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種很特別的病原體,叫做普利昂蛋白。」
微生物學教授平穩的聲音在下午第一節課確實會讓人感到很催眠,外加微生物學這門課要學的東西不少又繁雜。
「這東西沒有核酸,它就是個摺疊錯誤的蛋白質,而且有傳染性。在人類的第二十號染色體上有個基因是負責編碼神經細胞膜的醣蛋白成分,而普利昂這傢伙呢?跟正常型的比較起來,在胺基酸序列上沒有差異,也就是說在一級結構上是一樣,但在二、三級的立體結構上就有差了。」
教授敲了敲黑板,希望透過清脆的響聲能驅散午後的沉悶。
「它可以透過本身去影響周圍的蛋白質,也就是把正常折疊的蛋白質透過變性來進行所謂的複製。麻煩的是,普利昂蛋白對蛋白質分解酶具有抵抗性,然後被它感染的蛋白質也跟著會變成對分解酶也有抗性,所以這些摺疊錯誤的蛋白質就會累積越來越多。」
基本上台下超過三分之二的學生都在打瞌睡,不然就是乾脆直接趴在桌上光明正大地睡。唯獨莉恩依然很有精神地繼續聽課邊寫著筆記,因為她覺得這東西十分特別,好奇心就是最好的振奮劑。
「假如你不幸被這傢伙感染了……它會造成神經細胞的退化和脫落,然後腦組織就會產生空泡並形成海綿狀。」教授調出幾張病理學切片圖的投影片,接著對著麥克風突然加大音量嚇醒台下睡成一片的學生:「你就會變成所謂的腦子有洞!」
效果卓越,不少學生嚇到從桌面上滑下來,不然就是被嚇到腳反射動作踢到前面的桌子而哀嚎。莉恩沒有被干擾到太多,她離同學們都坐得很遠,不是位在角落。通常一般學生都盡量搶後排的位置,好避免被教授看清楚自己在台下幹嘛,只有莉恩始終都坐在前排。而且她為此還特別觀察和分析過,前兩排或前三排的距離,面對投影布幕從右邊數過來約第二或第三個座位是最佳位置。
就像在電影院看電影一樣,太近了會感覺脖子痠痛,太遠了又看不清楚畫面。太左或太右會讓整體畫面看起來太斜而讓眼睛不舒服,至於為什麼不從左邊數過來呢?因為會被電子講桌給擋到視線,距離教授太近的話又會被麥克風時不時的爆音給嚇到。
「應該有些人有聽說過庫魯氏症……但別以為,只有偏遠部落習俗要吃掉往生者的腦袋才會得到這種病。還是有一些零星案件以及是醫源性關係所造成的,也就是說有可能是在手術或移植過程中被感染到。而這傢伙又超他媽的麻煩,對很多消毒藥都有抵抗力。照放射線沒用、照紫外線沒用、高壓滅菌沒用……巴拉巴拉等等等……只能用比較麻煩的手段。」
「老師,那比較麻煩的手段是指什麼?」終於有位學生舉手提問,大家都聽得出來教授已經上課上到有點厭世了,多少給點反應也好,畢竟他們可還有接續連兩節課要撐呢。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先進行化學消毒,然後再用高壓滅菌高溫再消毒一次,不過我個人認為最簡單的做法就是……燒毀!」正當大家認為教授上課上到自己先崩潰時,下課鐘聲解救了所有人,「先下課,你們所有人給我去洗把臉再回來!剛才上的,我期中考必考!聽到沒有!期中考必考!所有人都給我去洗臉!給我打起精神來!」
雖然教授說的是所有人,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聽。微生物學教授一臉厭世、碎碎唸地暫時離開教室,終於清醒不少的學生們多數反而是聊起天來,只有少數人是真的去洗把臉再回來。而莉恩依然坐在座位上,整理著剛才吸收的課程內容並寫成自己的理解筆記。除了教授剛才說的東西以外,她的腦袋內突然冒出一個問題。
『會不會有……類似能感染非有機物的東西存在啊?』
