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全門派系列-難醫 - 北天藥宗軼聞。上篇

病者良藥何處尋。上篇

孔南開始看見劉碧玉的幻影。

為什麼？

您不是向我保證，只要聽話，宣兒的病就會痊癒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是死了？

雍容華貴卻蒼白的婦人這般質問著。

孔南終於看見被華服遮掩的傷疤，還有濃妝豔抹底的淚痕，然她卻再無法替那雙手把脈、上藥。

除了幻象，眼前會先是灰濛遍地，卻會霎時過度豔麗，彷彿在幽暗度過漫長年日後立即被壓到日下曝曬，惹得其雙目昏花，幾乎難以視物。她還聽見來自四面八方的耳語，有隨時想將其淹沒的野鬼與孤魂，似乎皆為死於其手下之人。

為什麼讓我死了？

你不是郎中、醫者嗎？

為什麼讓我死了？

那些亡魂於白晝緊緊相隨，併在夜裡低喃，讓女人無法入眠，更沒能避免體內孕育出陰鬱暴戾的氣息。

她雙腿失去力氣、無法踏出房門。

手則再也拿不起太素九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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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義輕敲並推開房門、拉起門簾，看見坐在窗邊的孔南。

外頭陽光明媚、涼風徐徐，室內卻悶熱幽暗。

「師姐。」

他本低音呼喚，卻見對方毫無回覆，只能提高聲量再喊：「孔南師姐！」

而沉默良久，孔南才沉聲應答：「找我有甚麼事？」其表情禁近乎冷淡，看得許義有些退縮，不知該如何是好，思索後方開口：「那個⋯⋯」

男人語調仍存猶疑，可尚未整理好思緒，便被門簾後傳來的嗓音打斷。

「是我要找你，阿南。」

謝鳴海立在房外，沉浸於門陰影裡，儘管神態平和卻未有要踏入內的意思。

「二師伯⋯⋯」孔南的無表情透露些許訝異，本要起身，似乎想到甚麼而未動，僅是於椅上向長輩行禮，直言：「請原諒晚輩無禮——」

「無妨，不須多禮。」

年長者語調溫潤、並無不悅，目光掃過孔南的腿腳後微微嘆氣，便入室內更仔細觀察師侄面色，再嗅出悶熱潮濕的氣息，片刻方走至窗旁將緊鎖窗扉推開縫隙，讓外頭涼風能吹散房中些許沉悶。

而見孔南並無抗拒，謝鳴海繼續道：「此事本應為家兄與小師妹擅長之事，我未若家兄善於此道，師侄們也自小與家兄和師妹更為親近⋯⋯」講至此，男人沉默幾晌才再次開口將話講完：「然你們大師伯早已殞於西南數年，師傅亦忙於長安幾年未歸，方由我來此。」

語畢他示意許義坐在孔南後側椅上，自己則靠於窗畔，低聲問：「阿南，妳近月足不良於行，可有何想法？是否與妳年幼時所犯之心疾有關？」

此問句既出，孔南似乎全身不自主顫抖，卻又立即壓下。

「晚輩⋯⋯醫術不精，並無想法。」她搖頭，沉默以對。

「醫術不精嗎⋯⋯」聽聞師侄所講，謝鳴海神態稍顯憂思、眉間微皺，目光自狹縫間看向外頭明媚日光與蔥翠林木，頓了頓後直講：「既然如此，我此有谷主一令需妳接下。」

不等許義和孔南反應便傾吐出所有。

「阿南，谷主盼妳即刻啟程，往北方前去與藥宗後人相會，並尋得醫治妳腳疾與心疾之法，並再精進醫術。」

長輩語調不慍不火、不急不快，僅是平靜道盡其所欲言。

「我本欲替妳尋醫治腳疾之法，可師伯已年邁，許是無能為力，也需得留在谷中守護此地，而妳身為花谷弟子，自當以磨礪醫術為本，莫過妄自菲薄、甘願屈於此窄小房內。」話至此，謝鳴海最後下定決心般又補上：「畢竟，妳再怎麼懊悔，死去的患者也不會重現活過來。」

