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海中重生 - 只為一人

億歲海龜說，年輕時親眼見證人類文明覆滅過程，百感交集。牠恨人類殘忍，同時對人類智慧和文明抱持仰慕之情——那是多麼多麼恢弘而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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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海豚說，人類建築物遠比一切鳥獸蟲魚的巢穴更奇妙。除了是安身之所，更是凝聚人心的重要工具——綑綁個體生命，鞏固社會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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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大鯨魚說，人類腦袋冠絕所有物種。但他們只算得上「聰明」，與真正智慧沾不上邊——擁有真正智慧的物種不會無知得搞垮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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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三位首領意思，無回話，繼續謙卑低頭，靜待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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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億年前，天氣劇變，冰川融化，海洋淹沒所有陸地，人類文明滅亡。當時人類科技發達，人工智能勉強保護了各地不少雪藏人類精子、卵子、胚胎的存庫。儀器滲水，精子、卵子、胚胎在摻雜海水的營養液和化學物質裡存活下來。存庫外牆在長年累月的海水侵蝕下終究徹底崩解，經已適應海底環境的精子、卵子、胚胎意外被釋放，先後與多種海洋生物結合，發展出多個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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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多種海洋生物基因的我，無法徹底考究自己是誰的後嗣，唯一肯定是自己擁有人類血脈——雙腳、額外的肺部、獨特眼球結構是人類後裔的共通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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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穩定下來的氣候近年再次反常，溫度急升，海水被大量蒸發，大片陸地重新曝露陽光底下。你願意踏上陸地探索、收集情報，方便大家制定應對策略嗎？」億歲海龜是其中一位首領。所有海洋生物必須服從牠的說話。我不明白牠為何問我意願，而非直接下達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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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拒絕，會有何後果？」我鼓起勇氣，試探問道。既然計劃目的是拯救所有海洋生物，我拒絕幫忙意味我背叛整個海洋。試問選擇拒絕的我往後日子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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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沒有任何特別後果。絕大部份海洋生物記憶短暫，無法思考和學習，只能活在當下，不懂仇恨。我仨是萬中無一的奇異存在物呢！」智者海豚仁慈又聰慧，瞬間察覺我憂慮。「多疑是人類本性，也是脆弱的他們得以在殘酷環境存活的要訣，並非問題或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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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選擇我？」我不明所以。擁有人類基因的海洋生物為數千萬，比我更優秀強大的人選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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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你以外，我們還面見了許多擁有人類基因的海洋生物，按能力範疇和強弱制定探索陸地的計劃。」強大鯨魚沒有架子，真誠坦白計劃內容。「海水蒸發，食物銳減，生活空間日益縮窄，反常氣候不知何時停止。我們打算呼籲擁有人類基因的海洋生物移居陸地生活，減少海洋裏的競爭。為免引起恐慌，唯有先派遣能力較強的人類後裔在陸地短住一段時間，向更多人類後代展示實驗成果，鼓勵大家上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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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機率極低，對吧？」普遍人類後裔都是聰明的，即便及不上昔日純種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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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位首領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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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猶豫，沒答應，無拒絕，說在三日後給首領們一個明確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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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乎未來。生活就是每天捉魚吃蝦追墨魚，游游游，無聊至極。過去、現在皆是，未來亦然；我不在乎生命。大家都是獵物或獵人，不是朋友。相信在其他海洋生物眼中，我同樣如此；我不在乎一切，卻想從中找到寄託，知道人生為何。不過，我同時抱持懷疑。答案存在嗎？找到答案又如何？甚或是，我該要尋找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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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被觸動，忽發奇想，游向水面。明月夜，星河燦爛，海面波光粼粼，閃閃爍爍，華麗而平靜。祥和無法平伏在我心底積壓多年的迷茫。或許某天我會渴求如此極致的寧謐，可惜並非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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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四周，不難看見大片陸地。似近還遠，我花了好些時間才到達淺灘。該要踏上陸地嗎？陸地沙子看來比海床沙子粗糙，會刮傷皮膚嗎？假如我在陸地受傷或受感染，巫醫八爪魚有辦法醫治嗎……思前想後，發現疑問和懷疑竟然可以沒完沒了，就像生命的空洞，淡淡的，延綿無盡的，不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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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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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游半爬，爬上陸地。粗糙沙子竟沒有帶來預想中的疼痛和傷口。不解。混有大量海洋生物的基因，加上自誕生以來就是泡在水裡，我的皮膚柔軟薄弱，體表潺液不足，沒理由能夠承受沙子磨擦。為甚麼？想不到答案。該要繼續上岸嗎？陸上沒有浮力，雙腳霎時間未能適應，只能耗費大量體力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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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知道自己應該立即轉身盡快回到海洋，避開危險，奈何我的情感勝過理智，無法隱藏想要繼續逗留的意願。不合邏輯。明明日後仍有踏上陸地的機會，無需留戀此刻。不不不！這片陸地仍在，不代表沙灘上仍是同樣的沙子。往後的夜晚，即便有同樣的月亮星辰，它們未必會待在同樣位置發出同樣光芒。重要嗎？不是重要與否的問題。每個時刻都無法復刻。只有現在是現在，當下是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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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著。莫名其妙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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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無聊無謂無為多年。有誰能夠明白和體會我這時是多麼震撼和感動？日後重來，震撼和感動不期然會越益減少。假如參與首領的計劃，探索陸地成為了工作，我就無法一切隨心。這樣的探索對我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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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終於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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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回到海洋，婉拒首領邀請，也向幾隻來往頻繁的海洋生物好好道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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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考量生死，不計成功機率，獨自移居地面。沒有先例可循，困難不少，身體現出無法逆轉的衰弱症狀。未曾生起向海洋巫醫求救的念頭。我想就這樣死在陸地。回歸海洋意味我的生活會再次變得乏味。我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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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