這個疑問句很自然地如同緩緩接近水面的字體浮出莉恩的腦海,她立刻拿出另一本隨手筆記本趕緊寫下這個突然出現在意識海內的一句話。
『非有機物的精神汙染。』
如果這東西存在的話,可能會是怎麼樣的名字?莉恩把普利昂這個單字的首位字母中的直豎槓槓稍微移動一下,很快就變成另一個單字了。直接音譯的話聽起來像是布萊恩,嗯,像是一個人名。
「普利昂之於人類,布萊恩之於……什麼?」繼續寫下腦袋內一直浮現出來的聯想詞彙,但莉恩提出這個問題後卻無法自己去回答:「非有機物的精神汙染……但非有機物有精神嗎?還是……類似精神、意識概念的東西?」
喃喃自語著,視線餘光注意到有個同學來到自己身旁。莉恩知道對方想幹嘛,因為對方不是第一個時常跟她借筆記的人。不過這個人剛才一直在偷用通訊軟體聊天,卻在下課前聽到老師說剛才上的那章節很重要、必考,於是便找上絕對會寫筆記且紀錄很詳細的莉恩,想要跟她借筆記來拍一下。
莉恩知道對方是慣犯,之前已經有其他教授在課堂上直接點名過,要這位同學把手機收起來不要再打字聊天了。她知道對方剛才應該都在聊天沒上課,不過她無所謂,反正對方拍了也不一定會讀,也不太可能會再自己吸收消化。而且莉恩的筆記量其實不少,外加她喜歡在原文書上直接寫筆記,所以整個視覺畫面就會密密麻麻的,課本的黑色字體以及多種顏色的手寫筆跡和手繪示意插圖。莉恩還有自己的習慣與縮寫、簡寫方式,所以對方看了也不一定會明白,前提是對方真的有去看的話才會發現到。
乾脆地把厚重的微生物學原文書直接拿給對方拍,莉恩則繼續把剛才的想法記錄在小本本上,那是小時候班叔建議她保持下來的習慣。
『寫下來,不論他們有多麼奇幻、怪異,只管寫下來。』
拍筆記拍到一半的同學看到莉恩還在寫字,便好奇湊近去看她又在寫什麼。剛好就看到莉恩正在寫下她自己的想法,與課程內容無關的東西。
「非有機物的精神汙染?什麼鬼?你腦袋內都裝這種不正常的東西噢?」
譏笑與嘲諷讓莉恩瞬間變臉,不過她也沒有很強硬的表現,只是從原本的面無表情轉變成厭惡,下一秒直接把課本拿回來並丟下一句話:「以後上課請自己認真上。」
果然這位同學之後要再跟她借筆記都不成,所以莉恩身上又多了一個思想怪異又難相處的標籤。莉恩依然不在乎,她很清楚自己來唸大學是要幹嘛的。當初原本要辦理銀行的助學貸款,也必須請班叔當擔保人。結果班叔說什麼也不願意當擔保人,而是要直接幫莉恩出所有的學雜費、書籍費以及租屋住宿等等費用。
這下換莉恩當然不願意,雖然班叔還是她的監護人沒錯,但她一直覺得自己虧欠對方太多了。班叔當時幫年幼的她處理好母親的醫療費和喪葬費,又收養、照顧她到現在。莉恩是不知道開酒吧能賺多少錢,不過觀察到星之眼酒吧的客人流絡繹不絕,很多人也是衝著班叔這個帥氣大叔店長來的。
可是這些費用不是筆小數字啊!莉恩原本還想同時去兼職打工,一樣又被班叔阻止。他希望莉恩能夠心無旁鶩地專心在課業上,尤其是她選擇的科系並不容易,從大一的第一個學期就是滿滿的必修課與實驗。最終他們達成共識,那就是班叔先付清這些錢,莉恩堅持要自己寫下借據,等畢業工作後分期還款給他。
班叔妥協莉恩這個提議,至少她不是用助學貸款的話,就不會需要額外負擔要還給銀行的利息錢。班叔不會算她利息的,而莉恩不打工就專心在學業上,這是他們之間各退一步的協議。所以莉恩不在乎這些閒言閒語,她只想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她只在乎家人和有著共同興趣的朋友們。