如此近乎尖銳之語使孔南頓時瞪大雙眸、面色刷白，許義則猛然起身低喊：「二師伯！」

只是謝鳴海恍若未聞，緩慢轉向年輕的花谷弟子，緩慢吐完出今日最終之語。

「當然，你也得同行，阿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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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去尋找早已滅門宗派之路漫漫。

自長安二年，擁精湛針術侍醫者秦鳴鶴相傳因伴君不慎、診療醫囑有失妥當，使號傳自神農的北天藥宗宗門慘遭武氏滅頂。

當宗門傾覆、門徒四散躲藏，一代醫門就此沉寂數載，險些亡於歷史潮流裡，僅偶能聽傳聞其遺址匿於長白山深處、與滋養百草千藥的天池相倚，又或者逃至其他寒冷的北方國地暗自等待天明。

然六十載足以讓幼童成為垂垂老翁老嫗，而血海深仇未解時年長者便皆已作古，尚未傳承之事也因此亡佚，如被火焚或書蠹啃噬的典籍。

北天藥宗成為軼聞。

成為天下醫者嚮往的夢裡花。

說起來那個來萬花谷拜入門下的陳姓小娘子應該知道些甚麼。

陳月。

許義心想，本想向其討教，然不知為何鳴海師伯相當反常，並不允他們詢問，甚至毫不猶豫將兩人推出隱匿於幽境深處的萬花谷，彷彿逼迫後輩直接踏上未知迷茫的旅途。

他滿腹疑惑無人可解，僅能和孔南離開秦嶺要往長白山一帶啟程。

不良於行又沉默的女子乘坐馬上，男人則攢緊韁繩算引領其方向，如當年少女牽著男孩掌心漫步過整片紫花林海。

那時兩人師傅百草宣奉命出谷，孔南不過十四卻得照顧八歲的小師弟，除打理生活日常外，更會講述關乎醫聖先賢所思所想、或把手帶領他認草煎藥，即使遇上少年無法療癒之疾，她也會耐著性子吐出那句：「自責難免，但你已盡己所能。」

儘管許家三代本皆為醫，然自他拜入師門後，更多是仰望師姐背影長大。

孔南正是許義三星岩上所望之月。

只是曾引領道路前者眼中明光終究於漫漫艱辛路途中被黯淡消逝，成為使人窒礙難行的深夜。

瞥了眼身後孔南，許義眉目間難掩焦躁。

解此疾之良藥到底何處尋？

他多希望師姐能見到藥宗故人並得康復方法。

兩人路上四處蒐集詢問藥宗何處尋來的消息，先往洛州前行。

途中，許義陸續替幾位採藥歸家的傷者上藥包紮。少年傷勢並不特別嚴重，多為皮肉輕傷，僅需些許止血外敷膏藥，毋需艱困望聞或高深醫術。他本想藉此讓師姐能重拾醫者所能，可孔南僅是旁觀、未曾動手，甚至仍舊策馬至旁側樹蔭下，撇頭莫再注意。

