象蒙蔽,甚至沉淪於此?鴻禎萬萬不能忘記,十七位同伴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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