忽然莉恩覺得有點睏,掩著嘴打了個呵欠,看來連她也敵不過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詛咒。趁還沒上課前也去廁所洗把臉吧?畢竟三學分的課就是要上連續三堂,待會還要保持將近兩個小時的清醒呢。眨了眨有些乾澀的雙眼,眼前的畫面逐漸模糊。桌椅不見了,原文書和筆記本也不見了,熟悉的項鍊與領口映入眼簾,還有那讓人感到安心的味道。
是班叔的。
等等?為什麼她感覺自己好像有經歷過這個?既視感?剛才的夢?夢中夢?還是夢中夢中夢?莉恩隱約記得自己連續做了好幾個夢,都是夢到以前的事情……不過緊接而來的暈眩感,讓她想起畢業旅行時跟大家搭船去離島玩,結果進港後所有人都排排站、直接在港口吐到餵魚一波。
「喂!喂!什麼時候你的酒量變這麼差?唉!別現在吐在我身上喔!你剛才喝酒前有吃過東西了嗎?還是你根本還沒吃晚餐啊?」班叔趕緊用枕頭墊高莉恩的頭部,好讓她比較不會吐出來,「不是教過你不要空腹喝酒嗎?真是隻令人放心不了的小烏鴉耶。」
「……班叔?」現在到底是夢,還是真實?莉恩感覺有些分不清了。胃翻攪的疼痛讓她覺得現在應該是真實世界,應該?班叔的拇指輕輕摩娑自己的嘴唇示意張嘴,莉恩下意識微微張開後就感覺到有什麼薄片狀物塞進嘴裡,薑片的辣感與特殊香氣確實讓想吐的感覺減緩許多。
「你先含著,我去幫你倒杯水。」大掌撥開莉恩散落額前的髮絲,班叔評估她有感覺好一點後,把角落的垃圾桶拿到床邊並準備好抽取式衛生紙放在床上:「你幫我買了大腸麵線,結果自己卻沒吃任何東西嗎?」
大腸麵線?對啊……自己特別跑去買班叔最愛吃的大腸麵線後來到店裡,然後……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不安地觸碰眼角附近,沒有紗布也沒有傷口亦沒有疼痛,難道說那只是個夢?因為太想念母親所做的惡夢?
不對,莉恩很確定手工書被奪走了。那與蒙面羅人拉扯的力道和自己著急大喊的音量如此地真實,那極度害怕失去的感覺……絕對不會是夢。母親留給自己的東西,確實被那些眼裡只看的到錢的羅人給搶走了。不自覺咬牙讓薑片的辛辣感釋放出來,也讓莉恩的思緒更加清晰。
拿杯溫水的班德拉斯再度回到房間,看到莉恩已經坐起身倚靠在床頭,及肩的長髮因垂著頭再度散落在面前,像極了日本恐怖片中典型的女鬼造型。不過他不為所動,再度來到床邊,把水杯放在小木桌上後再度確認莉恩現在的情況。
「嘿,現在感覺有好點了嗎?小烏鴉。」感覺到對方輕輕地揉了揉自己的上臂,稍微抬頭後莉恩再度看到班叔胸前的項鍊,那是小時候的自己用各種舊物改造加工而成並送給他作為父親節禮物。班叔始終戴著它,莉恩這時才發現……即使到了現在,那條項鍊風格在班叔身上依舊合適,明明那只是自己孩提時期的手作之物,「如果你還會想吐的話,就跟我說一聲,我沒想到小烏鴉的悲傷……它的後勁會這麼強。」
小烏鴉的悲傷?那是班叔以自己的綽號所開發的新特調酒款。所以我真的跟班叔哭訴過手工書被偷的事?所以那不是夢,我真的失去了寶物……。莉恩咬牙把口中的薑片給咀碎並吞嚥下去,這行為讓班叔一愣後輕拍著她的背安撫。
「你還真是不怕辣呢,明明可以直接吐掉就好。」班德拉斯無奈苦笑養女的倔強,伸手幫她把散落的髮絲勾到耳後,不解、不甘心以及茫然的臉蛋終於露了出來,「今天晚上的班就不用幫忙,你先好好休息,我先回店裡處理事情……有個跟你一樣是奎艾特的小女生遇到麻煩,所以等會你可能會聽到警車的鳴笛聲。」
雖然還有很多疑問想問,但聽到現在店內無人看顧又有事發生確實不行。莉恩點點頭說自己目前還可以,示意班叔先回去酒吧忙。等對方離開後,莉恩環顧四周想要重新與現實感有所連接。