然即使如此，男人仍注意到師姊握緊韁繩雙手如同隱忍般，便明白其仍心存不甘，胸口頓時莫知是喜是悲，卻也只能忍住處理完採藥少年皮破處後繼續踏上路途。

旅程又前行數哩，孔南忽地開口。

「為何要浪費時間在剛剛那小郎君身上？」

望向遠方，她並未看著師弟，僅僅口吻平淡表示：「他傷口不嚴重，甚至無須外用敷藥，豈需如此大費周章？」

話既出，許義立即明白其所為都望在師姊眼底，沉默許久後才忍住悲傷般詢問：「師姐⋯⋯妳真的沒能再拿針了嗎？」

師弟口吻似帶哽咽，如回到多年前那還會因煎壞藥草淚流的少年，不知為何惹得孔南想起過往，憶起遠遊未歸的師傅、師伯門和同門，浮現行醫多年來向己求治而康復的求醫者。

孔南自然注意到許義諸多舉止，也知曉其欲傳達之意：

「師姐，妳已盡己所能。

所以沒關係。

重新拿起太素九針吧！」

然眼前如此微光最終仍被漫天飛舞的冥紙遮掩。

即使救治千百人，若因自身大意而害死一人，那該當何罪？

或許孔南終是在心魔裡迷失方向。

醫者心想。

又或她早於路途中便疲憊不堪，只是都未察覺。

「許義。」

女子指間施力緊攫住膝處，闔上雙眸再睜開，竟透出倦色。

「已經夠了。」

光是此番離開萬花谷向北而去就耗盡其心神。

無論救不回的傷者還是難以痊癒的自己，似乎皆代表孔南的無能。

同樣是許義心底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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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弟二人抵達洛州後行至主城裡見了洛陽藥堂的清風師兄，同時向年長的郎中、醫術、神農師們請教關乎腳疾與藥宗之聞。

「清風師兄，許久不見。」

抱拳朝同門師兄致意，許義心底泛起重逢歡喜，卻也同時浮上憂愁。他瞥眼佇立身後的師姊，不確定此刻其將如何作為。而只見孔南拄著拐杖佇立於櫃前，未摘去帷帽卻猶豫幾刻，在向師兄緩慢行禮後遭制止。

「南師妹、義師弟，不須多禮，上次見面約莫一載前吧。」

萬花弟子本盈滿淺笑，注意到孔南行走姿態後歛去，轉為認真嚴肅道：「鳴海師伯幾日前曾捎信來，盼我等助妳尋得北天藥宗宗人所在。」說完轉頭向在草藥櫃旁的姜佑勝，微微頷首：「接下來可要麻煩姜老了。」

老者亦點頭，帶笑問候：「老朽早有耳聞兩位，久仰，南大夫、義大夫。」

注意到長輩神態，許義連忙回禮：「晚輩不敢當，還懇求姜前輩與師兄指點迷津。谷主、師伯盼師姐和僕能夠尋得北天藥宗子弟以精進醫術，且⋯⋯」講到此他思量一會，才低聲將話說完：「希望藥宗所知醫術或藥方能讓師姐能自在行走。」

年輕男子所言使清風與姜佑勝愣住，隨後眉眼透出了然和感慨。

萬花弟子多少耳聞這半年來孔南性情大變，本即使患有腳疾的她仍常出谷雲遊行醫，更會替四散江湖各地的同門傳送訊息，卻不知為何忽然數月足不出谷。

對此，身處谷外弟子議論紛紛，原認為是舊疾復發難忍而故如此，然常駐三星望月的師兄弟姊妹皆多少明白，其正面臨去留之關。

諸多醫者皆歷劫難——或者說此等心魔。

有人費心安慰或嘗試激勵鼓舞孔南，甚至有些替她著急至惱怒，可無論怎麼應對，女子卻似乎愈陷愈深，連向來最親近的師弟許義也束手無策。

清風從謝鳴海來信的隻字片語間拼湊出實情，因此並未多言，僅是視線再次與姜佑勝交會，讓其開口。

「江湖口耳傳述藥宗早已滅門，遺地與遺族皆遭武氏⋯⋯代為管束。」

醫術師輕咳幾聲，直道：「你們若要尋其後人，應可往渤海國去，只是北方之地多少需有人領你們。」1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mNbpdtAom

語畢，他再次和清風互換眼神，隨後從袖袋裡掏出封好之信，沉思幾許後慎重遞至孔南面前，慎重表示：「此乃給黎家族長黎兆的問候，老朽多年前偶有機緣醫治其長子重病，黎大人便許老朽一願，如今洽是時候兌現，你們屆時若要入渤海國一帶，便先去拜訪黎大人吧，他能給二位最大幫助。」

孔南指尖似乎一顫，下意識不願接過，但對方終究是長者，便也只能先接下信件，踟躕良久方行禮以表感謝：「晚輩不才⋯⋯謝過姜老。」

見狀，姜佑勝慎重頷首表示：「孩子，不用多謝，老朽也活了有些歲數，眼見不少年輕醫者曾也與你們踏上相同尋找藥宗之路，你們並非孤身前去求助，此乃醫者必經之路，切莫以此羞愧，而老朽僅能給予協助。」1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uJALyCvf

頓了頓又道：「在那之前，先於此休息吧。」1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5kRvWyRvE

（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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