這裡十分的熟悉,是她以前的房間,應該說現在還算是她的房間。大學畢業後因工作地點偏遠,為避免舟車勞頓所以莉恩在工作地點附近租房子,也算是獨立後自己搬出去住。不過班叔還是把她從小到大住的房間給保留下來,說如果小烏鴉飛累了,想要歸巢休息時隨時歡迎。
不過這房間的整潔度和灰塵累積量……看來班叔還真的是做好她隨時會回來住的準備,乾淨成這樣應該是時常打掃。莉恩確實有想過先搬回來住,因為前一份工作讓她累到病倒所以只好先離職,等那邊套房的租約到期了她就要搬回來。外加那裡……應該也被羅人鎖定了,三番兩次在半夜潛入、偷取她的創作品,就算房東幫她無償更換門鎖了也沒用,所以莉恩打算聽班叔的建議先搬回來避難。
正沉浸於對過去居住空間的懷念時,莉恩注意到小木桌上除了剛才班叔放的水杯以外,旁邊顯眼的東西讓她快步走過去靠近查看。是更早之前被羅人偷走的項鍊,是她做給自己的護身符,那個夢……黃帽人……機房熔解爆炸案……全白的實驗室……特殊的香氣……小烏鴉的悲傷。
水杯和項鍊底下還壓著一張淡黃色的便條紙,上頭是班叔的手寫字跡。
『等你感覺好一點了,就來酒吧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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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點東西後,莉恩來到浴室洗臉好讓自己能清醒、清醒。看著鏡中的自己,眼角附近的皮膚確實完好如初,又或是根本看不出來曾有受傷過。她將當初做給自己的護身符重新戴上,上頭還刻著三個盧恩符文。飛虎、艾華茲以及亞吉茲,分別代表『豐盛』、『保護』和『神的庇佑』。
當初製作的時候她還在念大學,在大三快升大四前莉恩開始迷惘,她終於得知自己只不過就是這個領域的免洗筷。那些所謂的新計畫案,是根本一點進展都沒有、修改幾個字和標題就每年反覆送出的幌子。說好聽是讓實驗室有經費能夠繼續運作,但莉恩看到的是在短短一年內,指導教授就已經換了三次新車。
她是後來才知道這個事實,自己一直在重複好幾年前學長姐們已經做過的,應該說就連剛進來實驗室一個禮拜的學弟妹們也是。從閃閃發亮的眼神中看到一年多前的自己,如今已經是學姊身分的莉恩卻不知道該如何突破這個困境。說到底,沒顯赫家世背景的學士班專題生,對教授們來說本來就沒有用處。多努力點?也不過是被拿去作為教授捧高其他家裡有錢開公司的同學,好跟對方談合作或是獲得資金之類的籌碼而已。
她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被大環境給勒住了頸子。
莉恩當時只有兩種選擇。一個就是乖乖閉上嘴,跟著那些實驗動物一樣做著重複的事,好讓教授心情爽,願意幫她寫推薦信能去推甄研究所,第二種就是靠自身實力去考筆試。但已經跟指導教授吵起來的她,只會變成這小小領域中的黑名單,對方更是直接烙下狠話要讓她在這個圈子混不下去。
當初為什麼終於吵起來了呢?明明已經忍了一年多都覺得不算什麼了。
對了,好像是後來教授又收了一位學生,但那傢伙不只是個天兵,也根本是來玩的。用壞實驗儀器?好,我可以忍,只是教授會一直責怪我為何沒盯好。搞砸進行到一半的實驗?好,我半夜立刻趕過來,從頭開始重新弄。最後到底為什麼終於會忍不下去了……好像是那個天兵還在耍白癡行為,結果弄傷也是很認真努力的學妹。
還好只有傷到眼角附近的皮膚,眼睛沒事。但鮮血直流的樣子以及學妹痛到不停滴落的眼淚。
莉恩記得自己氣炸了,涉及到安全問題讓她終於對那天兵發火,很快地她被指導教授叫到研究室叨念很久。起初莉恩都還在控制情緒以及自己的語氣,直到聽見教授要求她去跟對方道歉。因為她可能會害教授無法跟那個學生洽談,詢問對方的老爸願不願意出錢投資教授開的私人公司。
「再這樣縱容下去還得了,我們其他人怎麼辦?我的畢業專題怎麼辦?學弟妹們的該怎麼辦?他們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啊!」
「就這樣辦,就繼續做啊!反正你趕快去跟對方道歉就對了!」她還記得教授後頭的自言自語,是讓她下定決心的實話,「你們幾個加起來,也都沒有那個學生能帶來的效益多。」
後來莉恩果斷離開這該死的實驗室,這讓她的指導教授有些錯愕。以往的學生都會忍氣吞聲,而莉恩不只不去道歉,而是花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就把她在實驗室的書籍和文具全部打包帶走。她打算重新找比較能信任的教授或是另尋他法,但這個方法對其他人來說根本不存在。在這個時間點要重新找指導教授?別開玩笑了,不只時間上根本來不及做實驗,其它教授也不一定會願意收她,甚至可能會為了避嫌而委婉拒絕她。
然而莉恩創造了第三種選擇。
正當其他同學們都覺得她玩完時,系上真的有其他教授願意收她。莉恩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不管再進入哪家實驗室,都可能會變成像是讓收她的新指導教授與原本的指導教授產生對立感。
於是莉恩反其道而行,她答應另一位教授的邀請,這位教授本來就是跟前指導教授因教學理念不合、甚至互看不順眼好幾年的同事。莉恩盡可能不給他人添麻煩,就只是換個方式讓她可以完成專題、能大學畢業就好。而這麼做也不會影響到這位教授實驗室內原有的專案計畫和實驗進度,畢竟她不希望因個人因素給本來的專題生們造成困擾。
莉恩跟這位教授討論,她在對方指導下完成一系列主題的文獻回顧,而她則協助實驗室內的學弟妹在各科上引導如何學習和做筆記的技巧等等。原來這位教授在書報討論課時,就看出莉恩已經達到一定的水準,也多次勸說她要不要再考慮看看繼續往上唸。畢竟在這個領域只有學士畢業根本無法與他人競爭,外加莉恩是他見過少有的、真正熱愛自身所學和想要做出實際成果的學生。
沉重地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與後續規劃,莉恩打算完成大學學業後就離開這個領域。她知道繼續往上唸就只是繼續被掐住脖子而已,她的力量不足以改變環境,只能選擇最軟弱的方式。而這條項鍊就是她完成畢業專題後、在沉澱心情時所做的,也是祈求畢業後能夠尋得自己想要的豐盛,能被老天保佑不再遇到鳥人鳥事的傷害。
「不知道那個學妹現在如何了……還在那個領域努力嗎?」莉恩看著鏡中的無奈,那種有苦說不出,又或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的糾結:「哈哈……沒想到逃出來以後,現在是全世界都陷入這種鳥樣了呢。」
以前的她只能妥協、捨棄掉熱愛的領域,現在就連創作……連這最簡單的快樂都要被剝奪走了嗎?無奈已經逝去,重新浮現鏡中的是不甘心、不滿和……其他東西。胸前的項鍊在燈光下透過鏡中反射著銀輝,莉恩深吸一口氣後將頭髮重新梳起並綁好馬尾。
『你的能力搭配上布萊恩原體……。』
既然那黃帽人能將她的護身符給拿回來,就代表他真的擁有這個能耐。他會邀請我合作,就代表說我也有一定程度的實力。鑰匙插入後將小時候的住家給鎖好、保護好,莉恩朝著不遠處亮著燈光且隱約能聽到不少人交談聲的星之眼酒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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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從後門穿過廚房來到吧檯附近,就看到周圍起鬨的酒客們和一名脹紅著臉、還在不停口吐芬芳的男人,正被班叔從後方用結實的雙臂架住他的肩膀來限制行動。莉恩以為自己來到什麼地下擂台現場,一定是她打開後門的方式不對。
「你來啦!小烏鴉。」班叔游刃有餘,顯然高大的體格讓他佔盡不少優勢:「來幫個忙吧!」
「還沒報警嗎?」莉恩困惑地指向吧檯上的復古轉盤式電話機,不解為何周圍都沒有人幫忙阻止,而是不停地拍手叫好或是喊著加油。就好像大家都喝得很醉,直接把座位區當成擂台賽場地和觀眾席。
「不用報警,你過來揍他一拳!」見養女直接傻眼的表情,班叔竊笑著邊繼續牽制身前還在掙扎的男人:「開玩笑的!幫我拿冰桶過來,記得滿冰啊!」
雖然不知道班叔到底要幹嘛,但莉恩還是迅速把冰桶裝了滿滿的冰塊並小心靠近避免被波及到。
「現在,讓他物理冷靜!」聽到班叔的指令後,莉恩知道要幹嘛了。
即使百般個不願意,但她還是一手扯開那男人的衣領,另一手直接將整桶冰塊全都倒了進去。那男人衣服下襬紮在褲子裡又有繫皮帶,所以他很快就不停高分貝、瘋狂尖叫著,在體型高大又健壯店長的牽制下他又無法逃離這冰塊地獄。圍了一圈的酒客們此起彼落的笑聲,讓這場面如同一場秀那樣荒謬又吸睛。
在這高漲情緒的渲染下,莉恩終於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身體不停竄出,窒息感也逐漸被取代掉,至少讓莉恩感覺暢快不已。不過距離酒吧打烊時間也差不多了,這場鬧劇最終還是在請警方帶走處理而畫下句點。
星之眼的營業時間,其實與其他同行酒吧比較起來相對少很多。只營業四天,週二到週五,晚上六點到午夜十二點整,只有六個小時。不是開在餐飲主要戰區,而是選擇在住商混合的小巷弄內。
莉恩還記得國小班導師曾問過她,為什麼叔叔不是做白天的工作?營業時間那麼短能賺的到錢嗎?她記得班叔曾提過說是有多重考量的樣子。營業開始的時間是為了能接她放學回家和一起吃晚餐,然後她會乖乖的坐在吧檯內寫作業,之後就會先回到後方不遠處的住家,準備明天上學的書包,接著洗澡、刷牙和上床睡覺。
小時候的她一直覺得班叔在變魔法,能把好多飲料變成好漂亮的顏色,雖然班叔說自己要到十八歲才能喝這些飲料。班叔時常邊搖著雪克杯做調酒,邊回答她數學回家作業的難題。酒吧內一直有小孩子存在曾引起不少人的閒言閒語,同時卻有另一群人就是衝著這畫面來的。
『單親爸爸獨自開酒吧努力帶娃。』這話題莫名變成他們店的特色之一,即使小莉恩曾經回答過一位喝醉酒的阿姨說對方是叔叔不是爸爸。不過這回答好像讓那些阿姨們更興奮了,噢對!叔叔有教過,說要叫姊姊而不是阿姨,說這樣喊會讓對方很開心。
「姊姊好……老、老師?」有次小莉恩打招呼到一半卻發現對方正是自己的班導師,不過她好像喝醉了沒聽清……算了,還是像班叔說的那樣先繼續叫姊姊,反正隔天老師她應該不會記得了。
拖把抹去鬧劇殘留的水痕,畢竟那酒客在被警方帶走前還是得先清掉冰塊才能上警車。嘴角微微揚起的莉恩,還在品嘗剛才歡樂胡鬧後的餘韻,她與班叔正分工合作完成最後的打烊工作。
「謝謝你的幫忙啊!小烏鴉,可惜你錯過今晚最精彩的部分。」班叔正在收拾剛才桌椅區的殘局,不少東西被翻倒以外,如同玩了大風吹般移位好遠。
「擂台賽不是最精采的部分嗎?」把剩餘的小碎冰用畚箕挖起倒入水桶,她不介意做點體力活來當作支付擂台賽的門票費:「看來今晚很熱鬧,遇到麻煩的奎艾特和喝醉酒鬧事的酒客。」
「哦?這兩個是同一件事。」班叔繼續扛著桌椅復原成原本擺放的樣子,向莉恩解釋她錯過的部分:「原本是兩個小女生來喝酒,其中一個在跟朋友哭訴說她男友一直鼓勵她創作,結果這陣子她發現對方其實是羅人,還私下出售她的東西。她覺得被背叛和提出分手,卻被對方打巴掌威脅不能離開,她的朋友一直嚷著說要趕快報警。結果呢,我才偷聽對話到一半,剛才那男的就突然衝進店裡,看到那兩個小女生就直接跑過來又要打人,所以我只好介入處理囉~」
「難怪你剛才跟警察在講事情,原來是幫忙通知啊。」莉恩有注意到離去的酒客群中,有兩個女孩子跑來班叔旁邊說了幾句話和鞠躬道謝的樣子。鼓勵創作,卻私下販售給科技公司當數據養料,感覺被背叛……其實莉恩以前確實有想過,一直鼓勵自己創作的班叔會不會也是這樣?但她又覺得班叔養育自己這麼久,就算私底下販售她的創作品來換取錢財,她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聽起來最精采的部分還是擂台賽吧?還好我有過來……。」開玩笑地回應,莉恩用力擰乾拖把後雙手撐在竿子上頭,胸前的項鍊隨著動作晃動著,在酒吧已經關了一半電源的昏黃下,與班叔胸前同樣在晃動的項鍊閃爍著相似的光輝,「但我不是要來看戲的,你很清楚,不是嗎?」
看著面前氣場已經跟小莉恩時期完全不同的養女,班叔再度勾起玩味的笑容,將最後一張椅子放好後拍了拍她高高豎起的馬尾,這是她每次要準備做些什麼時都會有的髮型,「瞧你這小尾巴都要翹上天了……走吧!先回家再說。」
回家啊……感覺自己有好久沒聽到這句話了,自從搬出去住後都是獨自回到沒有其他人的套房,所以莉恩把不少創作品也跟著帶過去來陪伴自己。當然她也在那邊進行過創作,不過都有很小心、不被發現任何可能她正在創作的痕跡,像是把窗簾拉好又或是藏好創作工具,讓自己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女性。
跟在班叔的右後方漫步,莉恩感覺此刻回到了二十幾年前。
「班叔叔,為什麼要到十八歲才能喝那些飲料?」
「因為你還小、身體還在發育,太早接觸這種飲料的話你可能會受不了呢。」當初班叔有跟她解釋過這是屬於大人的飲料,並不像常見的飲料一樣都會甜甜的很好喝。有些會很苦、有些會很辣、有些則混合多種複雜的味道,是小莉恩還無法理解的,「而且通常要經歷一些事後,才能體會其中真正的味道。」
小莉恩不能理解為何大人們會喜歡苦苦、辣辣的飲料,莉恩卻時常得靠義式濃縮咖啡撐著精神上班,甚至還愛上了波本威士忌的濃烈辛辣。她還記得十八歲生日那一年,第一口的威士忌正是班叔替她倒的,少量、對水稀釋且還加了冰球。現在的她已經變成基本上都是純飲、不稀釋,偶爾才會加點冰塊。
莉恩也知道,當班叔故意不給出她原本點單的威士忌,而是刻意推出甜點系調酒在吧檯時,都是自己狀況並不太好的時候。她已經深刻理解孩提時期的自己眼中的那些大人們,為何能入口這麼苦澀的飲料。而班叔就像是要用甜味去提醒、去重新喚醒她內在如同孩童般純真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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